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周伯邑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季夏身上,略有几分动容。“小小系特等去云绣裳攞阿爸套西装吗?(小小是特意去云绣裳把爸的西装取来了的吗?)”这一次,周云卿直接说岭南话了。
季夏看着周云卿,又看着周伯邑,低头看了西装许久才递上去给周伯邑,“爸……”结果一开口,季夏喉咙一紧,剩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眼泪夺眶而去,周伯邑紧接着也哭了。
季夏委屈的喊着,“爸……爸爸……爸爸……”她一直喊着爸爸,不断重复地喊着,似乎想把这些年亏欠他的一次喊个够。
周伯邑一时激动地把她拉到怀,“小小……小小……”地应着。
开口前,季夏一直在想她该说什么,用哪一种语言,是英文,还是京片子,还是岭南话。结果到最后,冲口而出的是她在心里用岭南话喊了千万遍也没有回应的“爸爸”。
秦少庄和周云卿见此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离开病房在走道上坐着抽烟。秦少庄递给他一根烟,周云卿推谢,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雪茄。秦少庄笑笑,两人互相点了烟静静地坐着,丝毫不理会医院不允许吸烟。
“Amy事件,谢谢你们秦家。”周云卿说。
秦少庄翘着腿掸了掸烟灰,“毕竟是唇亡齿寒。在这件事上,帮周家无疑是帮自身。”
“所以没说认同你们秦家做的其他事。”周云卿抽了几口雪茄后便摁灭他,然后又从雪茄盒里拿出雪茄剪,剪掉之前的那部分,再把烟灰倒出来。收拾完后才把雪茄和雪茄剪放回盒子里。
秦少庄明白,ʝʂɠ周家的两个男人把他记恨上,因为季夏的缘故。
“小小婚约的事本就不用你插手。若非Amy事件出于突然且关系周家,这事早已得到妥善解决。如今你毁了小小的婚约和名声,幽禁了我父亲和小小,导致在总统事件上南方对奉系不敢多加指责,北方更是担心你手上这张周家王牌不敢轻举妄动。你秦家算尽了。”
在Amy偷运物资这件事上,李先生是绕过了秦少庄的,尽管他当时还是李先生的警卫长兼秘书。去平镇交收货物是如此,Amy事件也是如此,说到底,李先生是不信任秦少庄,忌惮秦家。李秦联盟本就不稳妥,秦镐把儿子调回奉天而李先生爽快放人就说明这一问题。从1900年到1917年,他们的关系早已成同仇敌忾到同床异梦了,为了避免同室操戈,他们只能退回原点了。
“我承认周家目前对于奉天而言是极大的砝码。但我从来没有否定过自己对小小的感情,何况周老爷子的话是说,小小自主婚姻。她不想嫁到傅家,这婚约迟早是要解除的,我不过是错在越俎代庖了。”秦少庄说。
“你是喜欢小小,还是喜欢小小身后的周家?”
“那你是喜欢阿喻,还是只不过拿她来做周家对抗秦家的筹码?亦或者做你周家地位的砝码?”
周云卿即便再优秀,他也只是周家的一个没有实际地位的养子。表面看,周家国内的生意都归他管,周伯邑甚至还让他从政。可实际上,他是周季夏的护甲。如果周家只有季夏,那么这些年来周家国内的生意和地位早已被族里的人瓜分了。外人如今都很难猜测周家的东西归谁。是嫡亲血脉周季夏还是从政养子周云卿?
“秦帅,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这些问题?”周云卿一视而笑。须臾间他察觉到周云卿一丝嘲讽和冷幽。“第一个问题,是我和秦喻的问题,第二个问题是周秦两家的问题,第三个问题是我们周家的问题。无论哪一个,秦帅似乎都不该过问或者过问我一个人。”
政界有这么一句话,李先生的嘴,周先生的账。李先生从革命伊始便负责了演讲,宣传革命和筹款的工作,从国外到国内,多少富贾名流折在他这张嘴上。再到后来国民政府成立,好多谈判工作也是交由李先生负责的。至于周先生,就是周云卿了。从英国留学回来后周云卿就被安排进入财政部担任秘书一职,后来又担任财政部次长一职,无非是把政府的烂账捋清了,并且整合经济。大家都清楚他周云卿是个算尽锱铢的人。
“周次长计算得这般清楚,那也希望你能计算清楚阿喻在你身上所付出的点点滴滴。”
“是吗?那秦帅需要我帮你算清楚你和何威廉联盟所带来的利益吗?”周云卿虽然因为周伯邑和周季夏的缘故而困在奉天,可并不代表他耳塞眼盲。“李先生虽渐行下风,但你别忘了李夫人的娘家人。一个李先生倒下了,木家还能找出第二个李先生来。你这般着急拉着何威廉和傅樾桐另起炉灶,小心招摇了。”
“什么另起炉灶?”季夏问。
第55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20)
秦少庄和季夏离开医院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周伯邑和季夏聊了许久,后来季夏出来传话,见他和周云卿在聊什么“另起炉灶”的事。周伯邑单独见完秦少庄后,一行人都没有吃午饭。若非医生说周伯邑三点半需要做检查,季夏和秦少庄怕是没这么早离开。
“去玛德琳娜蛋糕店吧。”季夏看了眼手表,对秦少庄说。“你下午也没吃东西,有时间一起吃个下午茶?”
秦少庄倒是无所谓,让司机直接开车到玛德琳娜。其实蛋糕店离医院不远,只是奉天下雪了,怕路滑,走得有些慢。
玛德琳娜是一家法式糕点店和一款“贝壳蛋糕”的名字。昨天秦喻说要带她过来的,然而她却忘了。蛋糕店不大,店面的外墙涂了一层墨绿色的油漆,大门也是墨绿色的。门外摆着一个原木色的花架子,上面放着盆栽。然天气实在太冷,白雪覆盖,旁人也不好猜出个名来。
秦少庄轻车熟路地把她往里面靠窗的位置领,碰巧见到了熟人——尚晴。尚晴与她的一位女性朋友坐一起,两人的位置正好对着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秦少庄和周季夏。
“这么巧,在这里见到了秦帅,莫不是你俩约好拿我打障眼。”说话的是尚晴的朋友,衣着打扮间看得出是与尚晴品味相投。她穿着一件墨绿的大衣,头上戴着一顶墨绿色的贝雷帽,五官间又带着些许欧洲风情,骤眼间更是觉得她与这件店浑然天成。
墨绿色小姐见秦帅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身材并不似尚晴这般高挑,眉眼间也多了些柔润,心下猜测她从南方来。
“玛德琳娜,这位是周季夏,周小姐。”尚晴介绍道。墨绿色小姐打量季夏一番,然后对秦少庄说道,“秦帅是想要来个三人约会吗?”
在场的其他三人顿感尴尬,至于店里的其他客人更是好奇满满。“玛德琳娜,我今天是约了周小姐的。刚好路过你的店,就想带她来尝尝你的贝壳蛋糕。”秦少庄的解释多少让季夏皱眉。她不满为什么秦少庄要隐瞒了是她提议要来店里的事。面对尚晴的灼灼目光,那似乎有些挑衅。
“是我说要来的。”季夏上前挽上秦少庄的手臂,“昨天阿喻说你最喜欢这家店里的贝壳蛋糕说要带我来试试。不过昨天不赶巧,既然今天你得空了,正好跟你来试试。”
秦少庄略为惊讶地看着她,再看到尚晴那涨红了的脸,一时间似乎猜测到原因。
“周小姐还真是善解人意。不过少庄身上有伤口,医生叮嘱这几天都要注意饮食,鸡蛋制品更是不能吃的。”尚晴一番话让她扫了颜面。明面上说她善解人意,实际上说她上赶着讨秦少庄欢心,还顺带表明了她和秦少庄两人的关系亲密。
“哦,你说的是他后背的伤吧。我昨天帮他上药的时候已经好多了。”季夏一句话掷地有声
在场的小姐太太更是惊讶得连叉子都掉了。尚晴的难以置信般看向秦少庄,希望他能解释一下,然他却温柔一笑,对着周季夏。
墨绿色小姐看清了场面,唤来侍应生问,“今天的贝壳蛋糕还有吗?”
“已经卖光了,老板。”
“玛德琳娜小姐,请问一下,贝壳蛋糕的另一个是不是叫Madeleines?”
墨绿色小姐点点头。季夏随后对秦少庄说道,“以前在何园小姨有教过我做Madeleines,既然今天玛德琳娜小姐的贝壳蛋糕卖完了,如果你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做给你吃。”
回去的路上秦少庄依旧用难以置信的眼光打量着这位周家大小姐。若是刚刚那些话让周伯邑和周云卿听到了,岂不是要被气死?周小姐依旧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似乎刚刚那位争风吃醋的周季夏只是他的一个臆想。
“所以,我们今晚的甜品是贝壳蛋糕?”
“刚刚尚小姐提醒了,医生说你不可以吃鸡蛋制品。”她不是风平浪静,她其实恼得很。“我今天过去内眷府那边,你自己回你那边吃吧。”
“你过内眷府有事情?”
季夏轻笑一句,“同善医院的戍卫是你父亲安排的吧?”连秦少庄的司机都要检查,秦镐这般守卫森严无非是要让周伯邑插翅难逃。“他这般戒备我父亲,他在顾虑什么?”
“小小,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不好。”季夏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的建议。“少庄,这是周秦两家的事。我把周家押你身上只是为了解决Amy事件,此外更是因为这事关乎奉天的前程所以我才大胆而为。”还有就是秦家的家法让她心疼至极。
秦家的晚餐注定是不平静的,同样不平静的还有尚家的晚餐。尚桓下了公署后就回家,管家说小姐今天回来就躲房里不见人影。尚桓看了眼静悄悄的二楼,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七点钟,尚家的晚餐时间,尚晴虽不乐意但还是出现了。
尚家今天吃的火锅,尚桓一边刷鸡肉一个边问她,“管家说你今天回来后就回房间了,怎么,有事情?”
尚晴接过他父亲夹给她的肉,随后闷闷不乐地回他,“嗯。今天在玛德琳娜店里遇到少庄和周小姐,看上去,两人感情似乎不错。”
尚桓见她一直低着头情绪低落,他心里明白这次尚晴是受到打击了。“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女儿?你们从来就没有肯定过对方的关系。”尚桓一阵见血地挑出了问题重点。是啊,一直以来,那怕他们ʝʂɠ两人一起留学法国,他们的关系也是一如既往。
“可是……”尚晴想说秦镐的观点,可这话轮不到她说。
“可是督军和奉天城里都说你是秦家认定的媳妇?”尚桓放下筷子看着她。尚晴大概是真的委屈和上心了,从小她就坚强,可如今她竟然红了眼。“女儿,可我们尚家也从来没有认过这一点啊。你是我尚桓唯一一个女儿,不是任何人都能指认你身份的,哪怕他的权势地位在我之上。”
尚桓自小教育她要自尊自立,从不干预她的决定,只会提出他的建议,但接受与否的决定最终还是在尚晴手上。然在感情这方面,尚桓似乎对秦家有抵触,即使秦镐数次明示暗示他都选择无视。尚桓到底是读书人出身,当年落草为寇当上秦镐的军师始终视为介怀,故而尚晴以为这是他不愿自己嫁入秦家的原因。
“父亲你不愿我嫁入秦家?”尚晴不解。尚家手上的兵力已经落人话柄,秦镐拉拢尚家无非是想把尚家牢牢攥在手里,毕竟尚桓兵力驻守在山海关一带,而尚家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尚家的这些东西都归她夫婿的,秦家肯定不想把这些押在一个外人手里。
“这不是父亲愿不愿的问题。婚姻是你,若是你和少庄两情相悦,父亲自然是希望你幸福。可少庄明明钟情周小姐,你又何必去受这份求不得的苦。此后人生数十载,难道你要守着心不在你这里的人?”
“可这么一来,督军就会对尚家心存芥蒂。”
“这是军中事务,不是尚家的家事,更不是你的婚姻大事。”
火炉里的炭烧得通红,锅里的汤起沸。尚晴夹了一块狍子肉给尚桓,“明白了,父亲。”又说,“这狍子是秦家送过来的,说是督军去龙江巡视的时候打猎回来的,你试试。”
尚桓默然吃下,想起她说今天出去了,问道,“再过几天就要过冬至了,今年应该还是过内眷府里过节,秦家那几位太太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尚晴也想起了这事。自她有懂事开始,冬至就是在秦家过的。尚晴的母亲因为难产过世,督军体谅,每年都会叫他们父女过府应节。“给三姨太准备了法国香水,玛德琳娜这次从法国回来给我带了不少。四姨太和五姨太则备下几匹新式的布料,六姨太比较难,她想要的督军巴巴地送。听说前阵子六姨太想要一只西施,督军愣是从前清贝勒府上要了一只。不过六姨太不爱计较这些,既然她爱犬,我也好投其所好,备了一些狗物什和两套衣服给它。只是……”
“只是什么?”尚桓对她这些安排还是满意的。
“二夫人那里还没想好要买什么?”
尚桓想了想,“就送她一套文房四宝吧,二夫人喜欢抄经念佛。”
“那不如送她一支百利金钢笔?”
尚桓摇头,“送她一只湖笔吧,黑子挑深一些。”
“湖笔?”尚晴为难道。
“还是我来挑吧,就知你不会挑。”
第56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21)
冬至日,奉天雪。时至节日,奉天公署休假一日。秦家早早备上饺子,拜访的人从早上便开始过门。季夏早早被吵醒,连带些起床气。秦少庄见她心情郁结便提出说跟她一起去同善医院看望她父亲。季夏当下拒绝,“今天过节,我去医院图个清净,你若跟了去,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医院等着。”
季夏自打上次从医院回来后就每天自己去医院,也不让秦喻和周洋跟着,更别提秦少庄。
“你若是图个清净,我大可把我这边大门一关,我也省得应酬这些个人。”秦少庄七分认真三分开玩笑,季夏可不含糊。喝完最后一口粥说,“胡话。你堂堂秦帅节日不跟下属同僚联系感情反倒把大门一关,你倒心宽不怕别人胡猜。”
上次经季夏和尚晴在玛德琳娜那么一闹,全奉天都知道之前秦帅带回秦家的人是周季夏了,这几天她出门可没少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大概秦镐也知情了,连带六姨太这几天告诉她有哪些好房子在挑了。季夏一一应下,但还不打算去看那些房子。
“怎么,你这会介意了?”秦少庄笑道。
“我一直都介意。”柳儿见她吃饱早餐便拿来她的大衣和帽子。她这些天都是吃完早餐直接出门。
秦少庄见她真没打算邀请自己陪她便挽留她说,“今晚还是回来吃晚饭吧,姨母说要带你过内眷府那边吃。”
季夏实在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可今天毕竟是节日,平镇的习俗一直把冬至看得跟过年一样重要,今年难得可以跟父亲一起过,她当然心心念念她父亲。“我也要跟家里人过节团聚。”
是啊,她的家人都在医院里,而他呢?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秦少庄苦笑一个,随后叫来司机送她过去医院,叮嘱路上开慢些。季夏是既心疼他又无奈,说了一句节日快乐便离开。
季夏让司机兜路去九经路一趟,顺昌隆的店贴上节日休假四个字。到医院的时候刚好是医生的早班检查时间,Dr.Simon说周伯邑的伤口目前已无大碍,养一段时间便好,只是他的精神状态有点差。季夏明白,周伯邑操心着周家的生意和他们在奉天的安全。周云卿昨天因为公事而赶回广州,再加上年近岁晚,周家的伙计还等着老板结账,故而周云卿必须离开奉天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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