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庄把周伯邑先带回他的办公楼,周伯邑和季夏都觉得于礼不合,六姨太面上一愣,却也顺了他的安排。“周先生,督军那边还有客人,不如先到三少那边坐坐,也好看看周小姐……”毕竟还有外人在,六姨太还是管住了嘴没说出周季夏住在秦少庄那边。奉天城里的眼睛嘴巴都在这督军府里,周伯邑也怕他们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便随了他们去。
这下季夏不愿意了,眉头都皱起来。六姨太和周伯邑走在前头,季夏拉着秦少庄不肯走。
“怎么了?”秦少庄见她拉着自己衣角一脸的委屈与不愿意,不禁笑问她。
季夏晃着他的衣角,不好告诉他心里话。如果让她父亲知道她睡在秦少庄的书房……
“哦,对了。今天管家告诉我,你的房间装修好了。”秦少庄又岂会不知她的心思,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的,但若是不告诉她,恐怕惊喜会变成惊吓。
傍晚六点,周伯邑和秦少庄终于吃上了季夏做的汤圆。季夏做的是咸汤圆,用糯米揉成面团后搓成一个个小圆球。平镇的汤圆主要是汤。季夏把虾米和事先发好的瑶柱热油锅炒一遍,把鱼肉起骨后剁成肉酱做成鱼丸。此外还有瘦肉和大白菜。热油锅炒完虾米和瑶柱后倒一大碗鸡汤煮沸,然后下大白菜,待汤再沸下汤圆和鱼丸。等白色的汤圆全都浮到面上便是熟了,这时再下用生粉腌制过瘦肉,灼熟以后便可上锅食用。
徐师傅在旁边照料着,闻着这厨房的的香飘四溢直接称赞道,“小姐的厨艺天赋蛮高的嘛!”
“班门弄斧,徐师傅就不要夸我了。何况我还是你教的,是你教得好!”
“诶,我只教你搓汤圆,这汤啊,可是你自己煮的。”徐师傅看着她煮这汤底有模有样,完全不是生手。
“嘘!”季夏小声说道,“徐师傅,别忘了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季夏认真且严肃回他。
徐师傅一时忘记,认错道,“抱歉,小姐,不会有下次的。”
季夏从厨房出来,唤柳儿把汤圆盛出来。柳儿说,“三少和周先生在楼上。”
“Simon医生呢?”季夏问。
“Simon医生回去了。”柳儿说,“哦,是周先生让Simon医生先回去的。”
季夏上楼刚好看到他们两人聚在她之前的房间里。周伯邑站在修好的飘窗前看着窗外背对着秦少庄。秦少庄则坐在旁边的短沙发上,低头沉思。季夏进门发现靠门的梳妆台上放着她的“Chow”日记本。季夏皱眉,今天之前明明是放在书房的抽屉里的。
“爸……”季夏敲门进屋,气氛有些尴尬。
“小小。”两人抬头看着她,周伯邑笑着说道,“汤圆好了?”季夏点点头,秦少庄脸上不见丝毫喜悦,与刚才明显不同。秦少庄见她出现便说道,“你们两父女先聊聊吧。”然后向周伯邑告辞。
季夏把门关上,随即坐在梳妆椅上问周伯邑,“怎么了,你跟少庄吵架了?”
周伯邑驻着手杖向他走过来,她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双手搭在身后。她担心身后的日记本被发现,却又强装一副平静的样子。周伯邑看穿了这点,故而坐在沙发上认真问道,“小小,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周伯邑瞬间把她给懵住了,什么叫她有什么打算?“爸,你问的是什么?”
“小小,你知道的。”
季夏倒吸一口气。她终于看到她父亲眼里的怒气。“你知道的”四个字是他的最后通牒以及她自尊的最后底线,季夏明白为什么秦少庄脸色难堪。
“爸,今天是冬至,是我们父女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过的节日。如果母亲也在,她现在会叫我们下楼吃汤圆。”季夏转过身,结果让镜子把她的失落表情映得一览无余。
两父女其实很清楚现在不是谈论这问题的时候,但在感情这件事是周伯邑和周云卿的看法是一样的。也许秦少庄是真的喜欢周季夏,可他们绝对不允许周季夏成为奉天政治的牺牲品。他也很清楚,季夏现在是听不进去他的话,她把母亲搬出来,无非是想让他“感同身受”。可他们的身份一个是去世的妻子,一个是倾心之人,两人本就不对等,伤害也不会对等。周伯邑冷静过来后驻着手杖离开,“换件衣服下楼吧,我们一起吃汤圆。”
第58章 冬·身向榆关那畔行(23)
季夏换好衣服准备下楼,遇到柳儿上来请示说,“小姐,六姨太刚刚过来说督军请周老爷和小姐过内眷府应节。”
季夏依着楼梯看向饭厅的餐桌,柳儿说道,“小姐,六姨太也让人把汤圆端过去了。”
“六姨太?”六姨太倒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啊。
柳儿支支吾吾地回她ʝʂɠ,“尚小姐陪六姨太过来了,看到岭南汤圆觉得新奇,周老爷便让她尝尝。尚小姐喜欢得打紧,周老爷便说带过去让大家伙尝尝。”
人与人结识要有缘分的话,那季夏和尚晴算是孽缘了。从北平初见到奉天交锋,两人似乎对彼此都没有好感,其境况更甚于当初初见司徒。
““小姐,你要不要过去内眷府那边?”奉天城里的消息自然不会逃得过柳儿的耳聪目明,尚小姐和周小姐上次吵架的事在奉天城里热闹好些天,虽说周小姐跟秦帅认识时间不长,可这屋里上下都清楚,秦帅对周小姐是十分上心的。伺候周小姐这段时间,柳儿摸清了季夏外冷内热的性格,自然也是喜欢她的,她当然是站秦少庄和周季夏这一边。
季夏看了挂钟,五点五十分。“过去内眷府吧。”柳儿帮她披上藏青色斗篷大衣和汤婆子。“带手套就好,就那么几步路不带汤婆子了。”柳儿知趣地换上秦少庄给她送去手套,得意说道,“小姐还不知道今天少帅怎么打发那些八卦的小姐的。”
“什么八卦小姐?”季夏想起这手套还是她在北平买的。那天秦少庄赶走她的司机,跟着她去祥凤楼见傅樾桐。她当时并不想让他跟着去的,半道哄他说要去买手套,天气干冷,手都干裂了。结果他把她留在车里,自己下车帮她挑了这个手套。后来在祥凤楼她想吃橘子,他却担心橘子汁伤到她的手,一直默默地帮她剥橘子。现在细想才明白,自己跟傅樾桐的约见,怕是他和傅樾桐早就计划好的掩护。
“小姐……”柳儿见她神游深思,喊了好几声才见反应。“我刚刚说,今天尚小姐带着几位小姐过来找周小姐。”
“找我?说了些什么?”那几位小姐知道她不住内眷府而住在秦少庄屋里肯定是因为尚晴的缘故。季夏跟奉天的太太小姐们没有交情,尚晴带人过来无非是想让她难堪。
“这……”柳儿不肯接下去,个中意思也很明显,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话。“小姐,你怎么不问少帅怎么回她们呢?”柳儿着急说,“少帅说,小小出门去了,一时半会怕是还没能回来。”柳儿假着声说。“然后少帅看了看外面。又说,呀,下雪了!小小这个小糊涂肯定没带手套。赶紧让我去拿手套好让他给你送过去。”
柳儿说得绘声绘色,季夏大抵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心里一暖,手心冒汗。“小姐……”柳儿见她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更不清楚她听进去多少。
到了内眷府吴妈带着小丫鬟上来。大衣换下交给小丫鬟,吴妈见她戴着手套提醒道,“小姐,待会就吃晚饭了,手套戴着怕是不方便。”
季夏又换下手套接过小丫鬟手里的汤婆子。“三少吩咐说小姐怕冷,所以这汤婆子还是刚刚加了热汤。小姐还是待会再拿下套袋,小心烫伤。”
吴妈说完便带她去大厅,内眷府的宾客散了没多久,但这会子已经收拾好了。大厅的长沙发上坐着三姨太和尚晴,两人拉着手有说有笑。四姨太也坐在长沙发的一角,五姨太坐在旁边的短沙发上,对面坐着的是秦喻。茶几上放着好些礼品,听着几位太太的话,这似乎是尚晴带过来的。
“季夏来了!”秦喻见了她便迎上来。几位太太倒是换了刚刚的热脸,抬头看着她微笑道,“周小姐好呀。”
“三位太太好,尚小姐好。”尚晴倒有些愕然她会主动打招呼。
“周小姐好。”
尚晴见她手上拿着汤婆子,心下一松——她毕竟不是奉天的。也直到今天见尚晴送礼季夏才明白,自己这段时间有多失了礼数。
“季夏,尚叔叔和尚晴往年是跟我们一起过节的,今年加上你和周伯父就更热闹了。”’
“就是。又不是第一次来咱们府里,都不是外人了,每年都那么客气地备礼。”三姨太话刚说完,四姨太和五姨太脸色就尴尬了。
季夏早就看出三姨太和秦镐是属意尚晴的,上次吃饭时她就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四姨太和五姨太又是不管事的人,夹在三姨太和六姨太之间,两人似乎也很为难。季夏对于三姨太的暗讽说不在意倒是假的,但怎么说也确实是她的礼数不周,怪不得她说三道四。
“三娘,你这话说谁呢?”秦喻这个急性子倒是把话挑白了,季夏按都按不住她。
三姨太瞥了眼季夏,对秦喻说,“阿喻,你说我这话说谁了?我不过是说阿晴这姑娘实在嘛。”
秦喻还想驳嘴,尚晴抢了话,“三太太说的是那里话,这些东西不过是我见着好玩新奇的拿来孝敬孝敬几位太太。阿喻上次从俄国回来给几位太太带了好些新鲜的,这次刚好有朋友从法国回来给我带了些新式布料和香水,我瞧着几位太太和阿喻可能喜欢便拿了过来。”
季夏见几位太太面前放着的礼物,心里明白这当然不是随便挑的。尚晴按她们几位喜好和情况都摸了个底,连六姨太的西施犬都有礼物,督军府里的事她可真是门儿清。
“尚小姐真是七窍玲珑。”季夏说。
“周小姐也很贤惠,刚刚大家都尝了你做的汤圆,都说好吃。”
“大家喜欢就好。”她环顾一圈,“我父亲呢?”季夏问秦喻。
“他们都在书房里呢!”秦喻回她。“说起汤圆,吴妈,你给我娘送去了吗?”
“四小姐,二夫人这会才念完经,所以还没给二夫人送去。”
“那还是我给送去吧。”秦喻说。
“我也去吧,也好见见二夫人。”季夏也不愿留在这是非地。
督军府里佛堂在二楼,对面便是二夫人的卧室。秦镐是很喜欢二夫人的,心里也很尊敬她,以一个绿林出身的莽夫而言,尊重也许是对一个女人喜爱的最大表白。然看到二夫人的境况季夏不禁想,我们是否都是心心念念心上人,卿卿我我眼前人。二夫人坐着督军夫人的位置,握着督军府里持家实权,身边子女慈孝,可就是没有一个只属于她的丈夫。然,她似乎也不在乎了。
秦喻端着汤圆站在佛堂外。信佛之人最讲究,什么时辰进佛堂,什么时辰颂什么经。季夏有些看不下去秦喻一边端着餐盒一边在这抱怨礼佛事宜,拉着她说,“阿喻,我们要不去二夫人的小书房等吧?你这样下去,二夫人在这里替你跟神明祷告多少也没用。”
“我娘又不是替我祷告。”季夏疑惑看她,秦喻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尴尬一笑。
二夫人的小书房与佛堂隔了一间房间。二夫人的书房并不大,一张书桌,几把椅子加一个大书柜而已,十分简洁。季夏信手拈起放在椅子上的书,一本元曲合集,想起每次来看二夫人的时候她手里都拿着书。第一次是佛经,第二次是野史,后来也都见过一些温八叉的词句,这次看到的倒是元曲。季夏往书柜一站,中间位置倒是看到了她上次那本野史,翻开一看,署名也的确是“卿”字,季夏忽然想起一件事,“阿喻,二夫人的佛经呢?”书房里没有佛经。
“我娘的佛经都是供奉在佛堂的,有几本在她的房间。”秦喻抽了一本温八叉的书给她,“小小年纪看什么佛经,你参悟什么了?还是看看温八叉的花间词吧。”
季夏接过书翻翻扉页和末页又过了一边温庭筠的诗集,末页有一行小楷抄写,【心事竟谁知?月明花满枝。】
“嗯,悟了一句‘阿弥陀佛’。”季夏合上书,随口问了一句,“二夫人似乎很喜欢温八叉的诗词。”她把书放回去。
秦喻点头,又扁着嘴回她,“我父亲倒是不喜欢温八叉,他总说温八叉恃才傲物,公子作派多。”
过了十分钟后二夫人换了一套衣服才到书房。二夫人见到季夏倒是挺开心的,细细问了一番她最近的事。问了她身上的伤如何又交代她平日里多调养身体。问她是否适应奉天的天气,天气冷,多注意保暖。又关心她父亲和哥哥的情况。秦喻一听到周云卿的消息,便说让她尝尝季夏做的岭南汤圆,二夫人莞尔一笑,不戳穿她的那点小心思。
“劳二夫人挂牵,季夏都挺好的。二夫人让吴妈做的补品我都有在吃,另外父亲和家兄都挺好。督军邀请了父亲过府应节,如今就在楼下。”
二夫人尝了几口汤圆便放下了。她笑道,“听说你从小跟着何二太太长大,看来何二太太是位贤良的贤内助。”
“所遇皆善。”季夏递上手帕给二夫人,“我该劝着阿喻的,汤圆不比饺子,吃多了也腻口。二夫人只当尝个味就好。”
秦喻本还担心二夫人只吃几口会让季夏难堪,但见ʝʂɠ她心思细腻,知二夫人的情况。秦喻以前只把她看做是位深闺小姐,有些高傲也有些不喑世事。就在刚才她还担心三姨太的话会让季夏难以下台。然她顺着三姨太的话称赞一句“尚小姐真是七窍玲珑。”顺了三姨太的面子,抬了尚晴的里子,认了自己的失礼。再看她往日待自己和秦少庄以及身边人,实在认了柳儿说的那句,“周小姐面冷心热。”并非无礼,实是心不在焉。否则以她的聪明和心细又怎会摸不清楼下那班人呢。
“旁人不知还以为你们才是母女呢!季夏刚刚还说自己悟了一句阿弥陀佛。”秦喻收了汤碗交给二夫人的小丫鬟带下去。
“哦!悟了一句阿弥陀佛?”二夫人好奇她的的看法。
“佛偈千万句,不过一句阿弥陀佛。有所发愿,阿弥陀佛;愿有所得,阿弥陀佛;有所困惑,阿弥陀佛;借道释疑,阿弥陀佛;阴晴圆缺,阿弥陀佛;悲欢离合,阿弥陀佛。”
二夫人礼佛十多年,头次从一小辈口中听到这番话。心知季夏是位清明的姑娘,如今这话更是让她明白季夏是位看得清,拎得明的姑娘。
“诸经所赞,尽在弥陀”二夫人笑道。
不一会儿二夫人的小丫鬟上来传话,“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几位太太和客人也在楼下了,督军问二夫人是否可以开饭了?”
二夫人交代小丫鬟准备开饭。然后对季夏说,“早预了你今天在内眷府这边应节,所以借了少庄的厨子一用。上次吃了东北菜,这次吃岭南菜,可好?”
季夏莞尔一笑应了她。贤内助的又岂止她小姨一人,要论起来,二夫人才是最不动声色的那位。上次的东北菜让秦镐和秦少庄父子生隙,父子双方都下不来台。这顿晚餐借着邀季夏应节的名义让他们父子各自有了台阶,另外还带出了周伯邑这位人物。他们父女肯定是要一起过冬至的,若是把周季夏拉到了内眷府,那么周伯邑也是跑不了。周伯邑虽然在奉天,可他一直都在医院,不曾见外人。以他和秦镐的身份,更不能在医院谈事何况有些事,单单他们两人还解决不了。季夏现在才明白,这是一场鸿门宴,然她父亲是早已了然。
32/81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