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辰抄着手不言语。
情爱一道,他的确不曾尝过。
可他看过不少折子戏,总觉得风月之事,不过是一男一女折腾来折腾去,你爱我,我又不爱你,没得浪费大好时光。
但眼下听方如逸说来,似乎这里头大有乾坤。
细细回想,文人墨客总是争相描摹此道,便是戏台子上也一味地唱念风月情浓,惹得看客落泪如雨。
或许情爱二字,的确有些深入骨髓的本事。
“话虽如此,可我……”
突然,平地一声高喝:“都给老子趴在地上!”
劫道的来了!
七个蒙面壮汉打了赤膊,扛斧背刀,从崖边哧溜下来,昂着头堵住了官道。
江与辰神情严肃,一把拉住方如逸,压低声音:“在马车边等着,待会看我的眼色行事。”
见他似乎要往盗匪跟前去,方如逸忙扯住他:“你要做什么!快趴下!”
“一伙没本事的盗匪罢了,难不倒我!”
“他们蒙着面,定只是为了银钱,给了就是,何必起冲突!”
方如逸死死扯着他,江与辰只得趴在地上,可心里却越想越气。
他一个武艺高强、走南闯北之人,何曾同匪寇低过头!
为首的盗匪拖着大刀“呲啦啦”地过来,立在方如逸和江与辰面前:“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
“大王,我们二人是头一次出门,不成想竟能见到大王如此雄姿,忍不住感叹了两句。若大王想让我们在银钱上效力,自然是愿意的。”
方如逸嗓音颤抖,可脑子却是清明,把一番奉承的话说得圆圆满满。
盗匪抖了抖肩:“你这娘们,还算懂事!”
江与辰气得攥拳,方如逸忙伸手握住,回头给余照使了个眼色:“照儿,快把我那些钗环拿出来送给大王。”
余照哆哆嗦嗦地取了包裹,把方如逸本就不多的头面取出来,心疼地摆在路面上。
为首的盗匪笑得眯了眼,摸出块黑布,把那些头面一兜,又逼着同行的人家把钱袋交出来,唱了个诺,带着兄弟们一溜烟儿走了。
伏在地上的众人等了片刻,见盗匪没有复归的意思,这才摸着心口,心有余悸地站起来。
方如逸有些腿软,等到余照跑过来扶她,才缓缓起身。
遭了贼,众人不敢多留,赶紧上了各自的马车,往今夜落脚的镇子飞奔。
江与辰在车厢内安静地坐着,可脸色却甚是难看。
余照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替方如逸擦手,嘴里一个劲儿地心疼那些头面:“姑娘,你的钗环本就不多,原想着,若是到了山南银两紧张,还能当掉几副换钱,这下倒好,全进了那伙贼人的口袋!”
“能拿钱买命已然很好了。”方如逸勉强冲她笑笑,心里仍是跳得飞快。
“你刚才为何要阻止我?”江与辰越听越气。“不过是七个贼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我同魏临联手,定能把他们打得一月都下不来床,何必把头面白白送给他们?!”
--------------------
第14章 分歧
=====================
才刚失了头面,眼下又被江与辰凶了一句,方如逸心里不大高兴:“出门一场,我不想惹出什么大事来。”
“你的银钱本就不多,如今却把钗环拱手相送,哪有这般道理!”江与辰撇过头去。
方如逸忍着气道:“那些贼人蒙了面,想来只要钱。方才你也见着了,他们得了银两金钗便走了,不曾为难我们……”
“既如此,你何必请护卫?自己去山南不就行了?”江与辰截了她的话。
方如逸极力稳住心绪:“若是你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他们记了你的仇,找人来蓄意报复,你该如何?”
江与辰一把提起佩刀:“我岂能让人欺负了自己?”
“你有一身的本事,万敌当前也不怕,可我和照儿都是不通武艺之人,你哪能次次都护得住?”
江与辰眉头紧皱:“你怎知我护不住?”
“你不懂人情。”
“你不懂江湖!”
方如逸不想再与他争辩,侧过身去:“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车厢里的气息剑拔弩张的,余照握着帕子,想劝又不敢,只得捏了小心对方如逸道:“姑娘,刚才贼人来的时候,你身上可有伤着?你皮肤薄,容易擦破,奴婢见你脚下好大一摊碎石子,若是伤着了,可千万别忍啊……”
话没说完,江与辰掀开帘子出去,留她们主仆二人在车厢内坐着。
余照暗自松了口气,她刚才就想替方如逸瞧瞧腿上可有擦伤,只是江与辰一个大男人同她们一起待着,实在不好行动。
她低下身子,双手挽着方如逸的裤腿,压低嗓音道:“姑娘,其实沈馆主也是好意,怕你才刚出门便失了盘缠,何必与他置气呢?”
方如逸扫了一眼车帘,那布帘子随着马车前行的震动微微摆着,隐约能瞧见江与辰那笔挺的背影,倔强倨傲,是个不肯低头的主。
她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可他的性子也太倔了,虽说我不曾真拿他当个护卫看,可他也不能一味做我的主吧?我不让他有所动,是觉得我们不必招惹那伙贼人,万一他出了手,被贼人惦记上了,非要寻他的仇,该如何是好?”
余照将她的裤腿挽起,果然见到膝盖上擦红了一片,取来药膏轻轻抹着:“姑娘对他是存了好心的,奴婢想着,沈馆主就是脾气急了些,并不是想做姑娘的主。”
方如逸疼得眉头紧皱,忍了痛道:“罢了,不说他了。”
马车在黄昏时分进了水林县,魏临寻了个从前住过的客栈,让众人安歇。
江与辰心里还憋着气,叫了几个菜,独自坐在房里吃。
魏临送了他的行李进来,见他一声不吭,捏着筷子也不大吃,只顾戳着盘中菜:“公子,还气着呐?”
江与辰“啪”地搁下筷子:“我就是想不通,明明我是在尽心尽力护着她,可她为何就是不懂?反倒还要来说我的不是?”
“公子,方姑娘也没说你……”
“她一个小姑娘,哪懂得江湖险恶?之前看她和那个假惺惺的元轼退婚,我还以为她挺聪明,没想到是空长了一副聪明相!”
没想到江与辰居然把梁王的名字,就这么大剌剌地挂在嘴边,魏临惊得奔到门口四下张望,见无人经过,总算松了口气,赶紧闭门回身道:
“公子,方姑娘是女子,你是男子,你又比她长了七岁,是不是应该男子让着女子,大的让着小的?再说她武艺平平,刚出门就遇上劫道的,想着拿钱买命,这多正常啊!你要体谅她的打算和难处。”
江与辰眉梢一扬:“我就是体谅她的难处,才想着要打跑贼人的。如今她手头上的银钱不够,难道见了盗贼来,就要全散出去不成!”
“体谅一个人,不是你觉得做什么对她好,就如何对她,而是她自己觉得好才行。公子,恕我直言,你今日之举,多少有些自作主张了。”
江与辰气极反笑:“我?自作主张?她请我来,是要给她做护卫。遇上贼人,哪家护卫会趴在地上,任凭主子受欺负?”
魏临却不疾不徐:“公子,你自己也说了,如今你是方姑娘的护卫,她才是那个做主的人。公子,前几日你一句话要我跟着去山南,我可曾甩手不干?”
江与辰沉默不语。
魏临继续道:“听主随主,这才叫护卫。公子,你从来自在惯了,想做什么都是自己决定。可如今我们跟着方姑娘,是名义上的主仆,你多少也尊重她一些,就当是敬着让着也好。”
江与辰一声不吭,抄起筷子来,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
魏临的话,他都明白,可方如逸今日的做法与自己的脾性太不相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胸中憋闷。
他生性恣肆,看不惯循规蹈矩之人,本以为方如逸是个能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的人,如今看来,她也同京都中的其他人一般,小心谨慎,步步守矩。
当初闹那一场,不过是为了不嫁元轼罢了。
吃着吃着,他有些叹气,扔了筷子道:“水林县已是山南地界,方如逸既然这么有主见,我们跟着也没意思,何必做个被她提着的偶人?你同她说,让她自己办事去。”
魏临一愣:“公子不好吧?我们这护卫才做了一半……”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看他满脸不爽,魏临只得点头:“好吧,明日我再去说。”
是夜,江与辰和方如逸都有些难眠。
次日晨起,魏临趁着送朝食的当口,陪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把不再相送的事告诉余照。
余照听得沉了脸,气鼓鼓地端着点心小菜,进了方如逸的房间,放下便道:“姑娘,那个沈馆主真是靠不住,亏奴婢昨日还在姑娘面前,替他说好话!”
方如逸倒是不太惊讶,拿起筷子夹了块山南青瓜,放进酱碟子里:“他要走?”
“是呢!”
青瓜在酱碟子里转了几个来回,方如逸盯着它看了一会,夹起来慢慢吃着。
余照却急道:“姑娘怎的还吃得下去?如今我们身上盘缠不多,又没人护卫,在山南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会遇着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
方如逸握了握她的手,给她壮胆,也给自己壮胆。
江与辰是个做事随性之人,昨日大大地气了一场,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倒也不意外。
见自家姑娘无所动,也没有去找江与辰讨个说法的意思,余照只得作罢,同她一起用完朝食,收拾好行李,上了马车。
魏临在窗口望着,瞧那马车出了客栈,回头道:“公子,她们走了,方姑娘亲自驾车。”
江与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拿筷子戳那青瓜,等了片刻才问道:“她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东南,想来今夜会在安岭县落脚。”魏临回到桌几边,捏住他手中的筷子,不让他寻那青瓜的麻烦。“公子,真不跟着?”
江与辰搁下筷子,伸了个懒腰:“水林和安岭太平得很,一向没什么海寇侵扰,只有零星的几伙盗匪罢了。她那么喜欢给劫道的送钱,让她送去呗。等她山穷水尽时,才会幡然醒悟,明白我说的话有多在理。”
魏临无奈地瞥他一眼:“公子这是又何必?人家好歹是个小姑娘,你怎么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啊。”
“谁让她不识好人心,只知自作主张?必得让她长长教训。”江与辰起身往门外走。“快跟上,绕道去安岭。”
魏临没奈何,只得飞快拾掇着包裹。
他这位公子,向来嘴硬心软,明明放心不下方姑娘,可又不肯直说,非要绕来绕去。
魏临叹了口气,背了包裹下楼,进了马房。
昨夜,他便嘱咐店小二买两匹买来,小二办事颇为利落,两匹黑马已然等在了跟前。
主仆俩策马出了客栈,一路往东南奔去。行了两个时辰,眼看日头当空,道旁有个不大不小的茶铺子,便下马暂歇,喝碗粗茶。
茶铺老板是个活络人,并不只安于卖茶,而是在厨下生起灶火,蒸了几屉包子,卖给行路的客人们吃。
魏临见旁人吃得喷香,吸了吸鼻子,也点了六个。
包子刚上桌,邻座两个壮汉神神秘秘地说起了海寇的事,什么“那伙海寇趁夜潜入安岭县,埋伏在四处的官道上,专为打劫来往客商”云云。
江与辰凝神细听,眉头越皱越紧。
方如逸眼下独自带着余照赶路,江湖上除了那些武艺高强的侠女,哪个姑娘家敢亲自赶马做车夫?
她也真是胆大。
江与辰愈发不安,甚是后悔自己弃她而去的念头。
见魏临吃起包子来如此细嚼慢咽,他心中不耐烦,指尖敲敲桌几:“吃完没?”
魏临一愣:“我这才刚坐下啊!”
江与辰拿起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两个包子也够了,走!”
“哎……公子你去哪?”
“回去看热闹!”
江与辰快步出了茶肆,翻身上马,冷哼道:“叫她不听好人言,若是遇了海寇,我定要大大地笑她一场!”
--------------------
第15章 遇袭
=====================
方如逸驾着车,在官道上行了一个时辰。
虽说已经到了山南,不似京都那般炎热,可入伏的暑气却免不了要追着人跑。
她那握马缰的手心早就潮了,脸颊红彤彤的,身上也被日头晒得热汗黏腻。
可她不敢停下歇息,紧紧跟住那些奔在前头的客商马车,一心想着早点赶到安岭县。
余照在车厢里坐立不安
她活到二十岁上,从未坐过自家姑娘亲自赶的马车,眼看方如逸额间冒了不少汗珠,她赶紧拿了帕子,探出身子来帮她擦。
“照儿,不必忙这些。”方如逸握住她的手。“日头毒,这汗哪里擦得尽?”
余照抹汗的手不肯停,眉间忧忧愁愁:“姑娘,都是奴婢没用,不会骑马又不会驾车,竟让姑娘亲自做这些。”
“不妨事……”
突然一声马啸嘶鸣,跑在最前头的那辆马车猛地翻了起来,里面的客商被狠狠甩出,“砰”地摔在地上!
方如逸一惊,忙收紧缰绳,想逼着还在飞奔的马赶紧停下。
“砰砰砰——”
好几辆马车来不及反应,也跟着人仰马翻,连车轴都摔得裂开。
“有埋伏!”
一名骑着大马的眼尖客商惊呼一声,马腿擦着众人跌倒翻车之处堪堪停下。
这一头,方如逸总算停稳了马车,定睛细看,果然见到一条拦路绳,顿时明白方才那些车马就是着了这绳子的道。
八九个赤膊大汉从官道两旁的林子里现了身,见他们都不曾蒙面,方如逸心里后悔不迭。
今早就应该挽留一下沈馆主的,挨他两句气话也不会怎的,好歹能把命保住!
“姑、姑娘,这可、可如何是好……”
余照哆哆嗦嗦地抓着她,害怕得就要哭了。
方如逸拼命稳住心神,瞥了眼附近的林子,树木茂密,很是深幽。
她压低声音:“走,去林子里。”
幸亏她们的马车落了同行客商们老大一段距离,那伙贼人又守在官道前方,还不曾注意到她们。
方如逸猫低了腰,轻手轻脚地从马车上滑下来,余照浑身颤抖地跟着,快步跑进林中。
这林子果然幽密得很,此刻日头当空,可落在树木间的天光却隐隐绰绰。
两人急奔了一阵,呼吸也乱了。
余照艰难地吸了口气,拼命伸手去够方如逸:“姑娘,我、我不行了……”
10/101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