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郎又是结城夫妇沉浸在悲恸两年之久后才决定留下的孩子,所以为了防止悲剧重演,从小就被禁止过度接触与数学相关,甚至一切能够提高抽象思维能力的学习。”
可天赋与热爱,哪里靠禁止就能抵挡住。
次郎在中学接触到更加深入的初等数学学习后,很快便展现出了同他哥哥一样,甚至是超出他哥哥的数字敏感和逻辑思辨能力。
从此,他开启了长达六年之久的、在外人看来的所谓青春叛逆。
背着父母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奖杯被发现,家里停止供给他一切零用资金来源后,他便靠给别人代写数学作业买新的教材和练习册,从初等数学,到更加令人热血难凉、充满无尽奥秘的高等数学。
在参加父母为他精心规划好的京都大学哲学系升学考的同时,偷偷攒钱,独自乘列车跑到遥远的东京都,报考东京大学的数学系。
一切心无旁骛、勇往直前,直至接到一纸,他母亲因心郁多年而确诊的中度抑郁症的通知书。
望着母亲无论如何无法逃离苦难的泪眼,一直以为自己绝不会动摇的少年,终于还是陷入了无解的漩涡。
温暖忧伤中,手冢说,“他问我,怎样选择才是正确的。”
怀中的人在聆听故事的整个过程中都十分安静,而这句话后,他明显感觉到她的身形一滞,带着些期待的声音响起来,“你怎么回答的?”
她问,“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
男人的手抚上她的发丝,令人安心的温度与力量在她脑后,“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
“只有听从你的心。”
那个夜晚,大概看她心事重重,手冢只是抱着她,两个人在平静温暖的夜色与呼吸中安然入睡。
可即便在这样的安心中,一弦星也整个人的意识还是因晚间的一席话,处于极度模糊又清醒异常的状态。
她只能紧紧抱住身边的手冢,用力感受他的温度,好像溺水之人沉入水底前用力抓住的最后一块浮木。
睡睡醒醒,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之间,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人生中最无力又无可奈何的半年前。
那时,身体向来康健的她父亲,一弦阳里,在连续两个月出现无法自愈的腹痛与胃口不适后,终于被确诊为胃癌中期。
接到确诊通知和手术安排的第一时间,远在MG咨询公司洛杉矶总部的一弦树里,赶着凌晨三点的最后一班飞机回到东京;一直与家里对抗,要将漫画师作为自己终身事业而离家出走大半年的一弦雪乃也抛下一切情绪,哭着跑回家,守在一弦阳里身边。
那个时候,好像只有她,就只有她,在九州群岛荒无人烟的发射中心接到那通信号微弱的电话时,无论多么震惊、无措、难过、坐立不安,却只能说:
再等一等。
哪怕那场手术结合化疗的结果是,她父亲三年内的存活率只有50%这样令人心脏骤缩的数字。
在签署了任务保密协议的眼下,在她与无数同事倾注了半生心血的隼鸟二号即将要与小行星对接的关键时刻,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多么心痛,她都只能说:
我走不掉。
时隔一月,终于,她的保密期满,对接任务也成功结束。
她满身风尘回到东京,第一时间赶往医院,看到手术后依然周身插满医学仪器,却还对着她欲哭未哭的眼睛作鬼脸逗她开心的阳里先生。
那一刻,一弦星也根本无法冷静思考什么利弊、什么取舍、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她只觉得这世上最混蛋的人不过是她自己。
她想起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弦阳里总是对她说:星也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
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女儿,于是她做什么,他都说好,他都支持。
很小很小的她当然也说:阳里先生也一直在我心里。
可是后来,时间慢慢拉长,她的心里又被填了许多人、许多事,里面有载歌的远方,也有耀眼的星辰,让她险些忘了,那些她总以为会永远存在着无声守候她的人们还在某个角落。
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在不经意间划过天际,她便再也找寻不见他们的踪迹。
于是她第一次觉得:那些又高又远的星星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那些东西浩瀚无穷无边无际,可她的爸爸妈妈都只有一个,那些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比他们更加重要?
那段时间,尽管JAXA允了她三个月的假期在家照顾她父亲,可在一弦星也将辞职信递交给羽田真司的那一刻,老人还是如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果一般,只是深深惋惜,重重叹气。
他问她是否真的想好了?
可那个时候的一弦星也好像根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只有满心急于弥补的愧疚。
她终于可以不再因工作忙碌而整日整夜住在远在近郊的研究所宿舍里,她能在家陪一弦阳里喝茶下棋,也能陪一弦琴子做蛋糕逛超市,如同每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所能尽力做到的一切。
直到某个她思绪呆滞着,躺在屋后长廊吹风的午后。
她哥敲着她的头对她说,他妹妹是个从小到大,一天到晚,四处在外玩闹,根本闲不下来的小鬼。
他说:你长得是很像我妹妹,不过她可没有你安静。
正巧,那个时候,日本的年轻人间正流行着所谓寻找自我的说走就走的旅行活动。
很多人都说,人生正如一场充满未知的旅途,有的人从一开始就能找到自己的方向,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着自己的方向。
可无论如何,一旦你开始了行走,人生的意义与无数心之所向的答案,便会在不断的行走中慢慢向你靠近。
或许是因为她哥的怂恿,又或许,是她的确足够怀念那片她决心放弃的浩瀚星空,哪怕最终的结果是后会无期,她也想与它们在最美丽的时刻做一场崇高的道别。
于是,在确认一弦阳里的病情彻底稳定下来后,她终于拿着她哥给她的旅行社报名表,踏上了这场从柏林出发,环绕北欧五国——
最终前往星夜以北处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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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郎:我对你是男人间的秘密,你对我就是向老婆打小报告?
手冢:你没老婆你不懂。
次郎:……汝秀,无完否?
星妹的事腿哥其实都知道,当然,除了哥哥在卖,腿哥也有自己的方法一直默默关注老婆:)
第37章 伤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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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随月在静谧中划过。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在芬兰又停留了不多时,一行人在狭长的丘陵平原跋涉将近五小时后,再次到达了瑞典。
而这一次,他们真正见到了这个国度中被致以无限崇高敬意的建筑——斯德哥尔摩市政厅。
巍峨塔楼矗立于连绵红砖裙房之间,历史与人文气息铺展在柔美瑰丽的梅拉伦湖畔。
在这里,无数个时空间,千万诺贝尔奖得主曾汇聚于此,在人类文明的繁花之路上,生生不息。
一弦星也他们到达此处时,正赶上因免费观光而游客鼎盛的时分,即便是恢弘壮阔的圆拱形大门也在无尽旅客排起的长队下黯然失色许多。
整栋建筑需由为数不多的讲解员亲自带入观光的缘故,门外的等待尤为漫长。
漫漫长队中,一弦星也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手冢身侧浏览手机推特,次郎忽然从队伍更前方的位置双手插袋向他们二人走过来。
少年看起来很酷地说,“让时间的成本效益最大化,有兴趣一起吗?”
不用排惨绝人寰的大长队自然是好的,只是二人看到少年手指向墙壁处的一个微小洞口时,着实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手冢国光,“…………”
一弦星也,“!!!!”
次郎,“我看了,这里直通后院,没有警卫,委屈一下,能行。”
那洞口明显是多年前因施工不善而在周围的杂草密丛掩盖下形成的一个狭窄漏洞,只有半人之高,极其隐秘,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看出他们的疑问,次郎解释道,“队伍人流速度不对,明显比单一入口通行快上1.25倍,肯定有人比我更先发现了这里。合理推测,再实地考察,很简单。”
一弦星也给他的“很简单”默默竖了个拇指,次郎却不是很受益,一言不发,少年便先行矮身钻了过去,徒留身后两位成年人静默犹豫。
望着某人蠢蠢欲动的表情,手冢的眼皮没由来地跳了一下,他轻咳一声,提醒道,“一弦小姐,你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她却摇摇头,“不不,手冢先生,这与年龄无关,反正现在没人会扣我学分了。”
手冢,“……”
不,这其实与学分也无关,主要是……
手冢正要再说些什么,她却忽然转身,踮起脚,环上他的颈间,在他侧脸轻印上一吻。
“我在里面等你,一会儿见。”
轻而柔的声音在耳边散尽,高枝松柏密布的四下无人中,头顶传来短暂的轻声叹息,她的腰间被人搂住。
潮湿空气中带着些许清新气息,像是预料到他的下一步,一弦星也微扬起头,无端默契,承上男人落下的双唇。
次郎靠在内墙上等了那两个人许久,终于在无比精确的十五分钟过后,忍耐不住又钻了回去,一句“怎么这么慢”刚要出口——
………………?
面对眼前的画面,他闭嘴、屏息、转身,一气呵成。
靠。
忽然就很后悔。
就在少年的思绪在“我一个人也挺好”和“多少还是有点寂寞”之间反复横跳时,狭小的洞口处,清丽的身影熟练地溜了进来。
一弦星也拍了拍自己围巾上落下的一些灰尘,转向他,“走吧。”
见洞口处没有第二人再要进来的迹象,次郎疑惑道,“他人呢?”
“腿长,过不来,排队去了。”一弦星也坦诚解释了某人犹豫不决的真正原因。
“……”
次郎同学于是震惊了,“所以,就分开这么一会儿,你们就那样?”
一弦星也并肩走在他身边,表情很是坦荡,“嗯?哪样?”
次郎,“……”
还要他描述给她听吗?做梦!
照顾着某位同学的小情绪,一弦星也开启了以小故事哄小朋友开心的知心姐姐模式。
“你知道为什么诺贝尔奖项的领域里有物理、化学、医学、经济学,却从来不包括数学吗?”
次郎沉着脸,原本不想理她,但听到数学二字,还是问道,“为什么?”
她露出狡黠的笑,“据说,是因为诺贝尔先生在世时曾有过一位女朋友。”
“结果,他的女朋友最后和一位数学家白头偕老海角天涯了,倍受情伤的诺贝尔先生就此孤独一生,最终……”
“最终?”
“最终,他拥有了355项专利发明,并在20多个国家开设了将近100家公司,积累的财富足以用基金利息便可支付无穷延续至今的诺贝尔奖的奖金。”
“……”
一弦星也揶揄着拍了拍次郎的肩膀,“但那些奖金,他绝对不想分享给有撬走别人女朋友倾向的数学家们。”
“……”
这个剧情发展,次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哑然片刻只能将将挤出无聊二字,然后问,“这是真的?”
那也太幻灭了。
一弦星也哈哈一笑,“野史传说,不知真假。”
二人在闲谈之间来到市政厅内每年举办诺贝尔奖晚宴的蓝厅正中。
金灯吊顶,红砖垒砌,墙面斑驳,岁月沉积,古老悠远的气息穿梭时空,迎面而来。
此刻,并非极端宽阔的大厅中因游客的到来充斥着喧闹。
但就在这样一片此刻充满喧闹的空间里、土地上,曾经穿梭于各个时空的人们,竭尽全力,将未知的世界用真理铺陈在后世之人的眼前。
望着旋梯两端升腾而上的悠远高栏,一种澎湃涌动的生命力凝在血液中,源源不断淌入心房,一弦星也忽然说,“其实,相比于野史传说,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没有诺贝尔数学奖的原因只是因为诺贝尔先生所处的那个年代,还没有清晰意识到数学在人类探索未知世界中的重要性。”
这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被真理与谬误纠缠相交,人们永远站在已知与未知的边界处,在漫长黑夜中期待着探索更多。
于是数学出现、物理出现,它们像被前人不断燃尽生命也要加固完整的石桥,用抽象逻辑概念连接起无尽具象与虚无,让人们得以有机会了解到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
而这些愿意点燃生命照亮后世的人,无论身处人类文明中的哪一条悠长河流,在试图掌握宇宙真理的科学面前,绝不会否认任何他人在历史洪流中的丰功与璀璨。
只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本身就已足够了不起。
一弦星也与结城次郎正立于大厅中央,每时每刻都有嬉笑打闹的游客从他们的眼前倏然而过。
可二人站在此刻的这片土地之上,呼吸着这里结满无尽崇高的历史气息,表情肃然而宁静。
“所以,我想好了。”片刻的相互静默间,少年忽然这么说。
一弦星也看向他,次郎脸上挂着少见的笑意,“既然你送了我一个故事,那我也该回你一个,才不失我们男人的风度。”
一弦星也笑笑,“愿意聆听,荣幸之至。”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天夜里,我忽然想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特别想要商场橱窗里的一个变形金刚,但那个时候,家里不给我零用钱,怕我偷偷去报名参加奥数比赛,而且,男孩子开口要钱买玩具这种事,咳,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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