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萱原听说她回来,立马回了娘家,一见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偷偷溜缝儿跑了。
吃过一盏茶,谢蕴刚歇口气,却是听叔父幽幽问――
“你呢?”
谢蕴心里一跳,面上却稳得很,目光澄澈疑惑,“什么?”
“上回你来信,可没说十月回来。”叔父目光炯炯的瞧着她,“这才多久?着急忙慌的跑了回来,怎的,躲那戚二郎呢?不与他好了?”
谢蕴面上跑过些窘迫,煞有介事道:“与他无关,是我梦见了祖父,想祖父了。”
谢家主:“哦,不想我与你叔母呗。”
一旁谢夫人抿唇笑,吃着茶看戏。
谢蕴汗颜,“……也想叔父叔母的。”
非是她不愿与他们说实话,只那恶心事,如今并未有分断,她便是说了,除了惹祖父、叔父叔母不痛快,心中憋气,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此事戚钰既是已经知晓,让人将她送了回来,便会不止于此,她愿信上他一回,受他护一回。
说话间,不免提及宰相相公去世之事,谢蕴将宰相相公临终前要她隐瞒祖父的事,与叔父说了。
谢家主叹了口气,“你祖父已经知道了。”
谢蕴神色一顿。
谢家主:“不过,你别与你祖父提就是,你师伯既是有意瞒着,你祖父伤心罢,也愿意当作不知道。”
几十年师生情谊,长者慈爱,幼者孺孝。
谢蕴点点头,“好。”
入了十一月,天气渐冷些。
谢蕴今日穿了件织花夹袄,缀着两圈白绒毛,瞧着明艳些,坐在谢夫人身侧剥橙子吃。
听雪从二道门外回来,兴冲冲跑了屋里,脸上洋溢着兴奋,小手抓着个信封。
瞧见谢夫人,赶忙止住脚步,轻快的屈膝行了个礼。
小丫头鬼鬼祟祟的冲谢蕴挤眉弄眼,又指指手里的信,自以为这动作隐蔽,殊不知落在旁人眼里是明晃晃的。
旁边做女红的谢夫人瞧见,轻轻笑了声。
长辈跟前,到底是羞臊的,谢蕴被弄了个大红脸,装作没瞧见听雪鬼祟。
“行了,去看看吧。”谢夫人笑盈盈道。
男女情事,是含蓄的,谢蕴哪里愿意露出急切来,坐在谢夫人身边,乖巧道:“我给叔母理绣线。”
谢夫人轻拍了下她的手,嗔道:“快去,你不急,我还想听听二郎有无伤着,战场上刀剑无眼,再是武艺高强,也只怕难免负伤。”
她这一说,谢蕴提着许久的心倏地一紧,顿时也顾不得矜持了,示意听雪将信拿来。
信封捏在手里,谢蕴顿时不好意思拆了。
这人写了什么,竟这般厚……
谢蕴偷悄悄看一眼叔母,见她没注意,这才强装淡定的将那信拆开。
足足有七页纸,难怪将那信封塞得鼓鼓囊囊。
谢蕴无奈的弯了弯唇,眸光落于纸上,又不禁莞尔。
这是将每日的事,都记了下来,千里迢迢的寄给她瞧。
小将军未曾读过多少书,便是连相思都直抒胸臆,臊白得惹人羞红脸。
谢夫人眸光轻抬,瞧见的便是那副姑娘家的娇态,唇角抿笑,垂眼继续绣花。
墨笔诉情,家书抵万金,便是如此了。
谢蕴原是担心戚钰报喜不报忧,但瞧见这信,才知是她想岔了。
这人搬石头累了要说,夜间巡视又困又冷也会说,便是连晚饭没吃饱,都要提上一句惹她心疼。
不知是否因她心里惦记,戚钰在信中也提了两句王观。
前两日还觉得他有些可怜,孤家寡人,后面便又说,这厮竟是竟是没被赶出家门,那玉佩调了粮来!
谢蕴不禁轻笑了声,好似瞧见了这混胚子在她跟前上蹿下跳不服气,可能还会骂王观一句骗子。
人尽皆知的事,却是人人皆被蒙在鼓里。
此事谢蕴也是回来才知。
叔父与王家通过书信,对其中内隐知晓一二。
王观被罚家法,朝中众人皆知。
他父亲下手着实不轻,那顿打,王观养伤半月,削瘦苍白,众人也瞧在眼里。
但王氏族内,族老商议过,将王观任为下一位家主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白发苍苍的老者,比谁都看的长远。
晌午后,谢蕴吩咐问月,去取一匹玄色锦缎来。
问月领命刚要去,行至门口,又被喊住。
“将我箱子里那条黑色狐狸毛也拿来,与锦缎一并送去绣娘那儿,赶制一件大氅,身量尺寸,我一会儿写给你。”
问月闻言,抿唇轻笑,“是,姑娘。”
谢蕴却是觉羞,眸光稍垂。
那人真坏,明知她担心,还要写那些话惹她。
第89章 辞旧迎新
氅衣送到戚钰手里时, 已经冬月了。
锦缎上好,狐狸毛也顺滑,戚钰用胰子把手洗的香喷喷, 将身上几日未换的氅衣脱了, 迫不及待的穿上了这件新的。
“如何?”他N瑟问。
旁边男子批阅公文,头也不抬的道:“衬得戚将军愈发俊朗了。”
得他夸赞, 戚钰眉飞色舞, 故意问:“G,你羡慕吗?”
案桌前的人眉眼如玉, 纵使身上穿着棉布衣, 也不显臃肿,终于抬眼,无奈道:“羡慕死了。”
进了冬日,营帐中便要点炭盆, 为缩减军需,便是主将也要两人一帐。
戚小将军讲究的很, 嫌旁人呼噜声大, 还嫌人家不洗脚, 坚持要一人一帐, 被王观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戚钰生气, 故意与他共用一帐。
好在王观这人, 比他还爱洁。
前几日他应敌回来, 累得沾榻便要睡, 愣是被抓着扔进了浴桶里。
戚钰报了一仇,又将大氅脱下, 仔细包好。
王观瞧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不禁勾了勾唇, “这般宝贝?”
“你不懂”,戚钰用后脑勺对着他,“来日等你娶了嫂嫂,怕是才能体会我如今的心情,比吃了糖还甜。”
王观:“……”
真腻。
整十二月,几份捷报先后抵京。
边关尚且有战事,便是近年关,邺都贵胄世家也并无几家宴客,就连宫中,今年都不办宫宴了,只官家与后妃在后宫用家宴。
而先前传得沸沸扬扬,官家欲要纳谢氏女之事,已经散了。
此事不等官家下旨,便有人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言辞大义凛然,说是不知哪家宵小之辈乱传言,胡沁官家与自己外甥争一女,实在有损官家威严,着实可恨,合该严查,交由刑部处置。
而那位手握霸王鞭的右谏议大夫,更是直言,此等有悖纲常伦理之事,便是公然提及,都是有碍圣听,污了圣耳。
火未烧到最旺处,便被接连泼了冷水,连烟都不剩一点。
官家听底下朝官骂了大半个时辰,不得已,只得顺着话势道:“无稽之谈罢了。”
事及此,终是消弭。
永嘉公主嘴角急出来的燎泡都不疼了,风风火火的吩咐人办年货。
戚显见状不禁笑,道:“先前还说,戚钰不在,您都没心思过年呢。”
永嘉公主抱着莹姐儿,丝毫没有被翻旧账的窘迫,哼了声,“有阿蕴,我就有心思过年,那小子就算是在,也只会气我。”
下首,白珠儿抱着小儿子轻哄,闻言笑了笑,已然不醋了。
能有谢蕴做妯娌,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两三年,白珠儿与邺都贵女、贵夫人也结交往来者众,那些人个个儿自诩金贵,面上端庄贤淑,可背地里,手段一样不少,打骂下人更是常有之事。
见过这些,她愈发觉得,谢蕴是真的好,那种知书达理,像是生在骨子里的。
便是从私心说,莹姐儿有这样一位叔母亲近着,耳濡目染,日后也够她受用了。
戚显不知白珠儿所想,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笑与母亲道:“谢娘子还未与戚钰成亲呢,您这偏心有些早啊。”
永嘉公主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找补道:“还不是戚钰太让人操心,好好的姻缘,他非要一波三折的胡闹。等他下了聘,成了亲,我这心里才能真正踏实。”
说着,她看向白珠儿,“这两年,你随着我也学了不少,正好明年,这俩哥儿也大些了,不会时时黏着你,届时阿蕴过了门,这府中啊,便交由你们俩打理,我也过两天悠闲日子。阿蕴不是挑事的性子,你我也看在眼里,是个好的,日后你们二人可多亲近些,家里只你夫君和戚钰兄弟俩,望你们和睦。”
白珠儿点点头,“母亲放心,我知道的。”
永嘉公主欣慰,又忍不住叹气,“夏日戚钰回来,去卫所练兵,我还高兴他今年终于能在家过年了,谁知临近年关,却是又往战场去了。”
戚国公终于能插句话了,“武将就是要多历练,他这才去了两月,打个一年半载的,也是常有的。”
永嘉公主扭头瞪他:“戚钰不是你儿子?你不心疼是吧?”
戚国公:“?”
戚显在一旁剥着栗子看热闹。
远在边关的戚钰,摸着自己发烫的耳垂,喜滋滋:“肯定是我娘子想我呢!”
长随端着碗,边往嘴里呼噜面条,边往旁边挪。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都是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儿,谁禁得住他这样成天想媳妇啊,不够燥的。
一卫指挥使叹气道:“我也想我娘子了,还有我家小闺女。”
这几日天冷,先前落得雪还未消,昨夜又下了一场,踩上去,半条小腿都能陷在雪里。
青州的账,都是王观在管,扒拉了半宿的算盘,第二日自掏腰包,给营里将士吃上了羊汤,一碗下去,整个人都热得冒了汗。
巡防的士兵可以多喝一碗,这差事,前几日人人骂,这两日都在抢。
“乌尔济这是准备龟缩到明年开春吗?他们哪儿来的这么些粮草?”戚钰回了帐,纳闷问。
帐中点着炭盆,余火将近,逐渐冷了起来。
王观披着件氅衣,坐在案桌前扒拉算盘珠子。
这人,便是做着这事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
戚钰心想。
“就这几日了。”王观轻飘飘拨着算盘,语气清淡道。
“你怎知道?”戚钰上前,往炭盆里夹了两块炭火。
王观抬眼,拿过手边额汤婆子捂着,感受着暖意蔓延至每一寸关节,消融冰冻的皮肤,“我不懂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但对揣摩人心……略懂一二。”
“真可怕”,戚钰撇嘴道,又嫌弃:“你个大男人,怎的还用这个?”
王观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笑了笑,道:“阿蕴给我的。”
这话,顿时惹得戚钰瞪他,恨不得抢过来塞自己被窝里!
但这人双手冻得通红,他也委实做不出那等抢人东西的蛮横事。
王观瞧他一眼,倒是大方道:“还有一个,一会儿灌了热水,给你塞被窝里去。”
戚钰倏地瞪圆了眼。
这是略懂一二?!
怕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成了精吧!
除夕前两日,王观给营中将士,没人发了五两银子,这是年礼。
戚钰握着一锭银元宝,问:“这不是你自己的银子吧?”
王观无奈道:“国库充盈着呢,这银子,自是要与户部讨。”
养兵马的耗费,都要上折子与户部讨要,若是他从中自掏腰包,只会被弹劾与武将勾结,费力又不讨好。
戚钰放心下来。
除夕那日,不及天黑,营内便炊烟袅袅,篝火映红了脸。
“过得这般热闹?”
“嗷嗷嗷!还有烤羊吃!”
“这饺子都没和菜,纯羊肉啊!”
众士兵都傻了,嗷嗷叫。
王观以茶代酒,朗声道:“祝诸位凯旋。”
“……”
这大人,冻傻了吧。
王观笑笑不语,喝了口饺子汤。
戚钰往他碗里瞧了眼,心酸道:“总不至于缺你那碗饺子吧?”
王观闻言失笑,“我不吃羊肉,一会儿吃面。”
一大碗饺子下肚,还未及喝口酒,一声尖锐刺耳的号角划破长空。
戚钰:“……”
张将军:“……”
一个个刚吃饱的汉子,恨不得将手里的碗砸在那些狄人脑袋上。
打他娘的打!
过年呢!
乌尔济哪能瞧着他们载歌载舞,欢庆新岁?
今日亲自领了兵出战。
稍片刻,大军出城。
城墙上的箭雨停下,得以喘息。
在这辞旧迎新之日,两厢对阵。
邺都燃的是烟花爆竹,这里是狼烟。
“戚钰呢?”乌尔济笑得阴鸷。
打头阵的一卫指挥使,手握玄铁剑,“要打便打,哪那么些废话!”
说罢,抬手一挥,万千将士便往前冲,骏马嘶鸣,刀剑铿锵。
耳边是风声,喘息声,嘶吼声……
一队轻骑,趁乱出城,迅速远去。
马蹄踏在冬雪里,泥泞又不知路。
“将军,找到了!向西二十里外!”斥候驾马过来,低声禀报。
银甲下,小将军面容冷峻,手握缰绳,“烽火连烧十三鹰,此次回去,也够你们吹一阵儿了,都给我活着回家!”
“是!”十三卫士兵血液沸腾的应。
他们在禁军中,向来是其他营看不清的,就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是以,练兵不敢争演武场,被赶去卫所最偏的地儿,便是心里气,也没法子,谁让他们技不如人。吃饭不敢争,剩吃剩饭一吃就是几年。卫所里打杂的事,也从来都是他们干。
时日长了,他们都觉得这是自个儿的命,活该如此。
可戚钰不是。
任指挥使,他不觉得自己比其他十二卫的差,便是连总督老爹,也时常气。
他要吃好的穿好的,用最好的兵器,用最好的演武场,不服那便战!
纵然挨了罚,下回他还敢。
跟着戚钰,他们也逐渐觉得,自个儿没有那么烂。他们入行伍,养爹娘和老婆孩子,与旁人一样的流血流泪,他们是什么低贱东西吗?天生低人一等,合该被欺辱?
十三卫,也是敢征战沙场的!
他们与前面浴血奋战的兄弟们一样,也是在用命博!
“冲啊!兄弟们!”
“今夜不将他们的粮草烧干净,我三天不吃饭!”
“干快点!王大人还给我们烤着羊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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