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三河口码头回来,收拾了南下的行囊,孟嚣才十岁,六爷不放心,一定要从村里挑两个人保护她。
“我和陈伯河去吧。”孟莆说,“湖州我们熟悉,保护妹妹更稳妥。”
一家人带着孟嚣下山,去陈二叔家里找陈伯河。
孟知尧得了消息,站在桥头等他们,见到孟嚣就问:“王竹将军要你们去做什么?”
“嗯——只知道能入选的人,需要一口本土的湖州话,还要会说本朝官话,要会唱歌,会念诵,能识字,完成了任务,也记军功哟,”孟嚣期待万分,“我也太厉害了吧!”
河里的浮冰越来越少了,流水声渐渐大起来,稻田里的土壤还没开犁,留有不少去年被雪压过的稻杆。
风萧萧,穿过寒山之谷。
在场所有人,除了小孩们隐隐羡慕,其余人都一愁莫展。
孟知尧不愿意她去湖州:“你年纪太小了,前线危险,不是说去就去,说回就回的地方……六爷,要是不想让孟嚣走,我可以保她。”
不等六爷说话,孟嚣却着急跳起来:“我要去!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孟知尧拆穿她:“是哥哥保护你。”
孟嚣:“可是前往湖州,是我向大人主动请缨的,磨了许久他才答应,怎么能食言呢?”
之前大家还以为是朝廷要针对孟家,现在倒好,自己人主动送上去。
六爷黑沉着脸,袖子下的手掌都要把拐杖捏碎了。
松河村没有人想支持一个小孩上前线,也不知道朝廷那里是怎么通过的。
“我真是服死你了。”孟知尧只恨自己在女官察举时把小孩推出去,眼神愈发凶厉,恨不能回去一刀把自己杀了。
说完,转身就回山上去。
她一走,刚才还慷慨激昂的小孟嚣爆发惊天哭嚎,她从来没有见过发火凶她的里正姐姐。
孟嚣第一次那么害怕一个人。
村里众人都缄默无声,最后六爷平静地发问:“何时走?”
哭得气喘吁吁的孟嚣弱弱回答:“明日。”
陈大娘埋怨:“也太急了。”
“我就是……想和大哥一样,立一些功劳。”孟嚣还在抽抽巴巴。
次日,松河水雾茫茫。
太阳还没出来,夜色还在。
孟嚣被家人送到村口,那里早已经站着两个年轻的姑娘,旁边是辆驴车。
一个人打着哈欠,嘴里不停说些什么。
另一个人戴着冬帽,围脖毛领遮住半张脸,依靠在界碑旁,脚边放置一个安有轮子的木箱,低头心不在焉地静静聆听。
“我真是困死了,你说你离开村子这事,我要不要记啊?”
“随你,柳咏义管不了……我家的活物就交给你了。”
“要是陛下问起来……”
“关他屁事?”
那是乔寥和孟知尧。
“里正姐姐。”看到孟知尧还愿意出现,孟嚣又可怜巴巴地背着大包袱仰望。
孟知尧站直了,一手拉过她自制的行李箱,先一步登车:“走吧。”
孟嚣一愣:“你要去哪?”
“湖州,和你一起。”
六爷头好痛:“孟!知!尧!”
孟知尧保证:“我有分寸,六爷回去吧。”
“是啊是啊!爷爷奶奶,爹娘,你们回去吧!快回去~”孟嚣兴奋地爬上车,被孟知尧一扇后脑勺:“闭嘴。”
孟嚣得了便宜,不敢卖乖:“噢……”
朝会上,户部十分激动。
“扩建都城要钱,开设学院坊要钱,昨日工部兵部又要给新弓弩营厂加一倍钱!”
“徐相土在外游历,还不停要钱!”
“他们钦天监最过分!搞的那些炼丹炉,几百两几万两银子砸进去,难道陛下也要那‘不问苍生问鬼神’之君主吗!”
瞿万里懵了,他不是只管签字盖章吗?
说到钦天监,工部倒是有些心虚,帮忙说了两句:“那到也不是什么用也没有,两仪胶的硫化手艺的的确确是灵台诸位同僚发现的。”
现在的两仪胶,几乎都是经过硫化处理后,制成半成品,哪里要用再提到哪里去。
直接使用的两仪胶很少了,作为粘黏剂,太奢侈,不如就用鱼鳔胶、松脂这类常用胶。
兵部讪笑跟上:“确实确实。”
发往前线的辎重车车轮,一律替换成了实心胶胎,耐磨,且自带减震,武卒用了都说好。
胶片裁成的大大小小的垫片和密封圈,也是减震和密封的好零件,垫在接触表面上,还能减少磨擦。
户部哽住,又提到:“那石油呢?!给了钦天监多少石油了?有产出新东西吗?还有石棉,石棉也没见他们炼出来什么新东西。”
石油是大杀器,兵部一直抱怨钦天监抢他们石油,这一回合就倒戈了:“那确实,王将军说了,猛火油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不能太少。”
“这个……”工部没话讲了,可是他们马上就要和钦天监合作计时器了呀!不能看着队友倒霉,让这个项目黄掉,“钦天监耗时二十余载,制定新立法,其中或许也有……用上……这其中的一些经验呢。”
说话时,还给兵部使眼色:你不想要生产线了是吗?!
瞿万里总结:“说到底还是没钱的烦恼,既然没钱,就查几个贪官吧。”
众臣:???
“查个山高皇帝远的……”瞿万里琢磨到,“查尧州好了,从瞿同风和姜诀开始查,朕先做个表率。众卿家,意下如何?”
赵滁暗笑:“陛下英明。”
林疏和王至持跟上:“臣遵旨。”
瞿万里思路打开:“如果尧州查不出令户部满意的数字,那我们就继续查。此事,由督察府来办。”
御史大夫洪途出列:“臣,定不辱命!”
“好!”瞿万里拍桌,“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朝会继续开,洪爱卿先下去着手准备吧。”
有人心头一震,什么??!
让督察府先行动,帝都消息再快,也快不过提早出发的钦差。
这是要防谁?
洪途领了信物:“臣遵旨。”
他走时,还能看见晨雾,现在,殿外已经天光大亮,过去了半个时辰,天子依旧没说退朝。
一名御林军从侧殿进来,和老总管耳语几句,老总管脸色大变,快步通报瞿万里。
文武百官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悠闲的皇帝神情骤变,立刻松口:“无事退朝。”
又是查贪腐,又是密信让陛下当场失色,搞得底下的官员更难揣测。
今天的朝会,好像也地震了一样。
中午,兵部南下的船只在最近的码头靠岸补给。
兵部官差发话:“这里是京畿地下游的最后一个码头,为了不发生意外,午饭只能买回来在船上吃。诸位大人,有什么忌口的可以告诉我们。”
孟知尧走到甲板上透气,她从来没想过会离开“出生点”,心里没有底气。
天地之大,书信难通,一走或许会生出很多的变故,可能离别会成永别。
难怪古人笔下总写离别,它的确能让人生出许多怅惘来。
不过她没后悔,总比眼睁睁看着十岁的孟嚣在看不见的地方勇闯天涯好。
“姐姐,你在想什么?”孟嚣端着精致的多层食盒走来,孟莆和陈伯河护在她身后。
孟知尧转眼俯视船下的水波,已经有鱼虾嬉戏了:“看风景。”
“尧尧,喝酒吗?”孟莆取下葫芦,“这是家里酿的。”
“来点。”孟知尧心里不舒服,破天荒要了一杯。
陈伯河是四人中最年长的,他说:“既然都出来了,就把多余的事抛到脑后去。一切有我们。”
兵部的人从船舱里爬上来:“船舵要重拆了,不然修不了。”
“什么东西坏了?”孟知尧扶着手边的船板站起来,头有些昏沉,“我看看,我带了工具箱。”
兵部的人当然知道孟里正,也过来和她说明,带她下到一层:“船舵下面的轮齿断了,掉在内腔里取不出来,卡在别的轮齿上了。”
孟嚣把酒杯倒过来,一滴不剩:“姐姐一杯就醉了?”
“我去看着,你们吃。”陈伯河拍拍兄弟的肩,自己叼了鸡腿去拿工具箱,又跟着下一层去。
卡住的轮齿在内腔里面,直接从舵轮的杆孔探进去,需要能拐弯的东西才能取出来。
“拆了这个舵轮,会漏水吗?”孟知尧脑子还是清醒的,就是说话有些缓慢。
船手对她有些担忧,又不敢多说:“不会。”
“先拆了我看看。”
大家看了看地上打开的工具箱,里面都是没见过的看起来就很厉害的东西,又觉得她可靠,听她指挥开始操作。
孟知尧用可转动的小型悬正镜探下去,又往空杆里丢了一个小小的石头,石头到底就开始发光,照亮了漆黑的内腔。
“看到了,是这个吧?”
船手上来一看:“是!”
“拿着,别动。”悬正镜交给了船手,孟知尧就地取材,醉醺醺地削着短轴。
陈伯河看着都怕她刀刀切手:“我来,我来。”
“嗯,你按我说的做。”孟知尧开始在一旁指点,除了明显的语速缓慢漂浮,没有其它的问题。
孟知尧:“石棉绳,我工具箱里有,拿一卷出来。”
她现做的这个夹具,受力原理和手刹是一样的。
最后,船手最近距离看她把一根和悬正镜差不多的细杆探进内腔里,一边看镜子里断齿的显示方位,慢慢把长杆底端一截展开成蜻蜓的长翅一样。
即便没有准确的数据,大名鼎鼎的孟里正依旧拿捏了轮齿弹飞的距离,她一拉石棉绳,钳口咬住了那根断齿。
最后蜻蜓翅膀又慢慢收回来,变成细长杆的一部分。
船手正惊叹着,孟知尧又说:“把镜子收了,不然我的杆出不来。”
“哦哦!是!”他动作很快。
孟知尧跟着也把断齿拿了出来:“现在这要把舵杆上的齿轮修好就行了吧?”
没有派上用场的修船工师傅连连叹服:“是是是……”
“后面,就没有我们的事了。”孟知尧一回头,看见二楼站着一群人,身着玄衣青龙袍的青年被白羽头盔铁甲拥护着,俯视下来。
“幻觉?”孟知尧往楼梯走了两步求证。
陈伯河紧张地僵在原地:“不是。”
他们身边的人也终于发现了楼上的不对劲,纷纷跪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十二人中,只剩孟知尧还站在,以为自己喝太醉了。
就近的陈伯河紧张地拽了拽她。
孟知尧看到他们跪了一地,打心底知道他们是古人,所以尊重。
但是,为什么要拽她?
莫名的逆反情绪跟随酒意涌上来:“干什么?我的膝盖很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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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写完,先发了先发了!
PS:没有强取豪夺的戏码,一个追一个,都是同样的担心。
第59章 想开了
瞿万里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下她,可能是因为湖州危险,可能是因为不想分开太远,也有更多其它原因。
反正就是不想,不想孟知尧离开京畿地。
从得到消息,一路追到京畿地边界,终于赶上了。
他走下一层,拉过孟知尧的手腕,和她站在一块,对其他人说:“都起来吧,朕来处理私事的,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是……”
也不知道是什么私事,弄这么大的阵仗。
船工们都去忙自己的,想看戏也不敢看,周围御林军太多了,多得心里发毛。
陈伯河不知道怎么办,刚才被里正吓得差点噎着。
好在瞿万里没有给他什么压力:“陈伯河?你先去吃饭吧,一会儿孟知尧酒醒了,我带她去找你们。”
“……是,陛下。”陈伯河除了听令行事,什么也反应不了,脑子根本转不起来。
孟知尧的确是清醒的,她只是因为害怕踩空,上楼梯的动作有些迟缓:“什么情况?”
对着一个醉鬼,瞿万里也说不了她什么:“你喝了多少啊?酒气都闻不到,能醉成这样?”
“一杯,我真的清醒的,你懂这种状态吗?”她的手腕被瞿万里牢牢扣着,跟着在他身边,一步一步上台阶,“我刚才还帮人把垃圾夹出来了……我刚才有说什么很冒犯的话吗?我道歉,好像让你下不来台了,但是我真的跪不下去。”
孟知尧最失去理智的那句话就是一道惊雷,当时的脾气,她自己都拉不回来:“你别不出声,我忐忑。”
瞿万里被她气笑了:“你吓死我了,你还忐忑呢。为什么要跟着去战场前线?疯了你。”
“我做了错误的决定,导致妹妹要去战场了……”孟知尧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盯着他那件绣了青龙的华丽礼服,“这是新衣服?太显眼了,你不是很低调的吗?”
说着,还上手摸了摸,全是细节,摸不出别的感想,就是好贵。
瞿万里头疼:“这是朝服,你别转移话题。”
孟知尧笑了两声:“都说了,你这衣服太显眼。”
几十个人中,一眼就能看见的显眼。
主事给他们空出了一个大房间,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护卫着。
“如果说你错了,归根结底,还是我错了。”瞿万里拉她坐下来,还把孟知尧点的饭菜也送过来,“一切政令都经过我的签署才会生效。”
饭菜还热着,孟知尧也饿了,闷头干饭,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因为我无法保证环境的安定,保证国家内的人口数量,否则她的年龄,是无法通过筛选的。”瞿万里就这么看着她吃,“现在你不用背锅了,还要去湖州吗?前线很危险,一旦开战,随时可能丧命。”
孟知尧右手一顿,又继续夹菜:“我不放心孟嚣。”
一片青龙绣落入眼角,孟知尧偏头,看见瞿万里沮丧地伏在桌上,闷在手臂里:“那,不放心你的人怎么办?”
孟知尧左手揉着额角,和早上六爷一样头痛:“……一个村的人不放心我,那怎么办?迁村呗?”
“还是别去了吧,”瞿万里依旧伏在桌上,额头抵着手臂,微微侧看她,“我可以让御林军保护她。”
孟知尧渐渐酒醒:“你来这里,就是来劝我不去湖州吗?”
瞿万里笑了:“难不成还给你送行了?”
“嗯……”孟知尧吃饱后开始犯困,又困又醉,看起来有些呆。
兵部的船是来公务的,皇帝也不能阻挠。
瞿万里让人进来收拾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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