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公子羞得面上更是要滴血似的,含含糊糊应了声嗯,而后便要走。
这下子,她愧疚极了。
别人这般辛辛苦苦的手抄本,她说给弄坏就弄坏了,眼瞅着小公子已经往前走了好远,她连忙迈起小步子向前跑,边跑边道:“对不起,我把你辛辛苦苦抄的书也弄坏了,我赔你一本新的说文解字吧。”
小公子依旧向前走着。
“诶!等等我!”
方说完,她便一下栽倒在草坪上,动静当真是大,那小公子这才回了身,见她摔倒了,连忙上前去扶她,口中问道:“要不要紧,痛不痛?”
她额前的刘海上都是草屑,一双大眼噙着泪,委屈巴巴的模样,口中却道:“还好。”
他轻叹一声,弯着腰用袖子内侧替她掸去了身上的脏污,又用指尖细细替她拂去了刘海上的沾着的草屑。
“好了,小心看路,莫要再摔了。”
说罢他又想走,这下子她可急了,一把捉住他的袖子道:“你若不让我赔你书、我就、我就哭给你看……”
她小手拽得用力,却听得微微有衣料破碎声传来,低头一看,才发觉自己拽上了小公子衣袖上的补丁处,骇得连忙松了手。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衣服给弄坏的。”
那小公子用手盖住了那块补丁微微摇头道:“无妨,我回去再缝便是。”
“缝?你会自己缝衣服?”
这世上竟还有会自己做针线活的男子?
“嗯。”
她瞪大了双眼忍不住称赞道:“你好厉害!”
兴许是未曾想到自己会被夸赞,那小公子微微张口有些发愣。
“明日还是这个时辰这个地点,我把书带给你好不好?”
“……”
“好。”
回了府,她准备了一本崭新的说文解字和几本字帖,用布好生包好了,才安心睡去。
第二日,她让安妈妈买了两串糖葫芦,将书先递给了他笑道:“赔给你的。”
“对了。”
她解开了布结,将那本说文解字打开后翻着页数对他道:“这里、这里、还有……这一页的这几个词,词义较之前变化较大,要重新学习。”
“这几本是字帖,我看你笔画犀利,横平竖直,应当是未好好习字帖的缘故,不然定是一手好字。”
“还有这个,给你一串。”
从安妈妈手上接过糖葫芦,递给了那小公子一串。
“读书很苦很累,每次我受不住了便爱吃糖葫芦,吃完一串便又能好好看书了。”
小公子接过糖葫芦,抿了抿唇后害羞道:“谢谢你。”
她摆手。
“本就是我先划坏了你的书,你不必谢我。”
第三次见到那小公子,是在三月后的上元节。
她手中拿着小兔子的花灯,看什么都新鲜,却不想与姐妹们走丢了去,又被一大汉撞了下,小兔子的左耳朵折了。
这兔子花灯是她挑中的一件孤品,若是坏了便再也买不着了,而今又与姐妹们走散,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坐在河边的石凳上抽泣着。
“你怎么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泪抬起头,却见竟是那位小公子。
本是一人孤苦伶仃,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稍微认识的,她一时委屈,呜咽道:“我的、我的兔子灯……”
他安慰道:“莫哭了,那兔子灯能给我看看吗,兴许我能修好。”
“嗯、嗯……”
她抱着希望将兔子灯递给了他。
他举着灯,细细瞧了瞧那兔子的耳朵后淡淡道:“等我片刻。”
她点头应着。
不一会儿,他便带着几根粗细不同的柳枝而来。
“是里头架子折了,换一下便成。”
说罢,他小心翼翼的从花灯下面开口处更换耳朵的骨架。
一刻钟后,那小兔子的耳朵又重新立了起来。
她开心极了,忙对他道着谢。
他低着头说了句不客气。
她看向他问:“我和我姐妹走散了,你呢?和父母走散了吗?怎么也一个人呢。”
他轻声答道:“我……我没有走散,爹娘被坏人害死了,我自己一个人。”
她连忙转头看向他道歉。
“对不起,提及你的伤心事了。”
他摇了摇头。
“所以、我想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让天下不再有冤假错案,让坏人得其应有惩罚。”
“砰”
恰在此时,一束花炮飞向天空,漆黑的夜空瞬间被绚烂的花火点亮,不等这抹斑斓结束,接着又升起一束花炮,将这抹夜空打得亮如白昼。
他漂亮的眼眸中映着那片斑驳陆离的夜空,叫她一时看呆了眼。
缓了神来,她立刻羞着脸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二姑娘,原来您在这里,可把奴婢给找死了。”
不等她与他道别,丫鬟便上前一把牵走了她。
她转过头去,却见他也看着她。
进了人群后,他的身影便再也见不着了。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上元节后一月。
她出了私塾,却见他正被私塾中几名纨绔小公子欺负着。
“不交束修还想偷着听学,当真是不要脸。”
“穷成这般还想读书?”
“就是,也不照照自己几斤几两~哈哈哈哈。”
带她走近之时,众人已经哄堂大笑后离开了,她连忙上前搀扶起他。
他的脸上被踩了好几个鞋印子,她掏出帕子刚想替他擦却被他一把躲了过去。
“我、我脏,别污了你的帕子。”
第27章
回忆
她一怔,气鼓鼓地攥着帕子。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不脏,他们欺负人,他们才脏!”
他缓缓抬眼看着她,眼中神采如点点萤火般微亮,忽而,他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唇,又将头给低了下去。
那抹小小的萤火恍若陨星,转瞬即逝。
“上次你帮我修好了兔子灯,我还来不及谢你,不如这块帕子送你吧。”
说罢,她将帕子强行塞进了他的手中。
见他愣愣瞧着手中的帕子,生怕他不要,她连忙道:“可不准还我,不然我便要生气了。”
“二姑娘怎生不在私塾门口倒在这边,吓得奴婢以为您丢了。”小丫鬟担心地牵起了她的手,又瞧见了边上衣着褴褛、脸上皆是黑黢痕迹的小男孩,忍不住嘟囔道:“二姑娘离小乞儿这般近做什么,脏得很。”
他将头埋得更低,没拿帕子的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袖。
这丫鬟所言她本就听得不爽利,又见他那般动作,她便忍不住反驳小丫鬟道:“他不脏,他也不是什么小乞儿。他以后一定会入仕,为天下百姓伸张正义!”
小丫鬟听后“噗嗤”一下笑了,只当是小孩子的戏言。
“好好好,二姑娘说是便是,我们快些回府吧,再晚些安妈妈可要拿奴婢试问了。”
她点点头,而后对着小公子挥了挥手道:“那我们后会有期啦~”
“等等……”
未曾想过他会主动喊住她,她连忙立住转头看向他。
只见他目光毅然,三两步走至她的身前道:“我、我明日便要启程去丰州表亲家了。”
丰州。
那地方离京城不知当是多远,即便是快马不吃不喝连夜兼程也需七日才能到达。
她不禁有些紧张地问:“那你还会回来吗?”
“我……”
他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见他这般犹豫,她便知晓他怕是再不一定能回京。
一路顺风四个字方想说出口,他却看着她定定道:“等我六年,我一定会考取功名,赴京入仕,然后……再来找你。”
他的目光从未如此决然,那双明眸中的清明甚至将他面上的污渍都掩盖了去。
不知为何,她没忍住鼻头一酸,瘪着嘴道:“不许骗我。”
“嗯。”
他点点头,而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锦盒递给了她道:“这个、给你。”
她接过打了开。
里面是一小块成色一般的绿玉髓,玉髓外侧棱角分明,一眼便知是未曾经过打磨的小块原石。
“对不起,可能对你来说不是很贵重,但是这确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了。”
见他羞愧,她立刻答道:“好,我会收着,以此为信物,我等你。”
小丫鬟以为是自家姑娘扮家家酒尚未结束,连忙笑道:“二姑娘,好了,别玩了。我可是听老爷说过,若是能考进了京,那便是贡士,不论最后是个几甲,那都是能有个一官半职的,可难着呢!”
顾不得二人话没说完,小丫鬟便拉着她离去。
她急着转头喊道:“对了,你叫什么!我叫……”
柳安然三字还未说出口,一辆马车便横在了二人之间,如若一座高高的大山。
尚书府的小轿已停在了前头,三妹和四妹在里头坐着,见她来了连忙将她拉上了轿子。
“二姐姐今日学了什么?三妹今日习了好多东西呢~有……”
三妹妹兴高采烈的说着今日所学,但三妹妹的话她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趴在轿窗上拼命朝他所处的那个方向瞧着。
小轿愈行愈远,那马车也终于是离了去,但他已成了一个小黑影。
小黑影四处打着转,似乎是在找她。
她真想告诉他,她在这里,却知就算拼命呼喊,他也再听不见。
“二姐姐你今日是怎么了?趴在轿窗边看什么呢?”
“是啊,二姐姐今日好生奇怪。”
她未曾理会二位妹妹的话语。
直至小轿打了弯了彻底见不到人了,她才悻悻然收回了脑袋。
隔着衣袖握了握里头的小锦盒。
不过六年罢了。
她能等。
白驹过隙,一晃便是八年而过,她也未曾收到过他的任何消息。
是啊,当年未曾互留姓名,现在再想相寻堪比大海捞针……
或许,他在丰洲早已忘却了她,兴许现在都已经娶了妻、子嗣环绕了。
亦或许,他发现考入京城是如此之难,早就放弃了去。
总之,应当是再无音讯了。
翌日她便要出嫁,又岂能心中念想着他人?
既是已无法再次相见,留着这玉髓倒只会徒增伤悲罢了。
这般想着,她取出了那枚玉髓,狠了狠心,闭了眼朝着窗外用力一扔。
自此以后,天涯各散。
却不想,如今竟是又拿回了这枚绿玉髓。
“看来,这缘分怕是没散干净。”
柳安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将玉髓装回红布兜内。
安妈妈叹息着道:“缘分这事儿,难说得很。”
柳安然轻拍了拍安妈妈的手安抚道:“妈妈放心,我已想至了个去处,不劳妈妈替我费心了。”
*
大理寺中,季霖抱着一堆卷宗风尘仆仆地赶往正德殿。
还未进入殿内,光在殿门处便闻得里头传来的咳嗽声。
林大人已是许久未曾休息,这般劳累,定要积劳成疾。
外头都传林大人有断袖之癖,却只有他们大理寺内当值的才知晓,林大人是满心满眼的都扑在了大理寺繁忙的公务之中。
林大人生得谦谦如玉,年纪轻轻便高中了状元,如今又官拜正四品,京中不知是有多少姑娘家眼巴巴的想要嫁与林大人,每逢宫中大宴之时,总有姑娘悄悄往林大人跟前凑着。
只是……林大人对女色好似也完全提不上兴趣,即便是娇滴滴的姑娘上前来他也冷着个脸,不给人丝毫的好脸色。
真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才能有个知冷知热之人。
轻扣了三次门后,里头传来了一道清冷之声。
“进。”
季霖推门而入,恭敬道:“林大人,您要的卷宗我取来了。”
林睿正执着狼毫书写着卷宗,笔下如风,未曾抬头,口中淡淡道:“多谢,阿霖你稍等一下,待我写完与我一同在那些卷宗中寻个信息。”
季霖点了点头,将卷宗轻放于一旁。
“你知道吗?听闻张大人休妻了。”
“哪个张大人?”
“还能哪个,就是户部的张大人啊~”
季霖方才捧着的卷宗较多,进来后便没了手可关门,正德殿大门敞开着,两个扫地的婆子边打扫边聊着。
季霖怕两位婆子打扰到林大人,立刻便想去关门,却不想方才正伏案认真书写着的林睿却抬了头。
他以为是婆子吵到了林大人,连忙抱歉道:“林大人不好意思,方才进来之时忘记关了门。”
却不想,林睿蹙眉,转头看向他问:“张硕、休妻了?是何原因可知晓?”
季霖揉了揉耳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林大人何时对他人的家务事起了兴趣?
第28章
接个大单
季霖虽是对林大人今日突如其来的好奇心感到有些困惑,但还是如实答着。
“据说,张大人因着七出之罪休了其夫人。”
听闻此言,季霖只见方才林大人紧蹙的眉头攒得更紧了。
“是以哪个罪名?”
季霖细细思索着上次在饭堂中同僚对其所言,而后道:“说是柳氏善妒。张大人与柳氏成婚多年柳氏未有所出,后张大人讨了个花楼的女子,刚进府不久便有了身孕,但被柳氏给害没了。”
林睿没有回话。
季霖忍不住偷偷打量着林大人,却见林大人凝瞩着桌上案卷,而执笔之手的无名指指背处被狼毫压得早已犯了白……
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
清明已过,但京中仍是细雨迷蒙,雨水打得草木更含翠绿,生出一片盎然之景。
柳安然前两日便寄了书信给温梦梦询问店内是否还缺人,温梦梦连忙回了缺,且把薪资待遇及包吃包住的员工福利也一并在信中传达给了柳安然,柳安然回复了自己在熟人家住上个两日后便来,随信还附上了一支金簪作为赠礼。
这只金簪温梦梦替她暂且收着,待她来了之后再还给她。
柳安然犯了七出被休,按照当朝法律,嫁妆一律不得给予退还,她能带走的,也不过就是一些随身之物罢了,这支金簪予她,亦是日后安身立命可用作救急之物。
而今日便是两日后。
柳安然的床架子已进了房间,现在房内的东南西北各有一张床,好在几位姑娘都没有什么迷信之说,怎么住着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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