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小命交代在这了,别说以后大富,后几天的温泉都泡不上了。
这委婉的拒绝,谁都听得出来。
褚晴方咬着槽牙,没想到这浣衣女还真不好捏,竟然给她下不来台。
“小侯夫人何必谦逊,咱们恪州的女子哪有不善骑马的。冬猎热闹,臣女不过想同您逗个乐子罢了。”
褚晴方又瞄了一眼垂头吃草的滔行,磨叽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小侯爷都将滔行给您了,也好叫我们见识见识啊。”
阿姀低头,又看了一看褚晴方。
美人是美,心眼儿可不太好啊。即使没刻意地将人往窄了想,可褚晴方暴露无遗,阿姀如今也不得不思索一二了。
“哦。”阿姀作恍然大悟之状,接着继续装傻,“原来褚小姐是想见识见识小侯爷的良驹,那好办。”说着,便走过去挽着褚晴方的胳膊,将人带了过来。
缰绳递去褚晴方的手上,她还没晃过神来。
阿姀笑眯眯地,“反正我也不太会骑马,怕辜负了小侯爷一番好意。我常听府中姑姑说褚小姐德才兼备,想必驯马也不在话下吧?”
女眷们的骑马,除了个别本就出身武将之家自小学的,剩下大多都是被迫。所以她们牵来的马大多矮小温驯,失控的概率很小。
可滔行就不一样了。
既然褚晴方对衡沚属意已久,那她也应当知道滔行同她的马之间是怎样天壤之别。
阿姀也不想让她在一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所以话说出来,便以这种宛转的方式告诉她到此为止。
可褚晴方似乎并没有理解到这层意思。
眼见她咬咬牙便要爬上马,阿姀一惊,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手腕,将褚晴方拉得一趔趄。
与此同时,褚夫人忽然拨开人群,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声音忍不住颤抖,僵硬焦急,“夫人恕罪,小女不懂礼数,是万万不敢驭小侯爷的马的。”
沉甸甸的一对膝盖砸在阿姀面前,忽然令她脑中一空。
即便是觉得丢人,刚刚那么面色铁青地避开了。见到女儿面临的危险,却仍是在她面前相求。
这便是母亲吗。
阿姀一分神,想起了那缘悭几面的陈皇后,她的母亲。
及笄那年,她终于被接回了宫中。即便再不舍得崔夫人,阿姀仍旧对回到生身母亲身边充满希冀。
她在宫门口苦等一日,却没等到陈昭瑛哪怕派出来一个打发她两句的下人。
杨氏装模作样地遮住唇,绵里藏针,“褚夫人为人一向正直和善,小侯夫人便看在褚大人的面子上,不要为难晴方了吧。”
阿姀这抓住褚晴方的手,蓦地就尴尬得放开了。
怪不得在先夫人过世的这些年里,杨氏能在各种席面上做所有女眷的主。有这样一个灵巧的脑子,和颠倒黑白的好口才,在场的哪一个能是她的对手。
略一思索,阿姀忽然翘起嘴角,“哦?那依刺史夫人的看法,当如何?”
陈皇后是有名的美人,阿姀自然也不差。她眼睫向上一抬,寻衅的意味已然填满不算和善的神色。今日为了配这身衣服,两道长眉描得纤细如柳。
杨氏站在望台上,连同阿姀的目光一道尽收眼底。那长眉也成了锋利的刃,激得她心中一颤。
话头都抛出去了,就算是回旋镖,也得扎在这黄毛丫头身上才行。杨氏的怨更甚,“既然夫人问了,那我便斗胆说了……”
“收回你那斗大的胆子吧,姨娘!”
人未至,声先到。
来人一袭利落的赭色骑装,长发高高束成马尾。眉眼锐利英气,很是不凡。
长史夫人又古道热肠地凑过来,附在阿姀耳边介绍,“小侯夫人,这位是刺史家的女儿秦熙。杨氏是刺史续弦,所以这两人一直不对付。”
小小的恪州,竟这么多的家长里短。阿姀冲长史夫人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她的好心。
秦熙走到阿姀面前,躬身抱拳行了一礼,“臣女秦熙,见过小侯夫人。”
方才低落下去的心绪,又因遇见了秦熙而明朗起来。
“还望小侯夫人见谅,我姨娘就是住河边一样管得宽。”秦熙的眼神对上台上的杨氏,对方更是被气得不轻。
今日这草场来得值啊,阿姀心想。这么精彩的场面,在都城那些个守旧的夫人们面前可是从来没见过的。
忍住几乎已经到嘴边的笑,阿姀正欲回秦熙的话,可一旁被冷落许久的褚晴方却耐不住了。
滔行没有拴住,褚晴方眼见无人在意她的坐立两难,干脆一把抢去缰绳,连爬带踩地登了上去。
滔行并不认识褚晴方,忽然的拉扯惊了它,一下子发出嘶鸣,带着褚晴方跑了起来。
阿姀:……
她是不是有病。
短短刹那功夫,阿姀在心中稳稳地给了定论。此刻甚至顾不得怜惜褚晴方是个美人了,阿姀更操心滔行这匹好马儿,万一一会儿它停不住受了伤,她会很难过。
载着她这骑术半生不熟的人跑了数十圈,都没有将她颠下去,这样好的小马去哪里找!
女眷们先是集体一愣,而后又是集体惊呼起来。阿姀身边的褚夫人更是面色雪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被秦熙强行拽走的杨氏,趁着还没走远,此刻也伸着脖子看热闹。
眼睛数十双,都盯在早吓得不会喊的褚晴方身上,而心里却在为小侯夫人打着鼓。
今日若真有个闪失,小侯爷如何对褚惠交代,头一遭碰上这场面的小侯夫人如何对自己的郎君交代。
小夫妻刚刚修补好的关系,难道就此再度崩裂吗?
阿姀环视一周,早知道就不让衡沚回帐中了。眼下旁边都是女眷,连跟着的随从都是女的,无一人能徒手去停下滔行。
就算是去报信搬救兵也来不及。
阿姀向前了几步,计算着褚晴方下一次经过台前的时机。
扯来不知是谁身上厚厚的裘衣,被阿姀掂量着丢在草上,也没有人知道她想干什么。
不过她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如先前所料,滔行载着褚晴方,再次通过了望台前。
阿姀心如擂鼓,看准了时机,一手抓住马鞍,一手扯着褚晴方用力将她甩了下去。褚晴方正好落在裘衣上,仍是惊魂未定。
也顾不上看她是死是活,阿姀手心紧张得生汗,却仍紧紧抓着马鞍。松开的缰绳被她趁机捏进左手中,整个人以凌空的姿态挂在马上,看着都是触目惊心。
望台上终于有了回神的人,秦熙松开杨氏,赶忙唤来自己的马儿,跨上便疾驰出去寻人。
阿姀也怕得要死,一边试图寻找机会改变姿势,一边在心中喃喃,“好滔行,千万别甩我下去……”
趁着滔行转弯的一个倾斜,终于算是让她抓住了机会,飞快地踏进马镫中。另一腿本划在地上降速,此刻也借力抬起,整个人爬在了马背上。
不管是南天的西天的还是东海的,此刻有用的神仙,都叫阿姀谢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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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姀:救命,给我买份保险吧
第17章 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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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有吓得发抖的褚小姐,马上有难料前景的侯夫人,望台上还有瞠目结舌的无数双眼。
无论怎么看,今日都有人稳妥遭殃。
阿姀伏在马鞍上,等了小半天。滔行过了惊吓的那一阵,速度渐渐稳定下来。
即便仍是风驰电掣一般,阿姀也不甚害怕了。
身体一点一点地抬正,冷风似刀割,刮得阿姀生疼。
是时候了。
若想将马速速停下来,眼下便是最佳时机。
少尹夫人是个单纯人,见新来的小侯夫人要比那杨氏心慈得多,便不由地为阿姀捏了把汗。
即便是今日召侯怪罪,那也该杨氏倒霉。到时候再替小侯夫人说两句话,也责怪不到她身上来。
这样一想,少尹夫人更为马上的情况紧张了。
众目睽睽之下的阿姀紧紧夹着马肚,打着十二万分精神,一点一点将缰绳收束起来。
衡沚没教这个。回想起为数不多见衡沚骑马的样子,似乎时常以这个动作来控马。
所以照本宣科地,阿姀也这么做了。
也不知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手感,还是滔行真的吃这一套。等到阿姀脸颊不再被风刮得那么疼时,她再猛地勒了一勒缰绳。
前松后紧的一下,是最合宜的降速方法,这却确是衡沚亲授的。
滔行腾起前蹄,仰头嘶鸣了一声,然后原地踏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阿姀喘着粗气,整个人才都松弛下来。
过去躲人通缉,也没这么心惊命悬过。
若不是熟手,做什么都是心中有怯的,骑术更是一样。不过经此一战后,阿姀算是不再怕马了。
急匆匆去寻人的秦熙跑了一大圈,都没有找到她该找的人。
因为人闲得发慌,跑到半山腰盯梢。
“主子,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云程怕脚下滑,抱住了一颗歪着长的松树,探着脑袋往底下看。
底下还能是哪儿,是小侯爷一步三回头的草场。
此处落脚的位置,是一个绝佳的观景点。意思是底下看不到上面,上面却将底下一览无余。
那片灰黄的草场之上,一场姑娘与烈马之间的角逐,刚刚落下帷幕。
衡沚半张侧脸露在树梢之后,轮廓清晰分明,恰似延绵的峰峦不休。
云程多嘴问这一句,衡沚刚松下的眉头又收紧。烦躁更甚,不免嘴硬起来,“本侯好为人师,检验一下授课成果,要你聒噪?”
就在方才,云程才亲眼见着他这位“好为人师”的主子,是如何紧攥住旁边的松树枝,将枯老的树皮都捏得碎裂落下的。
甚至身体不由向前一倾,差点从半山腰掉下去。
不过云程不说。
主子不想听,也不想说实话,不过有的是人想听。
比如此时正掂着小药箱,拽着郎中焦急地跑来的好孩子云鲤。
“主子,你看。”云程一看见她,便很意外地指给了衡沚看。
衡沚一偏头,看见的是几个人在旁边诚惶诚恐地将阿姀接了下来,云鲤扶着她踮着脚跳。
长靴的尖儿垂着,与地面悬了一段距离,看起来是受伤了。
那背着小木箱的小老头已经蹲下来,手都要扶上阿姀的脚踝了。
“走。”
事已至此,跑马也跑不下去了。
以防到时候阿姀借此机会与他讨价还价,盯梢也不必盯下去了,衡沚转身利落地下了山。
此时的空隙,阿姀正疼得缄默。
方才在马上绷紧精神还没体会得到,如今松下神来,刚下马踩到地面便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
那锐利的感触从脚踝的一点开始迅速蔓延,关联到周边一片,逐渐变得钝而难以忽视。阿姀赶快将腿缩了起来。
一定是刚才长靴划着地面降速,没留心扭到了。
真亏啊,阿姀咧着嘴角,吃痛地想。
褚晴方连滚带爬地凑到了阿姀身边,硬生生挤开人群冲了到最前面。
“我……我可以帮忙。”仍是语气虚浮,意识却坚定。
郎中是个男的,既然人家都救了她一命,也没有不帮忙的道理。褚晴方虽被嫉妒有些冲昏了头,人生上的大道理还算是记得清楚。
云鲤恼着脸,便要去拦。
秦熙在帐间乱闯的时候,也只有云鲤听了个囫囵。
赵姑姑还真是鬼见愁,说了句褚小姐,谁承想这么快就碰上了褚小姐。她几乎是带着怒气跑来的。
生怕她家新夫人会因此受伤,带上了郎中以备不时之需,还真的就用上了!
阿姀喜欢云鲤,云鲤也是一样。所以当阿姀真的因为褚晴方而受了伤时,云鲤就更生气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归咎于褚晴方!
阿姀见她猫炸毛似的生气,赶忙伸手拦住了她。即便是疼,以眼神示意云鲤时还是带着笑容。
褚晴方这人也通透,见阿姀拦住婢女的责问,还是给了她机会弥补时,便觉得自己是真的错了。
错就错在她没有听母亲的话,让自己盲目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我尽量轻一点。”褚晴方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连伸手脱阿姀靴子的动作,都轻柔起来。
白皙的脚腕,踝骨处红了一片,肿得拳头大一块。
阿姀看着自己的伤处,余光瞥见一片莹亮。
褚晴方泫然欲泣,眼睛忍得通红。
一带上泪,阿姀恍然觉得她又是个美人了。美人梨花带着雨,都快开始抽噎了。
“别哭啊。”阿姀心软得不行,手不自觉地拂在褚晴方的肩膀上。
这不碰还好,一碰褚晴方更觉得自己为人低劣,眼泪似珠子般落了下来。
阿姀此时也顾不得云鲤手中搓热的药油揉在伤处,多么刻骨铭心地痛着。因为褚晴方哭着哭着,抑制不住抽泣出了声。
然后,竟然哭进了阿姀的怀中。
“呜呜呜呜呜是我害你疼的,呜呜呜呜呜呜……”褚晴方反而像是伤患,揪着阿姀的肩膀处的衣料如丧考妣地痛哭着。
褚夫人望了一眼,端不住规矩,无语地捂住了眼。
秦熙站在一边,看得眼都直了。
本来是想骂褚晴方的,这都哭进小侯夫人怀里了,叫她再怎么好意思骂得出口?
秦熙和褚晴方算是一同长大的。从小褚晴方虽也守礼,娇纵也是恪州城中独一份的。秦熙爱塞外,自小弯弓骑马,以后想做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而褚晴方根本无法理解,所以她碰上了,总是对着秦熙冷嘲热讽。说她不像女儿家,说她没规矩。
秦熙小时候听见这话,会揪着褚晴方的头发与她从街头打到街尾。现在长大了,褚晴方虽然嘴也收敛了些,秦熙却不买这个账。
她算准了褚晴方酸得不得了,今日定要来找小侯夫人的麻烦,所以是瞅准了机会来对褚晴方落井下石的。
谁知道如今却是这样。
秦熙见不得哭哭啼啼,尤其对象还是褚晴方,不爽地抱着手臂。
“好了好了,别哭了,风要把脸吹花了。”阿姀拍着褚晴方的后背,生怕她哭噎着。
这便是小侯爷风尘仆仆赶下山,入眼的景象。
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坐在台阶上露出一截受伤的小腿,瞧着藕节一般白生生。
即便一直在用药油搓开也忍着疼,反而如小郎君哄娇妻似的搂着另一个哭得看不出形状的女子,受伤也变得威风凛凛。
衡沚抿起唇,心里哪哪都觉得不对劲。
褚晴方昏天黑地死去活来间,是秦熙一把拉开了她。“得了,别再拿小夫人衣服擦眼泪鼻涕了,没眼力见儿的没看见小侯爷在这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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