礼部尚书担忧:“齐大人所言,何为虚席,难不成,还要再开设新科?”
“陛下大殿授勋百位布衣,其间才女巾帼占得一半,可惜民间女子多囿于家宅宗族,使其劳力不归田野,其子孙劳力不归朝廷,此乃国之大祸。”齐俢现在很紧张,说话间感觉口干,又不敢中途停下喝水,“不如以女官试点为由,令京畿地各村各县需推举出至少一名女子,由京兆府负责擢贤。”
太学仆射揪心大喊:“男子寒窗苦读,女子却能察举擢选?这是否有所不公啊?”
“荒谬!”齐俢痛饮一盏清茶,润了嗓子,站起来也太高了音量,“追古溯今,官制由世袭到察举,由察举到科举。王仆射却说察举忧于科举?又何曾把科举和天下读书人放在眼里——”
“我?!!”太学仆射被抓到了话柄,恼羞成怒,“怎么能让女人当官?增收纳妾税已经是一步险棋了,还妄想察举女官……这要让天下读书人心寒啊!莫不是因为近日来,齐大人的千金崭露头角,让齐府尝到了甜头……”
“咳!”
坐在齐俢一边的赵滁截住他的话题:“诸位大人只管提出自己的想法就好了,陛下自有主张。”
和老师们打了这么久的配合,早已有了默契,瞿万里听赵滁说话后,就知道察举女官要试点了。
这话是齐俢说的,背后也有可能和赵滁聊过。
会后,瞿万里回到书房,交代晓春:“我要有关太学仆射的一切消息。”
“是!”晓春领命,这就去办。
不出半日,小春就带着丰富的收获回来了。
无论公私,事无巨细。
王仆射是家里的独子,父亲礼部侍郎致仕,祖父曾拜中书府云阁秘书,王仆射本人进士第一百一十四名,中规中矩。
妥妥的官三代,高门大户。
他家里有一位正妻,三位妾。
“难怪他还对纳妾税耿耿于怀。”瞿万里又看了几篇他写的文章,才知道原来他还对查封青楼也有意见,把书生的“风流”和花月场放在一起大书特书……
可惜他的想法终将与朝廷背道而驰,瞿万里像一个旁观者,一眼望见了他的悲凉底色:“可怜啊,他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读了大半辈子书,没人告诉他,他读错了。
在赵滁来给上课时,瞿万里借机提议:“既然是察举制,不如给王仆射一个举荐名额……”
松河村外。
轰——!
“姐,这就是书上说的,‘地动山摇’吧?”孟菖坐在地上,遥望对面山间的烟尘。
孟知尧恨不得变个望远镜出来:“是。”
周管事红光满面:“还好听了你的话减量了,不然山得炸崩。白糖真的行,唉,里正,黄糖行不行?”
“那当然是白糖好,越精纯越好!”孟知尧摆摆手,“这好歹也是开隧道,小量小量上吧,稳妥一点。”
“懂!”周管事还要感慨一点,“里正,你是真有钱啊,修了一条路,还能出钱开隧道!”
孟知尧但笑不语。
小芒村的村民绕路过来看热闹,见知县陆伯民也在,向最近的一位小吏打听:“这是做什么?”
小吏是负责拦路警示的:“前头开隧道,通往小芒村,还要把小芒村对面的山也开了隧道,这样就能直接连同官道,虽然到不了县城,但是去常春县就近了呀。”
常春县外连着帝都官道,那就是去帝都也更近了!
“我就是小芒村的!这事是真的!?”
“嗯!”小吏说,“回去问你们里正吧,这可得感谢松河村了,是他们出钱出力,还请动了火器营。听见刚才那声响了没,黑|火药,所以此路封锁,危险勿入。”
……
六月中旬。
各地试推女官人选。
王仆射的举荐名帖递上御前,他举荐乔县主,称赞县主十年前杀夫后自首入狱三年,为皇室守法表率,且此案件判县主正当防卫,过失杀人,县主敢做敢当,是当之无愧的表率。
赵滁准了。
京兆府推举女官名额一共九个,乔县主是唯一的皇室。
她的任职地也需要好好琢磨,选一个不会被她的身份压制的职位。
瞿万里看他们左右为难:“就松河村呗,条件好,是少,但是难搞。”
皇亲国戚?
皇亲国戚去了孟帅的地盘,也得好好说话。
“对啊!”大家一致通过,赞扬陛下圣明。
赵滁如沐春风,高兴了好几天。
几天后,在任命书下达之前,乔县主突然写下陈情书,说自己身体不宜奔波,愿由女儿代劳上任村书令。
“县主难道是想为女儿铺路?”王至持浅浅疑惑了一下,“那便这样吧,母女一家,谁去都一样。”
只要是皇室,换谁来都行,难道他们还敢公然嫌弃哪个瞿氏后人不好?
县主府。
“我为什么要去松河村?”乔寥冲着木门紧闭的主卧大吼。
里面传来乔县主平淡的回应:“让你去你就去,近日来,同陛下走到最近的两个女人,一个齐闰月,一个孟知尧,都是松河村的。你自己想想吧。”
乔寥嗤笑,冷嘲热讽:“我想什么?我就是不要去那大山里受罪!”
吱呀一声,门开了。
母女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乔县主经历过风霜,更显稳重:“受罪?京畿地增设的女官职位里,几个码头油水最足,其中最大的常春县三河码头你猜是谁?”
乔寥:“谁?”
县主说:“松河村孟嚣,你猜她几岁?”
乔寥提前窒息:“几岁?”
“九岁。”
九岁当官?乔寥快要不认识这个世界了:“娘,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娘啊,想咱家一辈子荣华富贵啊。”乔县主摸摸女儿的脸蛋,“松河村是一条捷径,你要是熬过去,我们娘俩谁都不怕了。”
……
任命书下来了,孟知尧不知所措:“这?”
孟嚣身后跟着孟菖和孟莆兄妹,三人蹲在孟知尧前院的石板路上,看乌龟。
“姐,你不是说保准能筛掉的吗?”孟菖看那盆乌龟吃的菜叶,就像看到了堂妹的结局。
孟知尧啪一声,把任命书往地上一拍:“我哪知道他们连一个刚九岁的小孩都敢选……大越是不是要完了啊?”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把地图拿出来吧,”孟莆催促,“里正,是时候该往南撤了。”
孟嚣却不服:“你们看不起我!陆知县说我是大越甘罗!”
孟菖揪住她耳朵,悄悄说:“你是猪猡。”
“哈哈哈哈,”孟嚣不气反笑,“略略略~反正我要去当官赚钱啦!我最厉害!”
到了时间,孟嚣被陆伯民亲自送到了常春县。
常春县知县:“这就是会说七种方言,还会湖州话的神童孟嚣?”
陆伯民:“是她,孟嚣是松河村的人,劳烦贵县照料。”
“哦!原来如此!”如雷贯耳的松河村啊,知县其实早就知道了,“在下会照顾好孟嚣姑娘的,陆大人放心!三河口码头会说湖州话的人不多,我们也要多多仰仗孟嚣姑娘呀。”
而松河村,也因瞿万里的一手消息,知道了村书令的来头。
陈大娘特地跑到山上来:“乖乖,听说那个村书令是县主的女儿,脾气还挺大的!不过呢,我们村也不是软柿子。”
正在组装螺纹竹水管的孟知尧停下来,抬头茫然:“村书令?就是瞿万里他们那个女官察举制?”
“是也!”
这事一直是陈大娘跟进的,孟知尧还是那个吉祥物,现在也没任何意见:“只要她别管我就行。”
陈大娘操心:“我问了闰月,她和那个乔寥只见过两面,不熟,就怕新来的欺负闰月呢。”
嘎达。
竹管撂到了石板上,弄好了。
“为什么担心乔寥欺负闰月?”孟知尧拍拍手上的粉末,也走近石墙,翻身坐了上去。
他们村的小里正从小到大受人爱戴,哪里接触过复杂的人呢,就连新认识的小皇帝都傻不愣登的。
陈大娘慈爱地摇摇头:“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帝都的。”
孟知尧更想不通了:“应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怎么会欺负?”
陈大娘:“傻孩子,如果这个乔寥跟我们合不来,但是我们和闰月好,但不和她这个县主的女儿好,她不得多想,以为闰月说她坏话?”
“为什么我们会跟乔寥合不来?”孟知尧连连追问。
陈大娘有耐心,不会像孟知尧怼瞿万里那样:“因为她是皇室,她和我们是云泥之别,合不来才是正常的,帝都的权贵家族里,像闰月一样的人,才是少数。”
权贵,云泥之别,孟知尧无法想象能有多么的云泥之别:“她还能比瞿万里更拽?”
陈大娘赶紧补充:“小皇帝也是少数!”
真是奇怪了,陈大娘也想不通,她们家里正怎么总能认识到这些稀有的人。
孟知尧让她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村书令是什么样的人见到再说,反正我们不会吃亏的。”
……
新官上任途中,乔寥面色不善。
“姑娘我从来就没有坐过这么小的马车。”
丫鬟没敢应声。
因为她是来当村书令的,所以县主特地准备了外形小马车,让她低调出行。
从官道岔路去常春县,青砖路就变成了夯土路,直到临近县城,才有一条石子路。
“姑娘,这儿的田野好宽啊!”丫鬟把车窗帘撩起来,“这里路上没有什么人,您透透气,看看景吧。”
乔寥晕车了,“村里能有什么好看的……”她不经意间看出去,金黄的稻穗连到天际,云絮下,还有一点点大货船的杆顶,“这里是哪里?”
丫鬟说:“还在常春县。”
“怎么这么慢,还有多久才能到松河村?”乔寥又灰心丧气缩回去发呆,“我娘也真是的,明明是她揽下的差事,却推诿给我!谁说要来的,烦死了,我是不会按照她的交代行事的,松河村最好识相点,少来招惹我……”
午时过了一晌,她们终于看到了东华县的界碑。
“没办法赶到县城用饭了,前面有个酒店,”丫鬟安排到,“大哥二哥,一会儿在路边停了,我去给姑娘买饭。”
县主府的两位侍卫车夫:“好嘞。”
马车在茅店前的酒旗下挺稳,乔寥跟在丫鬟后也下了车。
“姑娘?”
“就在店里吃吧,别什么东西都往车里带,全是味儿。”乔寥直径往店里去。
村路旁的环境总是有打扫不干净的风尘,比不上帝都干净,乔寥越来越委屈,默默捡了个相对干净的位置坐下。
她的贵气和这里格格不入,店里的客人都在打量她。
“侍卫!”乔寥一拍桌,跟来的侍卫老大站定,把刀亮出来,在斩断了那些赤裸裸的探究。
躲在后头的小二跑出来:“贵客要吃点什么?”
丫鬟张罗起来:“拿手好菜都上了,再拿个茶炉子,我家主人自备了茶叶。”
“唉好嘞好嘞。”
这顿吃着也不痛快,乔寥吃不惯村里的味道:“这些菜怪怪的,怎么有股臭味儿?”
侍卫在外头跑得多,见多识广:“姑娘,这些菜是用油菜籽油炒的,您尝到的是菜籽油的味道。”
油的问题不能解决,她一日三餐岂不都要吃糠?
乔寥更不愉快了:“我不爱吃这种油,县主府用的是什么油,我要吃那种油的。”
丫鬟说:“县主爱吃最近从维州的两仪油,可是这种油现在码头上很难抢货,都被各府预订了,农村很难买到。”
“……到了再说吧。”乔寥越想越糟心,干脆不去想。
她没吃什么,黑着脸重新登车,继续往松河村方向驶去。
东华县知县陆伯民早早派人等候在路口:“乔姑娘,前往松河村的路段在开凿隧道,不能通车,请随我到码头乘车吧。”
“烦死了。”乔寥真的很烦,换来换去的,折腾人。
放眼东华县走遭,完全比不了早上路过的常春县,越往前,地越穷。
为了到松河村,乔寥忍耐着性子,随仆从们上了船。
“孟老大,这是乔县主之女,乔寥书令,专门负责记录松河村主要事务。”
孟老大看她带着一堆行李,还有三个随行,也没说什么:“乔书令上船吧。”
“姑娘小心。”丫鬟扶着乔寥下了码头,坐在船上,一个侍卫跟着她们,一个侍卫跟着马车。
红色夕阳落在平静的松河水面,波光粼粼。
前方碧空青山里,黑烟直上云霄。
乔寥问:“那是什么?”
“是烧炭和烧砖的窑厂,”孟老大划着船,“也是京畿地第一劳改区。”
侍卫敏锐地铺捉到了关键词:“京畿地第一劳改区?那是何地?”
孟老大:“京兆府狱犯人流放地。”
一船乘客安静下来,不再发问。
乔寥脸色又差了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放着好好的县主府不住,皇室贵女不当,要被打发到这个穷山恶水还有流放劳营的破地方……
月出松山。
古桥下,客船夜泊。
乔寥上岸,行尸走肉一般,把魂儿丢在了路上。
“老大,乔书令到了?”岸上黑乎乎的人影靠近,乔寥听声音知道是个比她长一辈的女人。
孟老大说:“这位就是乔书令了,舟车劳顿,大姐安顿吧。”
一盏淡黄的手提灯笼过了桥,是齐闰月:“大娘,大伯,我来接待书令吧。”
“那最好了!”陈大娘给乔寥等人介绍,“这为是齐闰月姑娘,京兆尹齐大人家的千金,在村里小住了半年。”
乔寥胸口还有一口闷气:“我住哪里?”
“我家附近,晚饭已经备好了,乔大姑娘随我来。”齐闰月招呼她上桥。
吃到了美味的饭菜,乔寥的心情终于得到了些许宽慰:“你这里的油是哪种油?比我中午在村外路面吃的完全不一样,更像府上的味道。”
齐闰月还为她杀了一只鸡,鸡汤已经足够鲜美,炒菜只是景上添花:“是维州的两仪籽榨出来的熟油。”
“你这儿竟然还有两仪油,”乔寥再细细品味,“你这油的香味比县主府的要更香。”
齐闰月回她:“炒制火候讲究了些,乔大姑娘喜欢,以后便来和我搭伙吃饭。”
乔寥看看她,“行。”她想,齐闰月的爹是京兆尹,这点两仪油根本不算什么,她做的饭也好吃,“我的丫鬟手艺也不错,已经用你的油了,就用我的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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