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沚的怀疑,早不知比半路杀出来的邶堂一事早多少。
从前没有将两厢怀疑想去一处,才耽误了这么久,凭空多出了这些乱子。
“我若说,九月三十死了的赵参军,也是背后受了此人的挑唆呢?”衡沚伸出手指,抵在墨字之上。
“可是他为何要做这样的事呢?”阿姀还是想不通,不想衡沚安稳继位,又和邶堂要谋反,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他知道,若是我顺利成了召侯,就不会那么容易地放游北人进丘几道的关口了。”衡沚垂眸,从容地将两张纸在烛台上引燃,“他挑唆赵从桂与我作对,偏偏挑我爹葬礼那几天下手,我怎么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大半年前的事,阿姀从头到尾按照这个思路重新想了一遍。
现在是实实在在确认,衡沚真的是个很能装的人了。
那天见过他动手的,除了自己的人就是阿姀一行人。
普通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扯上这些事,所以给了银子以后,根本不用担心他们走漏风声。
而从一开始,衡沚就认出了阿姀,又明知朝廷正在通缉公主。
哪怕是十之一二的概率,阿姀在恪州被抓住,都有可能为了脱身把他供出来。
届时好不容易才搭起来的戏台子,就得眼看着塌了。
“原来如此,召侯大人还真是老谋深算啊。”阿姀眯着眼,阴阳怪气地清算。
“承让了,能借此为你所利用,亦是我的荣幸。”此时倒可以大方承认了,衡沚坦荡荡地,“召侯夫人。”
一条绳上的蚂蚱,在夜烛之下,相互揭开了默契地戴着的假面具。
褚晴方再绕几圈也好,阿姀乱糟糟回顾了这一通,又乱糟糟地想。
“她啊,侦查意识还挺强。”阿姀随口回复秦熙,“本就是闹市见面,自然容易被人跟上。”
秦熙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褚晴方才顾前顾后地走进包厢来。
孝期还未过,褚晴方仍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半点不装饰,只留一支木簪挽起长发。
“您放心吧,我很谨慎,没人跟着来。”
“坐。”阿姀对她伸出手,心中还在为如何开口对她说这事而犯愁。
三人齐齐坐下,互相望着。
“我先说吧。”褚晴方看向阿姀,“小侯夫人,你大概知道,贺涌院子前,李子树下的东西吧?”
阿姀根本没想到她知晓这件事,显得有些惊讶地睁了睁眼,长眉扬了起来。
褚晴方见状,露出个几乎苦涩的笑来,“你果然知道。”
秦熙便更加雾里看花了,来回观察着这两人的神情。
阿姀松了绷着的神经,开口便容易多了,“在参军府办春宴时,我便是去打探贺涌的。”
想着牵扯到褚晴方的父母,阿姀便将起初的奇怪香味、木牌,与见到刘敬铭的事,捡着与相关的,全都说给了褚晴方听。
“我从中相助衡沚,刚开始的怀疑,根本没往这恪州官员身上想。”阿姀眉心微低,继续补充着,“直到衡沚的人,抓住了与魏虢晖见面的黑衣人。”
这事就更是巧之又巧。
同样是在校场塌陷那日,衡沚的暗卫得了命令,一路跟着那个悄然离去的人到城郊护城河尽头。
那人警惕心十足,即便是同城传信,也并不见面,而是选择用鱼。
布条塞进鱼腹,放进固定的河道。护城河由不同分支流经城西的贵价宅院,收信的人看到便将信截下来。
是极其麻烦又极易出错的一种办法。
暗卫等着人放了鱼,才出去将那人擒住。再顺着鱼游经的河道查去,揪出了收信的人。
“果然是他。”褚晴方听到这里,已经难掩起伏的情绪,顷刻间红了眼。
“你先别着急。”阿姀覆住褚晴方的手腕,“这些日子,我会借助你散心的由头,让你来和我一起住,与秦熙学武。”
“保住你的性命,剩下的事便交给我和衡沚吧。”
褚晴方婆娑泪眼间,见阿姀坚定的一双眼,反手紧紧攥住了她。
人常说,夫妻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相似。这是两个人合契情笃的表现。
如今在阿姀身上看到的这种,不动风雨,安稳如山的样子,正是褚晴方被郑大送回的那一夜,在衡沚身上所看到的啊。
等到人走,秦熙耐不住的疑问,才都抛了出来。
“这都是何意,我一句也听不懂啊。”秦熙摸着下巴,“难道,找到杀害褚夫人的真正凶手了?”
阿姀在窗边,持杯站着,目送着褚晴方离开了东街。
“找到了,是褚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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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南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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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3月23日崩溃得要死。。。
丘几道,楼关外。
“少爷,我们马上就要进城了。”日头底下,锐罗的肤色更显得黝黑。
身穿长袍的忽归望着不远处的关隘,颇有些少年老成的稳重。
“嗯,吩咐下去,都惊醒点,别出岔子。”
锐罗微一点头,替代了游北草原的独特礼节。
马上就要进入大崇国境,一言一行都必须十分谨慎。若是一不小心在行礼这处暴露,是十分马失前蹄的事。
他们一行人,装扮成一伙胡商,在树下休整。
锐罗照常谨慎地路过所有的行囊,包括用来装模作样的木箱子。
衣角擦过牛车的轮上,就在锐罗将要走过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箱子时,一声近乎微弱的吸气声,绊住了他的脚步声。
锐罗的警惕顿时提了起来,手缓缓放在腰间,那里挂着一把还未来得及在进城之前卸掉的弯刀。
旁边的几个随从得了首领的眼色,也慢慢开始向箱子前聚拢,做出备战的姿势来。
弯刀慢慢搭上箱子开合的缝隙出,锐罗翻手一挑,锁头应声滑开,木箱便被打开来。
一圈人提着刀迎上去,细细一看,均是瞠目结舌。
“公、公主?”锐罗话都说不利索了,赶快将刀收了,递过手去,好让人借力从里面出来。
这并不是个多大的箱子,从游北王帐一路走到这里,少说也有好几天了,锐罗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么一路蜷缩,忍受着颠簸跟到这里的。
罗娅穿着利落的马服,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也不扶锐罗,自己爬了起来。
忽归刚刚合眼坐在树下,还不曾休息片刻,便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几步走过来查看。
“罗娅?你怎么在这儿!”
见到自己的哥哥过来,即便他面色不虞,罗娅还是从车上跳了下来,十分擅长地对忽归笑了笑,“哥哥,好巧啊。”
忽归正是长身体的好年纪,今年个头猛地窜了起来,现在已经快要和成年的锐罗差不多高了。罗娅虽然比寻常女子都长得高些,因为年幼,也只有两个男子的腰身那么高。
“哥哥,别生气呀。”她抬头望着忽归,很机灵地伸手摇一摇忽归的袖子。
她的兄长是个心很软的人,以往只要调皮了闯祸了,只要这样求一求忽归,忽归就会帮她解决掉所有的麻烦。
“你这几天,就在这个箱子里?”忽归眉头皱起来,英挺的眉目染上愠怒。
这一路他们本就极少休息,一直在赶路。人骑马尚且好说,这牛车又颠簸又臭,这小丫头还真是一点忧患意识都没有!
“我……那个。”罗娅摸摸头发,“是你们休息的时候一般不会注意这些货物,所以我就让戈云偷偷为我方风,跟着来的。”
即便是还没有责怪她,那眼圈都十分懂事地开始红了。
“戈云在哪儿?”忽归双手插着腰,声音高了些。
很快,一个褐色卷发的小伙子,便不声不响地跪在地上。
戈云的眼睛是很漂亮的绿色,这在游北是极为罕见的。
他的母亲是渡河部族首领的女儿,在早年北方混战时,为了获取雪山下娄讫国襄助,被嫁给了娄讫王。
戈云便是娄讫国的二王子。当然,这要在娄讫还存在的前提之下。
游北在草原站稳脚跟后不久,就开始清算昔日的同盟,周边的小部族多数都被侵略收编,娄讫也不例外。
娄讫王被杀之后,王后面临着一边是横刀的母族,一边是善待自己数年的娄讫,难以权衡之下刎颈自杀。
年幼的两个王子,全都被送去了渡河部族为质。
戈云的大王兄年已十六,被指派去养马。而戈云今年只有十四,太重的活儿他做不了,就被选派来与忽归王子同行。
“你大胆,竟敢帮公主做这样的事!”
忽归见他不说话,板着脸训斥道。
不过方想再说两句,那不争气的妹妹就大义凛然地挡在了戈云面前。
“哥哥,不许对戈云这么凶!他不会说话,你不要欺负他,你打我好了!”这时候却不见罗娅半点装可怜的样子了。
威风凛凛,倒是比她哥哥在马上搭弓还要神气。
忽归一愣。
他知道这是娄讫的王子,也并无心责罚,只是问了一句而已。
不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不会说话?
本来这次出行就已经很令忽归头疼了,凭空出现的妹妹更让人忧愁啊。
“算了算了。”忽归叹气,“锐罗,你赶快给王帐去信,告诉父王罗娅跟着我们,不然他们要急坏了。”
罗娅此刻也顾不得她心爱的哥哥了,赶快把地上的戈云扶起来,拍拍他身上土。
“对不起啊戈云,不该让你替我隐瞒的。”罗娅低声嘟囔着,“可是不跟着来的话,母妃说就有半年见不到哥哥了,那他就会长成我不认得的样子了。”
罗娅的脸就像草原上艳丽的云霞一样,想起伤心事,又变得不那么艳丽了。
戈云只好无言地拍拍她,权作安慰。
自从母后自尽之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到了游北王帐之后,戈云先是被派去割草,可是他年纪小力气也小,根本干不了多少。
有一日,因为帮小公主罗娅抓了只逃跑的小羊,被留在了公主身边。随后不久,又因为王子身边需要更换随从,戈云又被换去了忽归身边。
忽归对待身边的人,都是一样好。还记得离开罗娅的那天,她笑眯眯地说,“放心吧,哥哥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直到几天前,戈云奉命随忽归出行,在车马之后,发现了鬼鬼祟祟的罗娅。
才一年不见,她已经长高很多了。
这是整个游北,戈云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所以戈云冒着风险帮了她。
锐罗将羊皮卷放进木桶中,当即派了一人快马送回了王帐。看着剩下的这些人,不得有心中担忧起来。
“少爷,我们不能再也现在的身份走下去了。楼关城常年与我方僵持作战,对我们王帐的情况十分了解。现在再带上公主,很容易被他们看破身份。”
忽归一听,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得对。这样,现在你是商队的老板,罗娅是你的女儿,我们改换装扮,如何?”
其实有了大崇新帝的手谕,他们甚至可以以原本的身份借道原州进都城。可许久不曾开战,游北王要做准备,就需要打探恪州三道如今的状况。
尤其是恪州主城,必要的时候还要冒险去见他们的刺史。
所以才要更加小心自己的伪装。
这也算是游北王给自己儿子的一重考验。
修整半日之后,趁着正午时分通关人多,一行人进了楼关。所幸初夏时节,正是每年互市最繁盛的时候,加上锐罗找来的都是真实的文牒,也并未带违禁的物品,很快便查验好,顺利地过了关。
等到翻了山越了水,终于到了恪州城时,适逢城中商会做一大整改。
所有的商队来不及安排,都住在了西街的驿站中。
“今日便休息吧,明日城中昌庆楼有宴会,修整了去参加。”
一行人坐在驿站大堂的桌前,总算是吃到了些热乎的饭菜。
游北人饮食与中原大相径庭,勉强算是吃得了,不过罗娅更加想念草原的牛羊。忽归倒是很习惯,原本在师父那里习文,他也经常做汉人的饭。
最后一口粥下肚,忽归见锐罗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说身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得到王子的首肯,大家才散去,各自回了房间。
罗娅现在是锐罗名义上的女儿,只好跟他进了一间房。
“小姐,委屈你住这里,属下晚上会在外间,您不必担心。”合上门后,锐罗便放下东西,开始打扫擦洗,一点也不含糊。
他们游北的男子,很能吃苦干活,为小公主提供一个舒适的住所,在锐罗看来,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罗娅趴在窗户上,不住地往外望,“锐罗,反正你和哥哥他们也要出去,我也想出去玩,我还没来过中原呢。”
她额上的银穗子,随着腿脚一翘一翘,泠泠作响。
街上今日不知道有什么事,罗娅看到底下聚了好些人,穿着红艳艳的衣服,敲锣打鼓吹拉弹唱地。
“这里不比家里。”锐罗的脸色肃穆起来,“小姐本就偷跑出来,已然与我们深入险境,不可再涉足危险之中了。”
“哎呀!你们都好无聊啊,中原哪有那么多坏人,我看哥哥的师父就比你们都和蔼多了!”
罗娅这样一闹,动作大了些,那额饰的系绳一松,忽然落了下去。
“啊!”罗娅惊叫一声。
额饰从二楼落下,直直砸进了一人的怀中。
罗娅将身体探出去些,无论是声音还是脸庞,都稚气未脱,“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中原话蹩脚得要命,还是跟着忽归学的,并不精进,底下的人听到了都好奇地抬头望去。
砸到的人是个梳着发髻的女子,穿着雪青的裙子,十分合衬这初夏的清朗。
人人都抬头,坠落的东西落在她手中,她便也跟着一抬头。
到底人多眼杂,锐罗怕生事端,赶快将身体缩了回去,只在后面虚虚扶着罗娅。
“这是你的吗?”
这声音,比银子撞在一起的声音还要清亮。
今日适逢阿姀轮班,要跟着一桩喜宴。这亲接了一半,便从天落下条璎珞模样的东西进怀里。
再抬头,见到是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小姑娘,脸颊圆圆的,便不由笑着举起手臂给她看。
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小臂。
罗娅双眼亮了起来,这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汉人了,耐不住大声回应,“姐姐!好看的姐姐!是我的呀!”
四周的人一见,也跟着乐起来。
这小丫头肯定是随西域商队而来,根本没见过他们小侯夫人是怎样的姝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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