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好!”众人齐声问安。
昨儿还喊的是姑娘,今儿便是叫夫人了。
听雪与问月对视一眼,低首抿唇笑。
谢蕴神色淡淡,朝他们微微颔首,“都各自去做事吧,有心了。”
春娘丝毫不揽功,笑道:“都是将军吩咐的。”
谢蕴笑笑,没说话。
她并未应承什么,戚钰做出这阵仗,不过是让她安心住着罢了。
那晚没争执出什么的不欢而散,他还记着。
晚上,戚钰一身尘土回来,便瞧见屋里映着烛火,一步两阶,推开门,脚步忽的顿住。
里面的人似是等了许久,倚着矮榻枕着手臂睡着了,面前的案桌上,汤饭未动,已经凉透。
画面寻常,如每家每户那般,妻子做好饭菜等郎归。
戚钰站在门前,怔怔瞧了许久,感受着胸口充盈着什么,好半晌,他脚步方动,去拿了一件大氅给她盖上,弯腰将人抱起往外面去。
行过院子,穿过月亮门,她房间灯火未熄,好似没成想他会晚归。
戚钰把人轻轻放下,脱了绣鞋,沉吟片刻,还是没去脱她外裳和那双白绫袜,扯了锦被给她盖好。
翌日清晨醒来,谢蕴盯着炕桌上燃尽的烛火瞧了片刻,才想起昨夜之事。
应是戚钰回来了,将她抱了回来。
有先前那些事,如今只是这般抱回来,谢蕴竟也不觉羞了。
两人同一屋檐下住过几日,渐渐多了些无需言说的默契。
谢蕴梳妆罢,出来时毫不意外的在住院门外遇见了练功回来的戚钰,并肩往里面去。
“睡得可好?”戚钰问。
谢蕴‘嗯’了声,“你昨夜几时回的?”
“亥时末”,戚钰盯着她漂亮脸蛋儿看了看,“日后晚饭不必等我,我让春娘将饭菜端去你屋里,我若回来,便过去,没回,你就自己用。”
谢蕴不置可否,而是问:“你今夜回吗?”
话一出口,便见他勾着唇笑,视线直勾勾的瞧她。
谢蕴忽的脸有些发烫,后知后觉的觉着自己这话像是在盼郎归的小娘子,她微微侧首,不愿给他瞧。
戚钰想捏着她脸转过来,好好看看那张粉腮芙蓉面,但刚练过功,手不干净,且不想坏了她的妆,长腿一跨,走到她另一侧,弯腰瞅她神色,“想我了?”
谢蕴瞪他一眼,抿了抿朱唇不说话。
若是不想,她昨夜又何必巴巴儿等他?
只是这让人脸热的话,她说不出来。
戚钰却是不要脸,脑袋往她脸前凑,诱哄道:“说句想我,今夜便是下刀子我都回。”
生气瞪人是瞪,故作生气的瞪来,像是撒娇一般的娇嗔,戚钰身子一紧,喉咙快速滚了两下。
她瞧不见她的模样,欲语还休,就连轻咬下唇的小动作都惹人生痒。
他亲过,知道那唇有多软。
谢蕴瞧着那双眸子里冒出火,登时脸一红,伸手将他推开,轻提裙摆跑上了石阶,先行推门进去。
那柔弱无骨的手没有多少力,戚钰被她推得晃都没晃,身子稍直起,便见她跑进屋里,不禁轻笑了声。
若是不亲一下,倒是辜负她自个儿钻了那笼子。
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今日竟是做了春饼,薄薄的面饼,旁边放着几碟可以包着吃的菜,还有一小碟酱。
谢蕴在位置前坐下,先盛了两碗甜粥晾着。
戚钰如常入内去梳洗。
他动作快,小半刻便收拾好出来了。
谢蕴抬头瞧他,疑惑道:“不是早就立春了,怎的还做了春饼?”
戚钰闻言笑,“想吃便做了,哪里有那么些讲究?春娘做的春饼很好吃,给你尝尝。”
他说着走到案桌前,却是没坐下,身子一弯,不等谢蕴反应,整个人被他笼罩,那只微凉的手捏在她后颈,脖子顿时仰起,唇上覆下一抹湿凉柔软。
他亲得有些凶,唇被他吸吮得微微刺痛,谢蕴伸手推他,被撬开了齿关。
他不在乎她那点力道,甚至于,另一只手掐着她下颌,使坏不让她唇合上,乖乖给他亲。
吞咽不及的津液,顺着唇齿溢出,不知羞红了谁的脸。
而那湿濡,在谢蕴脑子里炸了烟火,燃起了羞耻心。
她推他,他却不疾不徐,细细品尝。
好半晌,被松开时,谢蕴面红耳赤,气喘吁吁。
戚钰却是面色淡然,屈指蹭去她唇上花了的唇脂和晶亮湿痕。
“用饭吧。”戚钰坐下道。
谢蕴:“……”
上世历过情事,她自是知晓自己手脚发软是为何,但越想越气,尤其是瞧见对面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谢蕴忿忿咬牙,“不许随意亲我!”
戚钰眉骨微挑,将手中包好的春饼递给她,“怎是随意呢?你今日格外好看。”
“……”谢蕴将嘴里的春饼当他嚼,咽下后,不满道:“反正是不许!于礼不合!”
戚钰耸耸肩,‘哦’了声,漫不经心道:“那便从我们日后成亲的日子里借一个。”
谢蕴:“???”
荒唐至极!!!
谢蕴一张脸红透,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她刚想说,他如何笃定,她日后的郎君就一定是他。
话到嘴边,还是没说。
便是玩笑,她也不想说这话伤他。
“休想!别想我白日……”后两个字,谢蕴咽了回去,只目光警视他。
戚钰瞧着她笑,也没将那两日补齐羞她脸,“快吃,晚上若回来的早,带你去吃酒酿圆子。”
谢蕴不禁诧异,“这里有?”
酒酿圆子是江南姑苏常吃的,北地却是不见,上世谢蕴来邺都后,府中做过几次,味道总是差了些。
“有家酒楼来了个江南的厨子,听说这道酒酿圆子是招牌,这几人去吃的人不少”,戚钰话音稍顿,老实说:“只是听闻味道不怎么样。”
谢蕴点点头。
也不奇怪,这里的人习惯烈酒,大口吃肉,那种甜酒糯圆子,自是不合口味。
只是,这碗酒酿圆子还是没吃到。
傍晚天将黑时,忽的狂风大作,不多时,噼里啪啦的什么,猛然砸在地上,屋檐窗棂上。
“姑娘,这是什么?!”听雪惊呆了。
谢蕴竟也一时默然,呆呆瞧着。
没下刀子。
下了冰雹。
第57章 竹马
北地春夏时, 偶降冰雹。
在姑苏却是没见过。
约莫两刻钟后,变成了瓢泼大雨,门前铺着的青石板被冲刷得光洁透亮。
主仆三人观了会儿雨, 春娘撑着伞将饭菜拎过来时, 戚钰也大步流星的冒雨回来了。
谢蕴一愣,眉头微蹙, “怎的不等雨停了?”
问月与听雪见状, 进去帮春娘摆饭菜了。
“这雨瞧着一时半刻停不了”,戚钰浑身湿透, 一身黑布衣紧紧贴着皮肉, 雨水顺着发丝衣裳滴落,站定不过片刻,脚边便一片湿润,稍靠近她, 低声道:“再说了,我应了你要回来的。”
谢蕴一哽, 顿了顿, 在他湿透的手臂上泄愤似的拍了下, 没好气道:“春娘烧了热水, 让人给你屋里送些, 你先泡泡, 换身衣裳。”
“心疼我啦?”戚钰笑道。
谢蕴:“快去!”
戚钰想捏捏她脸, 却是骑马回来, 手冻得骨节都是僵的,稍想想, 便作罢,略显遗憾的说了句‘好凶’, 往那月亮门穿去。
谢蕴瞧着那道精壮颀长的身影几步消失,这才转身进了屋。
桌案饭菜已摆好,白瓷汤碗里是熬得奶白的鱼汤,里面有几块豆腐,菌菇,上面撒着几颗红色枸杞。
在这大漠,鲜鱼难得,也不知在何处寻得的,
谢蕴手中的诗词卷翻过两页,门口传来了响动。
她坐起,双脚穿上软底绣鞋,去给他开门。
戚钰刚乖乖照她说的泡过热水澡,穿了件月白圆领锦袍,未干的长发胡乱用玉簪团在脑袋上,一双眼睛是这夜色里最亮的。
“冷吗?要不要把炕烧热一点?”戚钰问。
却是见谢蕴瞧他似是瞧呆了,目光在他身上落了片刻,才恍然回神,“不用。”
她说着,让开门口的位置,示意他进来,素手将门关上。
一转身,却是见戚钰朝她笑,有些不怀好意,“喜欢我这般穿?”
谢蕴扫他一眼,不说话,往桌案前走。
在这凉夜里,鱼汤最宜驱寒。
谢蕴拿起勺子,舀了两碗,分给他一碗,端着温热的汤尝了口,咸淡适宜。
戚钰不比她温雅,一口喝掉半碗,促狭道:“不必害羞,女为悦己者容,我也很是欢喜,能勾引到你。”
谢蕴一口汤险些喷出来,呛得直咳,瞬间血气涌到脸上,一双眸子逼出了泪,水汪汪的。
戚钰赶紧放下手里的汤碗,半边身子探过去给她拍背,“错了错了。”
谢蕴好半晌才缓好,拭了拭眼睛里的水润。
一顿饭,戚钰没再敢说什么逗她的话,老老实实的吃完。
他没主动走,谢蕴也没赶他,漱了口,过去榻上继续翻看诗词卷。
戚钰凑热闹似的也坐了过来,与她并肩靠在身后的迎枕上,一条腿曲着,手肘搭在膝上,一条腿懒懒耷拉着,与她合看一卷书。
两人挨得近,谢蕴稍一动,耳朵便会擦过他的脸。
这般姿态,好不正经。
谢蕴推推他,“你去另拿一卷自己看。”
戚钰不动,抬起手背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多了些含糊,“想与你一起看。”
谢蕴却是无语,想起了某人‘读书便犯困’的言论。
上世,谢蕴督促戚钰读书,最初也没那般顺。
为了捉他在书案前尽心读书,家里鸡飞狗跳,她稍一离开片刻,回来时这人每每都趴在案上呼呼大睡。也因这事,磨掉了新婚燕尔的甜蜜。后来不知哪日起,这人竟是开了窍,无需她在案前督促,便能自个儿稳坐读书了。
永嘉公主那时很是欣慰,还与她道,戚钰是聪明的,只是这读书的窍,开得比旁人晚罢了。
“困了便去歇息。”谢蕴道。
戚钰身子往下滑了滑,下颌抵着她的肩窝,“陪你一会儿。”
她的脖颈贴着他的脸侧,谢蕴连脑袋都不好转过去了,也因这句话而心软,感受着肩上的重量,不再言语,默默读诗词。
这卷是婉约派词人的著作合集,触笔细腻,让人好似一瞬从这北夜雨回到了江南春。
谢蕴翻过一页,脖颈忽的一热,唰的激起了一片细小疙瘩。
“不看这个,换一首。”戚钰语气不甚满意道,细听之下还有些嫌弃。
谢蕴原以为他睡着了,乍然出声,吓了一跳,一扭头,他的唇边印在了她脸脸侧。
目光垂着,对上了那双霎时晶亮的视线。
“啵儿~”
戚钰恬不知耻的亲了一口,不等她开口,便无辜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谢蕴:“……”
真当她没察觉他往上坐了坐?
扫他一眼,她懒得辩解,视线落回到那首词上。
未及细读,又被催促一声。
“换一首……”戚钰拖着尾音嚷嚷。
他虽是不懂诗词,可那其中‘青梅’二字看得分明,还有那句‘和羞走’,害羞什么啊。
戚钰小心眼的想,青梅一点都不好吃。
酸倒牙。
谢蕴未解其意,一把捂住他的嘴,“别捣乱。”
戚钰哼了声,搂着她腰坐在自己怀里,双手松松的环着她细腰,从身后圈着她抱着,语气却难掩酸意,“在你男人怀里,读什么青梅竹马?”
这话出口,谢蕴才知他意。
顿觉好笑,扭头看他,“醋什么?我都没在意你与梁青瑶之事了。”
听见这个名字,戚钰脸上的神色淡了些,道:“从前我是真不知她对我有意,你我和离时,我也与她说清楚了,从前便无男女之情,此后更不会有。”
谢蕴想问,既如此,上世他为何要纳梁青瑶为妾。
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他不知上世之事,又如何知晓上世他如何想?
而那些未知,随着她重来一世,变成了谜团困顿在心里。
“谢蕴,阿蕴,你若是疑心,倒不如疑心我与程敬那王八蛋呢……”
戚钰声音很低,在这狂风大雨中,响在她耳畔,似夫妻夜话般喃喃低语。
谢蕴后背热了。
戚钰又道:“程敬幼时,程怀还在崔氏听学时,程敬在府中过得不好,那时我还将他偷偷带回府中养过半月呢,后来被兄长发现了……”
“怎么发现的?”谢蕴被他勾起些好奇心。
戚钰叹了口气,有些委屈,“因为吃得太多。”
谢蕴:“……”
“所以,我没有青梅,只有一个竹马。”戚钰又道。
谢蕴‘哦’了声,顺着他的道:“你抱着的是我,做什么怀念你那竹马?”
话刚说完,戚钰低低的笑便闷在她脖颈,气息喷灼。
她后背靠着的胸膛震得厉害,似是在他怀里抖一般。
谢蕴木着脸,当真无语。
非得这样,这就舒爽了?
亥时至,外面的雨未休,甚至雨势不见小。
戚钰恋恋不舍,“当真不能将你的软榻借我用用?”
谢蕴听见那个‘借’字,便眼皮狠狠一跳。
这人好不要脸,借得得心应手!
后颈的湿热触感犹在,谢蕴绷着脸道:“你走!”
戚钰颇为遗憾的被撵出门去。
雨声大,夜里总是不安稳。
睡至夜半,谢蕴忽的听见外面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听着动静是往戚钰住着的主屋去了。
小半刻,一前一后两道脚步声,似是有谁踩在了水洼里,溅起一片水声。
翌日清晨,天阴沉着,还在落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谢蕴梳洗过,春娘将饭菜拎过来,笑着道:“将军一早出去了,今日饭菜便摆在夫人这边了。”
谢蕴心想,哪是一早,分明是半夜便去了。
她微微颔首,“有劳。”
谢蕴净了手,过来便瞧见她将一只白瓷碗端出来,顿时神色一怔。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春娘抬头,笑眯眯道:“这是将军吩咐人送回来的,还热着的,夫人趁热用。”
谢蕴没说话,静静看着那碗冒着热气儿的酒酿圆子,半晌后,才于案桌前坐下,手执汤匙,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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