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季夏就难以置信地看着秦喻。“是真的。Dr.Siom说,你太瘦了,而且这段时间你的身体和心理都处于一个极度紧张的状态才出现这种状况。”
秦喻看着她脸红地缩回被子里遮住她大半张脸,忍不住调戏道,“我哥当时听到也没你这么脸红。”季夏这下更没脸见人了。
晚上季夏下楼吃饭的时候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中途转身回房间了。其实季夏是怕不知道怎么面对秦少庄。七点半,柳儿上来唤她吃饭,季夏熄了灯假装自己在睡觉。
“小姐,你今天除了早餐什么都没有吃过,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季夏是打定主意不开门的,柳儿他们更不会闯进来。索性任由她在门口叫嚷,她趴着床上盖着被子开着灯看书。然而季夏忘了,以前行得通是因为主人不在家,这会子主人回来。
季夏还没看完一页被子就被人掀开,房间的灯也开了,秦少庄穿着白衬衫披着军装外套就出现了。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更谈不上好了,语气更是冲,“你在干嘛?”
季夏颇为无辜地看着他,举起书本给他,“看书啊!”秦少庄皱眉看着她。嗯,看书,书名是《卫生护理常识》。
“起床,吃饭。”
晚饭在一阵尴尬与安静氛围进行。尴尬的是菜色,清一色滋补的东西,仿佛提醒季夏昨晚发生的事,接而两人都不说话。直到两人吃完饭,管家让人收拾碗筷季夏才开口。“我吃饱了,先回房。”
“不打算跟我聊聊吗?”秦少庄拉住她的手腕。季夏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既难受又心疼。抽出手替他拉好搭在肩上外套,说道,“好呀,聊什么?”
秦少庄拉回她的手,把凳子拉到他旁边让她坐下。两人对望着,季夏倏而脸红。秦少庄想跟她聊很多,但却无从说起。
他想问:他不在奉天的日子,她过得顺心不?他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有没有一丝挂念?他更想问,枪击事件中她是否有受伤?是否吓坏?然而当他看着睡了一天的季夏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身边,除了头发有些凌乱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他替她理了理头发,指尖划过她的脸颊,季夏脸红地看着他,他的手随后覆在她的左脸上,替她擦了擦嘴角。
秦少庄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温情的三个字
“你好吗?”
好吗?似乎不大好。他在北平的时候,她怕他有危险。她怕元家找他麻烦,她怕外使的事会令他立场难堪,她更怕总统事件爆发政乱他有危险。可现在看到他这般温情脉脉地对着她,她似乎心安了,回他一句,“挺好的。”
“那就好。”季夏看着他的满眼柔情,心里一软,问了他,“在北平那边还好吗?”
本就随意一问关心则已,然秦少庄却皱眉探究般看着她。季夏见他久不回话以及他的那眼神,心里有些郁结,但想他有伤在身也就不对计较了,回他说,“若是没事,我回房了。”
“小小,你是想问我,还是想问别人?”秦少庄身子往椅背靠,与季夏之前的亲密拉开距离。秦少庄在她那里多次吃亏,自然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
人心是难测的,故而季夏也不明白自己所选。“少庄,我问的是北平事,当然包括北平人。”
秦少庄喜欢她的聪明,也喜欢她的胆识。“威廉那对未婚夫妻很好。司徒有一次想吃草莓华夫饼,威廉还跑来我这边借周家钥匙去拿草莓。”
“哦,这么说你是拿了周家的钥匙了。”季夏过滤了那些个她不关心的消息,威廉、司徒和季夏,三人已经是定局了,所以才会有那封信。
“是拿了,信也看。”秦少庄正经说出这话的时候季夏笑了。
“所以呢,你现在是在审讯我吗?”季夏倒是丝毫不介意他把信拆了,这本就不是一封不可对人言的信。“看了信之后怀疑这又是我的诡计吗?”季夏丝毫不愠。
少庄端详她好一会,两人坦荡对视。眼神可以透露出很多东西,但当彼此出现在彼此的眼中时,两人却又能彼此平静去思考。“不,我不是在审讯。”秦少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中映出自己的轮廓,“我在考问自己。”
“拷问什么?”
“子宁不嗣音。”
秦少庄说的是“考问”,季夏误以为他在“拷问”。然对秦少庄而言,这又何尝不熟一种受刑?“
【亲亲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面对他的露骨表白,季夏顿时脸红。
“去信了。”季夏说。
“哦?”秦少庄心喜她的娇羞。
“式微式微。”
秦少庄哈哈笑了起来。她果然是借阿喻的名义问他归期了。“嗯,看来你这段时间住我书房看的都是《诗经》啊!不错不错!”
季夏抬头见他大悦,之前的别扭也一扫而去了,嘟囔嘴回了他一句,“真会戴高帽。”
“当然。我要是不聪明,怎么会帮你处理好北平的事。”秦少庄这会也像她一般小儿女态,丝毫没了奉系少帅的威严,更不提数日前在北平雷厉风行了。
那日他去东交民巷见美国外使,把周家,Amy,美国和德国的事情摊到台面上来讲。明确表明证据已然在他手上,希望外使停止对周家的针对行动以及转投倪副总统,否则这些证据便会在其他五国外使的桌面上。只是没想到外使被逼急了,竟然在第二日便想刺杀周季夏。秦少庄当即把事件透过司徒瑛和何家通知了美国和欧洲新闻记者,这样一来美国的中立国身份就尴尬了。
美国最后为平息众怒,把事件归咎到外使身上,从外交事件降为外使个人操守问题,撤换驻中国大使。元啸没了美国外使的支持自然孤掌难鸣,再加上美国方面承认了倪总统,他得了总理的位置也不好闹腾。
“美国这么轻易就换了一个外使?”季夏问。若是个人操守问题单凭他的外交豁免权就可轻易避过,毕竟他代表着美国,这么换下他不就相当于给欧洲屈服吗?
“多亏了司徒瑛的欧洲报纸。德国之前在英吉利海峡数次击沉美国船只,当中损失可不小 美国民众早已愤怒了。迫于民愤,美国不能不作为。”
“司徒。”季夏的脸从微笑到面冷,最后只吐了这两个字。她这般又让他想起了那封信。
“不是决定要放下他们了吗?”实际上信是给他们两个人的,也是给自己提醒的。只是此刻她的敏感并不是因为司徒瑛至于何威廉ʝʂɠ的感情,而是她的聪明与敏锐的大局观。
季夏摇摇头。继续道,“那说说北平的议员又是怎么在元啸的眼皮底下去了天津的?”
“这就得多谢孟婉君了。巧借戏班名义,把议员们混在戏班人员中。”
“请戏的人怕也不简单吧?”
“顾夫人。”
说起孟婉君,季夏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元家她说秦少庄与退婚一事。当时掺杂的事情太多了,季夏一时还没法顾得过来。可若是在这当口问秦少庄,无异是再把战火挑起。
秦少庄见她眉头深锁,问她,“想什么了?”季夏当然不能问他——退婚那出戏是你和傅樾桐的算计吗?但若不说,以他的脾气也是不会放过她的。她扭头一想,说起了另一件事。既然秦少庄回来了就不该回去住书房了。“你这里可以安排一间客房给我吗?”
秦少庄想起了她的房间,笑着回她,“这里就只有四间房,除了我母亲和我的房间,就只剩下书房和你的客房。”
这栋楼本是他母亲和他们三个孩子住的,后来母亲去世,两个姐姐相继出嫁,除了母亲的房间没有动之外,他把两位姐姐的房间改成客房和书房,姐姐回来省亲也是住内眷府那边。“你还是住书房吧,既然都住了几日了,等你房间修整好再搬回去,也不差这几天。”
季夏本想告诉他没这个必要了,可眼睛瞥到他的后背想起昨日他与秦镐的情况,眼底抹上一丝心疼。她始终是这个督军府里的过客。
“听你的。”季夏说。
秦少庄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叹息一声。
第52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17)
第二日早上,他们两人吃完早餐就各自出门了。北平事件和奉天枪击案得以解决,周家的危险解除,秦少庄也没有什么理由去限制她的自由。季夏便提出她要出门的想法。
“你若是想出去那带上阿喻吧,作为东道主,该让她好好带你逛逛。”季夏点点头算是应他。“只一点,医院那边等我陪你去。”季夏一时疑惑,但看他一脸正经季夏也应承下来。
秦少庄七点出发去公署,秦喻七点半过来。进门看到季夏已经坐在客厅里翻看报纸,不禁疑惑,靠近她时闻到她身上有一股药香,放眼秦少庄屋里,只有秦少庄一人受伤,心下明白大半。笑着打趣道,“你今日倒是起得早。”
季夏抬眸见她笑里的隐晦的意思,淡淡回她一句,“嗯。”然后又看回报纸。
“嗯一句就算了!你这身药味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一大早起来帮我哥上药?”柳儿奉茶上来,刚好听到秦喻这一问就轻笑一声,再看季夏,脸一红,看来这里面是有故事了。
“莫不是我错过了什么?”
“四小姐不知道,今天周小姐六点就醒来了。还帮三少上了药。”柳儿说。
“哪是你说的。不过就是起得早,见少庄敲门找药,我不过是帮他上药而已。”
这么蹩脚的借口秦喻自然不会拆穿他们两位当事人的。他们俩周瑜打黄盖对于秦喻而言总该是好事。
季夏也不好承秦喻那些个探究的眼光,从报纸底下抽出两封信给她。“今天信房的没留意,报纸里塞了两封信。上面只署名‘卿收’,你看这是给府上哪位的?”季夏上次留意到二夫人看的一本野史书上署名了一个“卿”字,故而才问秦喻。
秦喻拿过信一看,确实是只有写着“卿收”二字。“应该是三太太的,她名字是带卿字。”随即把信交给柳儿,让她把信带过去。
“哦,原是三太太的闺名带卿字。”季夏才明白是自己把三太太的书当成是二夫人的。
“怎么,你这是开始认人了?”秦喻又继续开她玩笑了。
秦喻坐了一会又吃了早餐后才带季夏出门。秦喻逗她,用“重见天日”来形容她。季夏深感认同但也只是腹诽了秦少庄一番。秦少庄把周洋留给秦喻和季夏,心里明镜如她们俩也计较不过来,为了安全起见带着周洋也是好的。
季夏出了门首站就是去了鞋店买鞋——一双羊皮加绒小短靴,配她的洋裙十分相宜。后来秦喻又带她把奉天城里好玩好吃的逛了个遍。季夏对这些倒是兴趣缺缺,反倒是对那些与平日里在平镇所见不一样的东欧建筑感兴趣。
秦喻讲解,“那些是俄国的人建造的。”秦喻指着一家教堂说道。季夏看过何先生在欧洲的一些照片,再加上何先生讲的游历和她看的书,她当下也大约清楚了。教堂外观是拜占庭建筑,红砖墙身,头顶是像一个巨大而又饱满的绿色穹顶。“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了在俄国读书的时候。”她们俩当时就坐在车上,秦喻回忆她在俄国的日子就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些读书,游玩,交友,美食,风情的描述足以让季夏安静坐在一旁听着她细细说来。
直到周洋问她,“四小姐是要今天就去拿衣服吗?”秦喻才想起她今天要到城东街那边拿新裁好的衣服。
“是的,周副官。你可提醒我了,等会逛完街就去拿吧。”秦喻又问季夏,“季夏,等会带你去吃城东那家玛德琳娜的蛋糕,我和我哥可喜欢它们家的点心。还有,还有,你得试试我哥最喜欢的贝壳蛋糕。”
秦喻说后面一句话的时候,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解和嫌弃。
季夏问她,“贝壳蛋糕?”
“对啊!真搞不懂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喜欢吃那种甜的腻蛋糕。”季夏怕她说得一时兴起没了分寸,握着她的手示意她别忘了周洋。
秦喻倒是丝毫不在意,反倒是直接说,“周副官等会不会把这些话告诉我哥吧?”
周洋转身回话,“四小姐和周小姐不必担心,秦帅只是让我来保护两位安全,小姐们的体己话我自然是不会清楚的。既然不清楚的东西又怎可向秦帅报告?反倒是秦帅交代了,周小姐待会跟四小姐取衣服若是有合适的或者是看中的布料,不妨做几件衣裳,好让他聊尽心意。”
“怎不见我哥这么哄我?”秦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看着季夏问。
“四小姐的衣服倒是早几日有人付了钱,四小姐忘了?”周洋回了她话。结果季夏就见她脸上一时脸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心下明白,这衣服是周云卿付款的。
路过九经路的时候商店林立,秦喻说这是奉天的商埠区。奇怪的是,马路的中间有一排界桩,秦喻指着西边说,“界桩那边被日本占了,现在听说是铁道株式会社的地方,反正你听名字也知道个大概。”秦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些气愤与无奈。可放眼这奉天城里,和风建筑,拜占庭建筑和中国建筑并存,就算是贵为奉天督军的秦镐也无法排异。
这些建筑对于本就是奉天局外人的周季夏而言权当增长见识。平镇有到处可见的西式与中式混合的碉楼,故而本着一种欣赏的眼光来看待。可秦喻的话让她想起了秦少庄书房的地图和笔记。上面标记着奉天城里乃至东北地区的山川河流以及矿藏资源和铁路。R代表俄国,J代表日本,看着那张被标记得满目苍夷的地图,季夏心底冒上一股难以言语的酸楚和心疼。秦少庄在上面有两条记录如是:
1897年,沙俄武力夺取东清铁路修筑权和经营权。
1905年,割宽城子以南铁路与日本。
这么一想,没有一位国人是局外人。它们与平镇那些中西融合的建筑是不同的,奉天城里的这些是被强加上去的,它们是通过武力侵占与夺取而存在的。对于国人而言,这是屈辱和血泪。
如此,她似乎对秦少庄又理解了几分。
“阿喻,我想去顺昌隆看看。”顺昌隆是周家运输公司的名字。“听你府上的人说,就在九经路。”季夏说。
秦喻应下,让司机开到顺昌隆。顺昌隆就在九经路的商埠区中段。店面是一间两层楼高的房子。一层是迎客区,宽敞明亮。推门就看到一套一长两短的沙发,沙发后面是个壁炉,壁炉往上有用水泥砌成的长架子,上面放了一个小金钟,中间则摆着一个关公像。突兀,却又是情理之中。
沙发的左边是老式柜台,一个中年男人此刻就站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然后把数目登记在他右手边的本子上。柜台的右边有一个挂着蓝帐子的隔间,正好有位穿着粗衣麻布年轻人走出来。他的衣服上全是灰尘和布丁,不难猜测他的身份。
年轻人见来人一男两女且男人还是军人,赶紧跟掌柜打了个招呼。
“三位好!”掌柜从柜台后出来,迎上去问好。“四小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掌柜认出了秦喻。他眼角不经意间打量周洋和周季夏,“这两位是?”
秦喻微怔。她在北ʝʂɠ平的南洋药店做过护士,对于周家的一些规矩还是有个底的。不过她当时也没认出季夏,但她还是知道周季夏和周云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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