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言慢慢抬起手,“姥姥给我的,你看看,是不是很廉价?”
“啊?”还能这么说话吗?
“我怀疑姥姥被骗了,她给我算卦的时候买的。”沈丘凑近看了看,那棕色的小珠子,质感确实不太好,“质量不佳,怎么?需要我帮你退货吗?”
柳不言被逗笑了。“怎么退货,找回去肯定查无此人啊。”沈丘欣赏着这个笑容,还没等跟着笑出来,柳不言吃的那柿子就喷出了汁水,“嘶——”脸上凉了那么一下,把他从那个笑容里拉了出来。
“对不起,你,没事吧?”柳不言急忙伸手摸向沈丘,毕竟,她自己都觉得太尴尬了,触到沈丘脸的那一瞬间,她的指尖顿了顿,“弄到衣服上了吗?还是哪里?”
“我自己擦吧。”一个指肚的温存,让沈丘开心了很久,人至贱则无敌,早知道在职场上的时候,也贱一点儿就好了。
“啊,对了,明天你不用来了。”今天要走之前,柳不言蹦出这样一句话,气得沈丘差点就要质问她了,结果那女子顿了顿,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来,“不是让你走,是放你两天假,这几天,我陪姥姥摘果子。”
摘果子?盲摘?沈丘差点儿觉得自己听错了,“你怎么摘啊?要不你雇我?给我一百块钱就行!”周老太太种了不少李子,如今算是到了丰收的日子,柳不言想督促姥姥注意休息,才想着放沈丘两天假期,但沈丘这个提议,像是柳不言肚子里的蛔虫。
“那你明天来吧,别穿太干净的衣服。”
为了留下个干干净净的印象,下面这句话像秃噜面条一样,“嗖”地就出来了,“我全是特别干净的衣服!”说完,沈丘便后悔了,他看着女子扬起的眉毛,补了一句,“所以我穿我爷的衣服!”
爷爷,对不起了,扯谎还要带上你,不过没关系,反正不管穿什么,柳不言都看不见。
院子里,西红柿红彤彤地露出脸来,像是恋爱中的少女,黄瓜开出了一朵朵黄色的小花,小葱整整齐齐排着方队,像是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仪式。沈丘刚进柳不言家的院子,就看见她围着个脏兮兮的围裙,在垄沟中除草。
该瞎的是沈丘,他见那场景,愣是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咔嚓——”
虽是细微的声音,也让柳不言微微转头,“沈丘?在拍什么?”
还好沈丘反应快,“呦——少见啊,原来西红柿是这么长出来的!”柳不言笑了笑,“你觉得农村的日子,如何啊?”
“挺好的啊,这里虽然不富裕,但什么都有,不内卷,不焦虑,一切都很好。”
“看来你觉得这里穷。”柳不言又弯腰拔草了,沈丘看着她慢慢俯下身子,摸索着细草的根,两只指头搓一搓,手感对了就拔掉,这种拔草方式,蛮新颖的,他急切地将她替换出来,“你出来,我拔!”
沈丘撸起袖子,“哎?你别动了,我来干,你都给我钱了!是吧!”要不怎么说沈丘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呢,他根本用不上学,就拔了起来。他像一只辛勤劳作的蜜蜂,在几条垄之间反复横跳着,这活儿!不用脑子!真好!
不过只是一会儿,他就累了,他瘫倒在土地上,扶着自己的老腰。
院子和房子中间是一块儿空地,房屋勾勒出的阴影下,就是一言不发的柳不言,她听着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抬头挑起话头,“我坐在这儿,又不是监工,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休息,姥姥在后院摘葱,一会儿就来。”
沈丘从翠绿ʝʂɠ之中抬起了脸,露出了一排白牙,“没事儿没事儿!我超厉害的!”
这个沉寂的村子,全是老人的村子,沈丘仿佛是新长出来的小草,把气氛烘托地格外热闹,“这黄瓜真好吃!你吃不吃!”
周淑清不打农药,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偶尔她还会给邻居们送些瓜果蔬菜,沈丘极为放心地把绿油油的黄瓜摘了下来,擦了擦后,直接掰成两半儿,咬了一口。
此时,周老太太刚好从后院走出来,“哎呦,小丘啊,你洗没洗啊!我这浇的都是粪肥啊!”
“啊?呸呸呸——”听着沈丘急切的吐口水声,周老太太笑得很灿烂,柳不言也是第一次笑出了声音,这可让沈丘乐坏了,手足无措的时候竟又咬了一口黄瓜,“啊?哕——”
以为乌龙事件到此结束了,柳不言收起了百年难遇的笑脸,想给姥姥拿一瓶水去,她犹豫了一下,拿着两瓶水摸索地走入了院子,“你们喝点水。”
清脆的声音里面,有了很多活人气儿。
周老太太带着农夫帽,直接坐在滋养她一辈子的土地上,边擦着汗边喝水,她常年做农活,身子骨儿倒还不错,至少比沈丘强,而且周老太太这人眼尖。
“小丘啊,那道垄的你也拔了?”
“对啊,拔草吗不是?都拔了!”
这话很是痛快,他现在累得气喘吁吁,喝了两口柳不言送的水,才觉得自己缓了不少。
这时周老太太说道,“那是我种的韭菜!你咋也给割了呢!”
第10章 孩子,你得走出去
怎么可能!沈丘拿起那一堆草来,狠命地看,才发觉自己确实搞错了,这这这......成长二十年有余,如今竟无法分辨韭菜和草!你就是韭菜还分不清吗?
沈丘很想笑,但又不太好意思,周老太太本打算过几天包饺子的韭菜,就这样,被沈丘拔了一大把,我说这草怎么集中生长呢!沈丘拍了拍大腿。
“姥姥,是我让的,今天中午吃韭菜炒蛋,行吗?”
柳不言忍着笑意,平淡地解了围,周老太太一听是柳不言的想法,又多割了些韭菜,匆匆回屋准备中午饭去了。
沈丘冒着汗,愧疚难当。他望向柳不言,那女子分明憋笑憋得厉害!
“农活也不好干吧。”
“是啊,之前父母总说,不好好学习就去种地,如今才发现种地都不会,连这些都分不清,我确实有点儿蠢了。”
其实沈丘可以解释,他想把所有活儿都帮柳不言干出来,他看似在干活儿,实则心都没在活儿上,若不是周老太太发现了,旁边那片大葱和油菜,肯定都会遭殃。
两天的活儿很快就干完了,柳不言坐在板凳上,靠着院墙晒太阳,沈丘拿着两听冰可乐走了过来,他身上是一股清新的、暖烘烘的味道,干农活儿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味儿,柳不言侧了侧头,她看不见沈丘的笑。
沈丘干完农活还跳墙回家洗了澡,十分钟,就匆匆出来了,这小心思要是说出来,不得迷死她?不对,如果是柳不言的话,会觉得这是基本操作罢了,干干净净没什么不好。
沈丘和柳不言待在一起久了,不仅早睡早起、异常勤劳、文笔飞升,如今还极其洁癖。
他本人很满意,这是他母亲都训不出来的样子。
柳不言,你如果能看见,就能看见满是蔬菜的小院子,橘黄色的日落,遥远的天际。
还有一个盯着你、笑盈盈的我。
傍晚,王大爷王久贵火急火燎得在大道上喊着什么,王大爷家养鹅,那大白鹅高傲得很,每次沈丘来招惹它们,那些家伙就会支棱着尖嘴,非要咬他一口。
沈丘刚把周老太太做的咸菜给爷爷送了点儿,正要回去找柳不言呢,就看见了王久贵那倔老头在他家门口,都快哭出来了。
街坊邻居团团站定,将王久贵围了一层又一层,周老太太也出了屋,凑了凑热闹,一听说王家的小丫头王苗苗丢了,大家都拿着个手电筒,慌慌张张去找了。
沈丘得先和柳不言报告一下,免得她一个人有些慌张。
“谁丢了?”柳不言侧耳问着,放下了手中哑掉的小音箱,她独自修了半天呢。
“王苗苗。就是那个一直握你手的女孩子。”沈丘觉得她不一定记得住。
“是她啊,”柳不言动了动身,要从炕上下来,“那个女孩儿不仅握我的手,还总是抱住我,她是......留守儿童吗?”
沈丘有些意外,把鞋给柳不言递了过去,“鞋在脚下,她好像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去北京打工了,这段日子暑假嘛,不知道跑哪儿去撒野了。”
“未必是撒野,你扶我出去找,可为难?”
“走吧,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熟悉她。”
柳不言提好鞋,“当然熟悉了,每次去村大院凑热闹,只有她不松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估计是,想母亲了?”
这人比自己细腻太多了,即使看不见,也能体会到别人的情绪,沈丘觉得自己这双钛合金眼,算是白长了。他用眼睛看人,柳不言不是,她用心。
天已经黑了,空气不再像棉花糖了,而是像钢筋。农村土路上,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发出了较为好听、扎实的声音,沈丘大喊着“王苗苗”,从村东头到村西头,愣是没有回音,倒是遇见不少同样在找的大爷大妈们。
“哎,不会是被拐了吧。”几个大妈干叹气。
一个大妈问,“报警了吗?”
穿着花外套的那位回她,“警察来了也得好几个小时呢!咱们这儿偏僻,你又不是不知道。”
听着别人的小话,柳不言让沈丘带她去那个亭子,整个村里,只有那里地势稍微复杂,沈丘在那条河边和密林里,喊了好几声,今日怕是要无功而返了。
“王苗苗?”发出声音的是柳不言,她轻轻地唤着,两个大叔从密林里打着手电筒走了出来,“没有啊!里面估计不用找了!小丘咋也出来了!还带了个瞎子!”
“瞎子怎么了!王苗苗喜欢她,她有这份儿心!你们有眼睛也没找到啊!”这是沈丘这辈子说过最难听的话了,虽然他知道那两个人没有恶意。“那个......知道大叔你好心,但别那么直白,我们年轻,不愿意听——”
“王苗苗?”柳不言根本没理那两个人,她弯了弯腰,拉住沈丘,“我总能听见有哭声。”
嚯!果然视力受阻,听力就会猛涨!沈丘拼了命都没听见,难不成是听耳机时间太久,耳朵撑不住了?
“王苗苗,是你吗?跟姐姐回家,好不好?”柳不言的万年冰山语气在今天像是温驯的河流,跟眼前那条一模一样。
确实有哭声!还越来越大了!沈丘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抖动的草丛,不一会儿,王苗苗就抱着自家新下的小狗崽儿,扎着歪歪扭扭的小辫子从黑暗的草丛里走了出来,那泪痕还没消失,就一下子拥住了柳不言的大腿,小女孩儿吹着鼻涕泡儿,哭得东倒西歪。
沈丘很担心,担心那鼻涕蹭到柳不言身上。
夜风中,柳不言也蹲下抱住了小女孩儿,两个大叔神奇地看向这一幕,连忙打电话给王久贵。那手电筒汇集的灯光,照射在柳不言和王苗苗的身上,给柳不言照出几分神性来,看来,她也不是冷漠,只是,没办法再欢脱起来了。
这小孩儿,还真让柳不言找到了,真是夏末的奇迹。
看柳不言艰难地抱起王苗苗,沈丘拍拍手,“哥哥抱吧,姐姐看不见。”那王苗苗只是把狗狗递给了沈丘,然后扭头埋向柳不言的怀里,她明明已经七八岁了,却看不出七八岁的影子来,应该有点儿营养不良吧,那小骨头,大拇指和小拇指一圈,就能圈过来。
沈丘叹了口气,只得细心地把好柳不言的胳膊。
“放心走,有我呢!抱不动,我就给她卸下来。”
王久贵瘫倒在村大院里,哭得掏心掏肺,几度昏厥,看见王苗苗的时候,他从地上窜起来,猛打了自己好几个巴掌,“你让姥爷怎么办!你跑了!我怎么和你爹妈解释!家里就你一个独苗!你到处跑!小兔崽子!”
他没打,只是用粗糙的手帮苗苗抹去了眼泪,他的手上满是泥土,生生擦出一条黑印儿来。
在土地里风吹日晒大半辈子的那张脸拧成了一团纸,他懊悔着,却还顶出一口气教训起来,“不想上学不行!知道不!你得走出去!你得跟你柳姐姐学学!你得有知识才能走出去!”
他喊得撕心裂肺,满满都是后怕,喋喋不休半个小时才闭了嘴。
王久贵叹着气,总归是虚惊一场。
“孩子,你得走出去,姥爷不是逼你学习。”
“走出去打工吗!那我不走!”还很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吓了沈丘一跳。他觉得这好像是在内ʝʂɠ涵自己啊,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柳不言虽然看不见,但很聪明,也很敏感,她差不多猜出了全貌。
经过温柔的三两句话后,王苗苗就如同开了闸,说明了出走的原因。
村里下午来了一个女人,卖豆腐的,那女人貌似顶替丈夫第一次来,但拥有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王苗苗正和院里的狗崽子玩儿呢,往栅栏门外看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不敢确定,但就是觉得,很像她妈妈,她连小狗崽都没放下来,就从门口跑出,一脸好奇地问,“你是我妈妈吗?”
女人有些惊讶,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俺卖豆腐的,俺可不是你妈妈,你边儿玩儿去吧。”
王苗苗不信,那女人的样子和她母亲的样子,重叠在一起。“你是吧?”她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俺不是,你莫跟着俺,去玩儿!”女人笑了笑,把喇叭声放大了,“豆腐——卖豆腐——”那大喇叭循环播放着,听这声音,确实又不太像了,王苗苗停住脚步,没多久还是跟上去了。
那女人走远了。陌生女人。确确实实是个陌生的女人。王苗苗体会着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钻进树林里哭了很久,那里是她的秘密基地,一个小土洞,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像的两个人,竟然不是一个人这件事。
她失踪了一天,王久贵从小卖部回来,看着大开的院门有些着急,刚刚那群野孩子里也没有王苗苗,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这才发生了刚才那个场景。
王苗苗真想妈妈了,可她姥爷啥都不懂,还按照以前那套吃饱不饿就行的方式教育着孩子。没出过县城的王久贵无法理解苗苗的心,无法理解她对母亲的思念。
但其实,他也理解,王苗苗看不见妈妈的难受,和他见不到女儿的难受,大差不差。
第11章 “瞎子只能嫁给傻子。”
第二天,沈丘还在“啪啪啪”地敲着键盘,就听见当院来人了。
“我去看看谁来了,不言,你在这儿等着哦。”柳不言点点头。
王久贵牵着王苗苗,经过院子,和院子里摘菜的周老太太打了个招呼。那王苗苗是被扯着来的,满脸通红,但看那神情,也不是不愿意,她噘着嘴,抬头环视了一下,沈丘刚好从屋里走出来,“王大爷!来串门啊?”
院墙还蛮高,挡住了王苗苗的身躯,当她像魔术一般露出脸来,沈丘愣了一下,“这是......”
“老周太太你也来!”王久贵大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
就这样,几个人聚在柳不言所在的东屋了。
“柳家闺女啊,那个......你能带着点儿我家苗苗不?整个泊子村,就你能镇住她,我拿了一筐土豆和地瓜,你们留着吃、别嫌弃,知道你家也有,但我没啥能给你的了,要不我去集市上卖了,给你点儿钱也行,我不懂这小女孩儿的心思,更不明白教育啥的,我大字不识一个,你帮我管管,到时候他妈打钱了我给你学费,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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