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下,前方的路口便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更是一番紧密的枪声。季夏翻身下车,她的脚踩在地上如同湿了水的棉花,耳边响起的枪声更是让她寸步难移。
周洋绕过车子到她跟前,把她拉低身子,护在身后。“这里危险,你先回车上吧。”
“你是他的副官,快去帮他!”季夏揪着他的衣领,紧张道。
“可你……”
“不用管我!”
周洋把她安置在第二车队和卫兵中,然后开着前面的车驶进街口的拐角处。又是一阵枪声四起。
卫兵们试图安慰季夏,他们都是秦少庄的亲兵,知道周季夏的恐惧,也收到秦少庄下得死命令——周季夏必须毫发无损。
“少奶奶,如果待会下车,请务必跟紧我们。”
“把手枪给我。”周季夏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算恢复冷静。
卫兵们从来没有见过她拿枪,更别说知道她是否会用枪。但第二卫队的队长还是把他的手枪给了她——有个傍身也是好的。
所幸这场枪战结束得很快,前方的卫兵回报说逃犯都击毙了。“秦帅说要马上去一趟医院。”
周季夏忐忑地下车跑到前方街口,她看到秦少庄背着她坐在大街上。街道两旁的电灯都被子弹击碎,他的周遭是漆黑的。二队的车开上来,车灯打上去,季夏顿时慌乱了——他的旁边是一滩血。
“少庄!”她大喊一声。她想起她的噩梦里也曾有过这样的画面——他身负重伤,满是是血,周遭尸体纵横。她慌忙地跑上去,发现他前面躺着一个人。秦少庄按着那个人的下腹,艰难地说道,“是木颜堂。”
第128章 此生一诺许,白头到人间(25)
木颜堂的手术由阿离主刀,手术结束后阿离只说了一句,“万分凶险。”还好,子弹取出来了。还好,下得了手术台。她靠在秦少庄的怀里,不吵不闹,默默流泪。她知道这样的事情可能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身上上演,这是很多个“木颜堂”和“秦少庄”选择了的路。
“我不怕你们马革裹尸,我怕的是你们悄然无声。”
大是大非前,秦少庄从来不会安慰周季夏而她也从不需要这种安慰,她从来不在大是大非外。
叶欢闻声而至,确认了木颜堂的情况后也无法安心下来。他们三人在病房外静峙了十五分钟,彼此清楚接下来会是一番“苦战”。
李太太于翌日下午赶至北平,此时木颜堂北平遇刺一事已传遍北平,南方军政界免不得一番震荡——大元帅进京治病,木外长北平遇刺。任谁看都不会安心,哪怕直奉大战时,南方携手奉天。
周季夏本想见见李太太,可再到医院时,木颜堂和元帅的病房已有他们的卫兵重重看守。他们不是不认得周季夏,而是根本就没有打算让她进去。季夏只好托人带口信给叶欢再做安排。
然则下午,季夏收到了周家的密信。
【soeossoepioestrhuetrdrsnr】
季夏当时就在郡王府里,郑姐给她上茶时被她一脸愤怒的表情吓到。“你这是怎么了?”
“秦少庄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他的行程呢。”郑姐赔了赔笑。
季夏给他的办公室打了电话,问,“周洋在哪里?”
“周副官在小站。”
季夏挂了电话把秦少庄的房间和书房翻了个遍但也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郑姐问她找什么好帮忙也别她拒绝。
“郑姐……”季夏搜查一遍后坐在书房里,疲惫道,“秦少庄的亲兵在吗?”
“二队的队长倒是在。”
“让他来见我。”
周季夏站在她家仓库大门前就被身后的二队队长拦下来。事实上,拦她的也不只有他一个人,她前面就有荷枪阻挠的士兵。不巧,她认得那是尚家的人。
“林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二队队长一时情急就抓住她的手,确实是失了分寸。
“周小姐,你来这地方不合适。”
“不合适?我到自家地方,你跟我说不合适?你是要看一下地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吗?”她看向尚家的人,“还是说,这个地方已经成了尚晴的了!”
“不是……”
“那就让开。”斥退了林队的同时她也不啰嗦,从手袋里掏出秦少庄的左轮手枪,“事先声明,我的枪法不好,子弹更是无眼。但各位都长了眼睛,看清楚我是谁,也认清楚这是谁的枪。”季夏压下击锤,谁也不敢妄动,“开门。”季夏下令。“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仓库大门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分明是大白昼,却又不见一丝光亮。林队走在她前面,她后面则是跟着两个尚家兵。相对于恢复视线,她是先闻到这里难闻气息,而最能挑拨她的神经的,是那明显的血腥味。
【storehouse stored prisoners】
这里,写在她名下的仓库,是她噩梦里的现实。挂在墙上和散落在ʝʂɠ一旁的刑具,黏糊在地面上的新旧血滩,因施刑而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俘虏。
“尚晴在哪里?”
尚晴在小站。今天,秦少庄和尚晴代表秦镐去小站巡查和慰问军队,故而两人一同出发。原本就是一日的行程,秦少庄打算与军官代表吃完晚饭便回北平。没想到,季夏来了。
酒席至半,周洋来报。“秦帅,少奶奶来了。”
喝得正酣的军官们反应一会明白这位“少奶奶”是谁。大家有些戏谑地看向尚晴,这位奉系中唯一一位女将领。他们虽然不喜欢尚晴,但他们对周季夏也谈不上喜欢——尚晴是牝鸡司晨,而周季夏则是抢了他们的民望。
“既然周小姐来了,那我们……”
“各位留步!”
大约他们也不曾想过,有一天能见到温婉的周家小姐拿着枪闯军营。原本以为是一出好戏,现在看来竟是一场大戏。
“风尘仆仆赶过来,不是为了接我回家?”秦少庄笑着往她身边靠,勾着她的手问,“吃过没?”
“我下午去了趟仓库,然后直接过来。”
秦少庄顿了顿,看向周洋和季夏身后的林队,他俩都阴着脸点了点头。至于在场的军官他们脸上更是顿时阴翳,彼此清楚“仓库”指的是什么。
季夏往秦少庄旁边的位置坐下,她的右手边便是尚晴。“各位的表情告诉我,你们都清楚这葫芦里卖的药。”
“周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尚晴身后的副官跳了出来。
“我的意思,我今天去了趟自家仓库,竟然发现那里成了尚小姐的地方。”
周季夏把秦少庄的左轮手枪拍在了桌上,吓得一众军官退到一旁。不是他们没有见过大场面,而是见过,所以更怕误伤。
“尚小姐和在座的各位可能不是很清楚,或者有些人忘记了。没关系,我今天在这里重申一次——周家的北平仓库,是我周季夏给秦少庄的嫁妆。我出身商人,只听说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北平仓库的主人还是我!”
周季夏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也挑明了说给尚晴听的。北平仓库的事若是没有奉天将领们的支持,尚晴绝对翻不起浪。
“原是来兴师问罪的。”尚晴饮下她面前的小酒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尚小姐怕是误会了。我不是你的上司,说不得问罪。话得说明,理得说清。仓库是我周家的仓库,里面藏的不是我的货而是你收押的俘虏,他们全是当年攻打你父亲的直系士兵,于理,说不过去。”秦少庄勾着手改成了紧握,毕竟是公开场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然她却丝毫不顾忌。
“我家仓库既为仓库,那便不是监狱,也不是你公报私仇,杀害人命的刑场!”
她又对在座的军官说,“我是个护短且护内的人,不要动木颜堂,更不要动我的人。元承文折在奉天,要是再加上一个木颜堂,你们——赔、不、起!”
尚晴的目光在秦少庄和周季夏的手上停了好一会,手边的酒杯也空了好几回了。她的脸上有些烧,酒熬的。这种五大三粗的酒局始终是她喝不来的,就像周季夏永远习惯不了奉天的冷。
“周小姐既然要说理,那也不全是我吃亏。当初这地是秦帅批的,如今要收,是不是该问一下秦帅?”
“不用问,她护短又护内,是一家之主。”今晚后,秦帅惧内的名号怕是传遍军营。
尚晴见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秦少庄,醉了的胃便不舒服了。她勉力撑起身,公事口吻回他,“既是如此,此事需与参谋长商议,到时听从秦帅安排。”随后她以不胜酒力为由告辞。
周季夏把丑话摆明说了,一时也不好下台来。看着这杯盘狼藉的宴席,顺着问,“各位是酒足饭饱了?”见他们猛一点头,便挽起秦少庄的手说,“那我接你回家。”
第129章 此生一诺许,白头到人间(26)
车子从小站往北平开,秦少庄趁季夏不注意从她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枪,手里掂量一番,凑到她耳边低笑道,“你倒是越来越会耍小聪明了。”
她的耳朵顿时像充血吧,扭过头想辩解却又生生对上了他的唇。蜻蜓点水后她才说道,“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呢。”
“你喜欢这枪吗?”
“把子弹配上的话,我会喜欢。”
她本是玩笑,谁知秦少庄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子弹,然后动作娴熟地上膛。他把枪交到季夏手上,然后带着她的手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胸口。
他带着几分凄然的笑意说道,“我把命给你吧。”
季夏吓得还没来得及抽回手,他就竟毫不犹豫地扣下她手中扳机。那一刻,她惊恐得瞳孔放大到极限,手上像是无力地握着千斤重的东西——她抽不回自己的手,只能急忙张开五指。害怕和恐惧是这零点一秒反应后的情绪。
周洋的急刹声音盖过了空枪声。他回头一看——还好是空枪。六分之一的概率也足以吓坏他们两人。至于周季夏,她翻开他的军衣看确认是没有受伤后,又被他拥入怀中。
“那现在,你喜欢这个送你喜欢的手枪的人吗?”
她泪眼仰视着,语气中带着忿恨又不甘,“混蛋!”她骂了一句,却又不舍地抱紧他的腰,“我是爱你!”
——即便我们的爱,很凄然。
季夏很早就知道秦少庄不喜欢秦镐的参谋长于贤,更甚说,他一直提防着于贤。季夏曾经问过她父亲,于贤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她第一次见她的父亲露出那种深刻不测的微笑,说道,“棋子。”
世事如棋局局新,我们在自己的棋局里运筹帷幄,稳操胜券,若换了角度,我们可能也成为别人棋局里的棋子。至于于贤布的局,从1916年就开始了,而筹备,那便是更早的事了。
于贤因为仓库的事私下约了季夏在太平饭店见过一面。过程聊得相当官方,主题也只有一个,就是希望维持现状。季夏出于对她父亲的朋友的敬重,妥帖的应付着,态度也很明确,一切复原。
离开的时候,于贤一副胜券在握的口吻说,“俗话说,机不可失。周小姐商人家庭出身,应该很是明白。”
季夏微笑点头离开。她其实不大明白于贤说她错失了这次卖他人情的机会,还是说她错过了什么。
他突然问一句,“不知道周小姐有没有听过二夫人的故事?”
许是季夏走远,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几天后,北平仓库和小站争论一事在北平闹开了,而木颜堂遇刺一事的矛头也指向奉系。秦镐亲自召开记者会议,又在报纸上刊登了此事调查结果和北平仓库俘虏关押到关外的声明。但木颜堂遇刺一事让奉天和南方的合作信任彻底结束了。
谁都清楚,那些受到非人折磨的俘虏如果没有人暗中安排的话,他们是不可能逃出看守重重的北平仓库,而且还是尚家的人看守的北平仓库。
无独有偶,一周后,《风雅》刊登一期关于Madeleine(贝壳蛋糕)的文章。更有趣的是——校对是秦喻,撰稿人是周季夏,而司徒瑛抱着常吉和周季夏,秦少庄的合照则出现在报纸上。
【何太太来北平作客了,住在舍下,随行的还有一位追着喊我“小表姑”的小可爱——常吉。常吉随他的父亲,爱吃Madeline,那日与秦先生抢食了。小常吉虽然可爱,但秦先生是个护食的人,何况是他爱吃的Madeline,所以小常吉败下阵。我只好哄小常吉,不日教何太太做这款甜食。
秦先生很爱吃Madeline。四小姐从前就跟我提过,秦先生很爱吃奉天一家墨绿色门店的Madeline。我去过一次,见了一位墨绿色小姐,可无缘品尝这家店的Madeline。何先生也很喜欢吃Madeline,我会做的西式糕点大都是何园的糕点师傅教的,Madeline是其一。
这款甜食,我一般做两款味道。何园做的传统法式和按秦先生口味改良的,暂且用南方口味和北方口味来区分。
……
对于常吉和更多人而言,Madeline只是个形状像贝壳一样的甜食,可对另一些人而言,Madeline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形状。它有它的内涵,它的配料和规格。然则,南北口味各不同。
常吉是个好孩子,从小生活在南方,秦先生护住了他北方口味的Madeline是常吉和大部分人都不懂的。所以常吉气了他好一会,嘴巴挂着“表姑丈,你坏!”
今天,我把南方口味的Madeline制作方式告诉了司徒。司徒是我敬佩的一位女性,我相信她能做好南方口味。同时,我也把北方口味的Madeline教给她,希望ʝʂɠ以她的聪明才智,教会更多人制作贝壳蛋糕。
……
希望下次常吉再来我们家作客,他能自己明白,秦先生不是“坏姑丈”,他同样也爱着常吉这个“明日的希望”,与他爱Madeline一样。而我,则希望有一天能有融合南北口味的第三款Madeline。
啊,对了。向南方的何先生说一声,常吉和他的“坏姑丈”玩得很开心,也和好了。】
这篇《北平“宴客”》出刊后,有人解读为政治意味深长,也有人说这是一篇“解释声明”。
但司徒在后记里说的很好——何秦周家亲。
后来在秦镐的元帅就职大典上,好事的记者向他求证。当时秦少庄和季夏就在底下坐着,旁人那些复杂的眼光自然落在她这边。
秦镐回他,“往小讲,我们是一家人。往大讲,不过南北,都是一脉人。”
秦镐的就职仪式结束后也宣布了秦少庄接任他奉天督军的职位。庆祝舞会上,秦少庄和周季夏的大喜日子成了他们于公于私的话题。他俩心有灵犀地回答,“很快。”
只是大家说很快结婚还是很快退婚,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季夏迎着他们探究的眼神喝了不少香槟,直到梁秘书出现。秦少庄解释,顾先生回国出任新任外交部长。季夏是知道的,那日在他书房找周家仓库钥匙的时候便看到。舞会上,顾先生携眷出席,只是不是她认识的顾太太。
她问梁秘书,梁秘书说,“那就是顾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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