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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春风料峭——枫愁眠【完结】

时间:2024-02-23 14:38:46  作者:枫愁眠【完结】
  可林昂也明白,从廖子璇决定留住许春天的那一瞬间,她就注定背负起了许春天的一生。
第61章 .关于许春天的一生,就停在十七岁这一年吧。
  那之后,廖子璇又陪着许春天过了半个月。
  每天,廖子璇都会重复同样的事情——告诉许春天自己是谁,她为什么在家,今天是几号,然后陪她一起看日记,一起写日记。
  许春天的记忆时间越来越短,从十几个小时,变成几个小时。
  有时又是毫无预兆的,许春天会突然惊醒,问廖子璇,“子璇,你怎么在这里?我怎么回家了?怎么一眨眼就是冬天了?”
  廖子璇不厌其烦地回答,“你生病了,忘了很多事情,现在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们本该后天就开学了。但是今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延长了一个周的假期,我们三月四号才开学。”
  “三月,刚好是春天。”
  廖子璇附和道,“嗯,天气回暖,我带你去逐月湾看海。”
  许春天问道,“怎么突然要看海?”
  “你之前说的,想春天去看海。”
  “对不起。”许春天歉疚地说,“我不记得了。我脑子里很乱,很多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廖子璇有些焦急,“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许春天绞尽脑汁,面ʝʂɠ色痛苦,依旧没有想起来。
  许春天摇头,“对不起,我记不得了。”
  看来许春天的病情已经开始加速恶化,她连之前的记忆也开始消退了,再接下来,她连自己是谁都会忘记。
  这天晚上,许春天受不了了。
  她苦苦哀求道,“子璇,我想死,你让我死吧。”
  “春天,你别这样,我害怕。”廖子璇紧紧抱住许春天,“都会好的,没事的,也算我求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廖子璇哭得撕心裂肺,忽而,怀中的许春天狐疑道,“我怎么哭了?天怎么黑了?子璇,你怎么在这里啊?”
  又来了。
  廖子璇松开许春天,擦干眼泪,又一次地说道,“你生病了,忘了很多事情,现在是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我们刚一起吃过汤圆,现在你该睡觉了,剩下的事情,我们醒来再说。”
  这几天,廖子璇不停地讲话,加上很久没有出去活动,的确非常疲惫,实在是有些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春天困意全无,她看着炕上散落的一本本日记,又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自己写好的遗书。
  在遗书的最上方,有一张字迹凌乱的便利贴。
  上面写着——让我死吧。
  即使许春天现在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但她知道,这些文字都出自她的手,这些话,也都是她曾经的真心话。
  可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个脆弱的人,自杀这件事不该发生在她身上。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夜灯,许春天就在这样的灯光里,看着自己写的东西。
  写下这些文字的记忆已经消失殆尽,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和珍藏在心底的面孔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记,连同那些旧日里父亲的面容都随之消散。
  曾经有过的欢声笑语和温馨的回忆都如同破碎的泡沫般消失在空气中,许春天站在时间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口。
  这下子,许春天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写下这么绝望的话了。
  可说真的,许春天看着身边睡熟的廖子璇,她的脸色比记忆中的她要憔悴太多,许春天温柔地为她梳理着凌乱的发丝。
  廖子璇这么好的人,许春天舍不得让她也留在过去。
  人该朝前看。
  许春天的遗书早就写完了,她又在最后添了几笔,留下落款——爱你们的许春天,绝笔于春三月。
  其实许春天还有很多话想说,于是另起一张信纸,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她决定把这封信交给林昂,希望林昂有能读到它的一天。
  昨晚一切的许春天,将每封信都一一放到炕头,她要趁着自己还能记得这一切,亲自跟这个世界道个别。
  许春天下炕穿好鞋子,临行前,她看了廖子璇一眼,又脱鞋回到炕上,轻轻在她额头落上一吻。
  接着,她来到林玉婷的屋子,林玉婷倚在床头睡着,怀还抱着一堆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医学书和一本字典。
  一个小学都没上完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啃着字典去学习那些连专业人士都觉得晦涩难懂的医学书。
  为的就是让自己的孩子能多活几天。
  可是,许春天撑不下去了,她悄声道,“妈妈,对不起,活着太累了,我不想拖累大家了。”
  许春天伸手抚上母亲的面庞,沟壑纵横,比记忆里的母亲苍老了太多。
  “妈妈,我会记住你的,我会带着记忆离开,然后下辈子,我还要来找你。下辈子,我不要做你的女儿,我要做你的姐姐或者好朋友,那样我就有很长很长的岁月可以陪着你。”许春天哽咽道,“就像现在的我和廖子璇那样。我们可以一起做梦,一起长大,一起做很多很多的事情。你不要忘了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许春天转身离开,林玉婷的眼角划过一滴泪。
  许春天来到西钦村的小河边,那里有村民打渔时留下的冰窟窿,冰窟窿的冰层很薄,用力一踩就会碎掉,露出河流本来的面貌。
  此刻,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开始了。
  旧日的故事也该结尾了。
  许春天用力一蹦,整个人就没进了冰水里。
  等到第一波来河边钓鱼的村民发现她时,她早已没了呼吸,他们将她捞起,发现她的身体冻得僵硬,嘴角还挂着一抹笑。
  春风料峭的三月,许春天跳河自尽了。
  原本不到十八岁的孩子是不能大操大办葬礼的,但林玉婷想办,林习就出钱出力,帮着操办起来。
  最终,许春天葬礼定在三月二十一号,春分那天。
  这件事传遍了整个逐县一中,所有认识她的不认识她的都想来送她最后一程,因为这是离他们最近的死别。
  但因为三月二十一号,学校还在上课,所以来的人不多,但张科一大早带着所有七班的同学赶了过来。
  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许春天是张科教过最好的学生,没有之一,她本该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出现在几十年后的校庆上,而不是静静地躺在骨灰盒里,只有一张黑白照片孤零零地挂在灵堂上。
  张科想了很久,最后只跟林玉婷说了一句,“节哀。”
  葬礼的氛围是沉重的,因为许春天家只有林玉婷自己还在,那些八百年不见的亲戚因为不想随礼金也就没来,所以葬礼流程十分简化。
  下葬之前最后的环节,只剩下朗读许春天的遗书这件事。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廖子璇,可廖子璇哭到失声,根本说不出话来,所以这个担子落到了林昂头上。
  信不长,林昂却读得很慢,生怕一不小心哭出来,会念不再去。
  “我最爱最亲的人,你们好,我是许春天,还好,我还记得我叫许春天。我知道大家很想留住我,很想看我高中状元,看我扬名立万,可是现在的我,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清了。
  说实话,这个病没那么痛苦,只是容易忘事,记不住新的人和事情,所有的记忆都停在昨天。很多人希望永远十八岁,我好像因为这个病,做到了他们梦寐以求却做不到的事情。我真的永远十七岁了,我的人生不会往前走,只会往后退。可我真的不开心。
  我很享受人生的每个阶段,我不想停在当下,无论前路多么坎坷,我都愿意去试试,而不是留在原地。我知道,我所感受到的痛苦远不及我的我妈妈,可我真的很痛苦。
  我承认,我很不甘心,我也想等一个奇迹,可我等不起了。
  停滞不前的只有我一个人就好,我的妈妈,我的朋友,不该为了我,放弃自己的人生。
  这封信,我本来想写很长,想提到我人生中每一个重要的人,可这半年的时间,我写过太多的东西,我写累了,我不想再写了。
  那就停在这里吧。
  关于许春天的一生,就停在十七岁这一年吧。
  最后的最后,祝大家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希望你们能一直朝前看,往前走,不要回头。
  不必想我,不必挂念我,在另一个世界,我会过得很好的,请相信我。
  我是个无神论者,但如果真的能有来生,我希望还和大家相识相知,和大家一同经历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希望那时候的我,不会忘记这些。
  千言万语不足道,与君终有离别时。
  再见了,各位!”
  这是许春天为自己选择的结局,廖子璇只能尊重。
  可她好恨,却又不知道该恨谁。
  葬礼持续了一整天,灵车一直在放着唢呐哀乐,声声震天,照常理说当天晚上就该让走的,林玉婷却坚持为女儿多放一晚曲子。
  后来,廖子璇才明白,那一晚的哀乐,是林玉婷给自己放的。
  如她自己所说,许春天活着她就活,许春天死了她就跟着死。她们本就是这世上彼此唯一的依托,死了一个,另一个也活不下去。
  在那个寂静的夜晚,许春天的母亲在守灵的时刻就这样睡死过去了。在女儿的灵前,香火缭绕的时候,她因为,那也是许春天母亲的葬礼。
  许春天的母亲,这天夜里,就这样睡死过去了。
  在女儿灵前香火缭绕的时候,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第二场葬礼紧接着来了,廖子璇惊讶于林玉婷的决绝,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廖子璇为林玉婷披白布,用干女儿的身份送了她最后一程。
  “后来的故事就很简单,我缓了很久才发愤图强,决心考去北京,完成许春天的梦想。”廖子璇抬头望天,“这是她离开后的第十年,我替她活了十年。”
  故事说完了,廖子璇把信交给了李楠。
  “这些信,是许春天没生病之前写下的。”廖子璇突然问道,“你还在写诗吗?”
  李楠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写诗?”
  廖子璇轻笑道,“因为很久之前,我曾问过春天,为什么会喜欢你。那时候的你像个小透明,没什么朋友,就连我对你都没什么印象。可是春天说,她有一次在帮老师阅卷子的时候,看到了你在ʝʂɠ试卷上写的诗。”
  “她说你很有才华,很有灵气,她总是喜欢文笔好的人。”
  李楠摸摸鼻子,“我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那就成为那么好的人。”
  廖子璇扬起一个笑,她就是这样,用了十年的时间,成为了许春天曾经想象中的那个才华横溢的廖子璇。
  这就是她收到十三封退稿信也没有放弃出版自己的小说的原因。
  无论如何,她都要成为令许春天骄傲的那个人。
大结局•那些日子就像天上闪烁的星光,总在片刻间得到过永恒。
  林昂踏着夜色归来,那场关于十年前的绮丽冒险的故事也说到了结尾,一切都刚刚好。
  “那就再次祝你新婚快乐,这句,是替许春天说的。”
  廖子璇走到林昂身边,林昂和李楠作别,“我们回家了,你回去的时候也要小心。”
  李楠道,“我送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
  廖子璇摆摆手,没再回头。
  将这些故事,一股脑地说完,压在廖子璇胸口上的石头突然没了,压抑十年,释怀只在一瞬间。
  午夜的马路上空无一人,廖子璇边走边哭,林昂就跟在她的身后默默走着,陪着她宣泄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隐忍的情绪。
  哭累了,廖子璇就窝在林昂怀里睡过去,林昂抱着廖子璇走了好久,才在市中心打到出租车。
  送廖子璇回到家后,林昂没想到家里灯开着,宋文英正在沙发上等着廖子璇回来。
  他轻手轻脚将廖子璇送进卧室,给她把外套和鞋脱掉,又为她掖好被子,才走出卧室。
  “宋阿姨,你怎么过来了?”
  宋文英揉揉眉心,“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接,发信息也不回,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就快过来看看。”
  林昂拿出手机,黑屏的状态,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关机的。
  “对不起,宋阿姨,今天我们高中同学结婚,我俩去参加来着,聊起来上高中的事情有些开心过头,璇璇就多喝了几杯。”
  “高中啊……”宋文英思绪飘远,“后天春分,该是那个孩子的忌日了。”
  “是,我已经在安排了。”
  “今年是几年坟?”
  “十年。”林昂回答道,“十年坟比较重要,所以我叫了很多朋友回来,除了林长歌没回复我,其他人都确定过来,孟凡是明天的航班到青岛。”
  “缺钱跟我说。”
  “宋阿姨,其实当初的事情,你也一直在帮春天,怎么就没跟璇璇好好坐下来谈一谈呢?”
  宋文英闻言挑眉,露出一个疲惫的笑,“这些年,我看了许多子璇写的文章,我很欣慰也很开心,但我还是觉得怕她在外吃苦受罪,什么都想给她安排最好的。可我忽然发现,她好像不需要这些。”
  “璇璇是个很独立的人,不比您差。”林昂如实说,“只要璇璇想做的事情,她就一定能做到,可是您不信她,这才是你们之间最根本的问题。”
  林昂继续劝道,“宋阿姨,璇璇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怎么会差呢?”
  “是这样吗?”
  “或许吧。”宋文英合上眼又再度睁开,一扫刚刚的疲态,“我先走了,有任何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宋文英离开后,廖子璇打开卧房的门。
  林昂问道,“把你吵醒了?”
  “没有,起来找水喝,就看到你们在聊天,所以没出来。”廖子璇走到餐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纠结半天,她开口道,“她,是不是老了很多。”
  刚刚廖子璇透过门缝看得并不真切,只是觉得宋文英的白头发越来越多,脸部的状态也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人到了岁数,就会变老。”林昂走到厨房烧上热水,轻声道,“不过你不用因此就强迫自己原谅宋阿姨,你自己因为她而受过的苦,流过的泪,做过的噩梦,都只有你自己才算得清。”
  “可是林昂,记忆真的会骗人,我好像有些记不清之前的宋文英了,之前的宋文英霸道强势,不该是刚刚的那个样子。”
  “所以说,时间可以原谅一切。”
  林昂揉揉廖子璇的脑袋,“别想太多,既然以后要回逐县生活,那就顺其自然吧,不一定非要原谅谁,而是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以后朝前看。”
  “好。”
  这天夜里,廖子璇又做了那个梦,但这一次,她追上了许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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