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乙当即不服地嚷嚷了起来:“宣于岚之你什么意思?支使上你大爷我了?”
宣于岚之没力气,吵不动。
却见禹应焕出言喝止:“不得无礼!宣于岚之同我夫人一起为兄弟们赴险寻药,且受了伤,是我们北方阵的恩人。辛乙,送她过去。”
宣于岚之惊讶于禹应焕居然会为人解围替她解释,以前他最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大了,会恨不得在他面前上演一出打戏,对着秦雪若笑道:“你夫君变化有点大,我都不习惯了。”
秦雪若升腾起一股莫名的自豪,她名义上的夫君得到了挚友的认可,她跟着开心,对着禹应焕心情很好地微笑。
辛乙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宣于岚之脸色差得像死人,闹了个大红脸,从牙缝中憋出句“对不起”,牵起缰绳引着马儿慢慢走,以免让她受颠簸。宣于岚之也很大度地摆了摆手,以示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秦雪若还在呆呆愣愣望着宣于岚之一人一马缓缓离去的背影,被冻僵的手传来一阵暖意。
禹应焕自然地将她的小手包裹于他的掌内。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伤兵营。”
禹应焕目视前方,内心慌得不行,就怕秦雪若会挣开他。
禹应焕手掌厚得如同熊掌,防风效果很好,秦雪若的手很快就热乎了起来。
她好像,不再害怕他了。手牵手的样子有点奇怪,不习惯,可看到禹应焕的表情一本正经,全无占便宜的意思,勇毅得像是在执行什么任务,秦雪若想了想,还是顺着他吧。
她答应了他不和离,意味着两人要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也许久到她头发花白,那么,她顺着他,或者他顺着她,都是应该的吧。
他包裹住她的那只手,刚好是替她挡火星子被燎到的那只,秦雪若便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像羽毛那般轻,希望他不会再痛。
真的好奇怪。
这是个很平常普通的夜晚,没什么特别,甚至她才经历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威胁,天上没有她喜欢看的月亮,只有军营隔几步照明的火把,却是她自从进了戍北军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秦雪若便望着他笑,一路笑到了伤兵营。
秦霜衡还没睡,在门口分拣着药材,望到秦雪若时脸色一沉:
“你还真找到绛珠仙草了?”
秦雪若撒开了禹应焕的手,乖乖点头。
顿时秦霜衡的脸黑得像被泼了墨。
绛珠仙ʝʂɠ草的传说他同样看过,也不是没有冒险进天脉深处去寻过,有时无功而返,有时害怕未知的危险自行折返。
为何,这世间的所有机缘都被他这个幼妹碰上了?
被夺了一族未来族长之位,他还能自我安慰说是父母长辈们偏心,有眼无珠,尚且有人可以去怪去怨;而采集到仙草全凭个人本事,这等于是老天爷在赤裸裸地告诉他,他哪哪儿都不如这个妹妹。
绛珠仙草已经好几百年未出世被世人得见,医者能看一看闻一闻珍惜的药材亦是人生一件幸事,秦雪若想着也让哥哥一起观览仙草的颜色、气味,掏出了怀中仙草,递到秦霜衡眼前:
“哥哥,你看。”
本意不是出于炫耀。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秦霜衡陷入了扭曲的嫉妒中,连传说中的仙草也不愿意一观,推开了秦雪若的胳膊:
“有什么好看的?行了,我知道你很了不起。”
说罢,拂袖离去。
秦雪若神色一黯。曾经她只是个跟在哥哥后面要饴糖吃的小不点,秦霜衡是那样的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变了,全都变了。
“有我。”
禹应焕嘴笨。
越是该出声安慰的时候,越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他现在想告知秦雪若的意思其实是,她哥哥不再喜欢她也没有关系,她多了一个他疼爱,那么总体得到的好不还是一样的么。
秦雪若苦笑摇头,不再沉溺于伤感,亲自熬药盯着伤员们的病情。
不清楚绛珠仙草的药性如何,从小剂量开始加,先用两片花瓣熬成药汤,让身体最壮实扛造的二牛服下,眼睛眨也不眨,隔一会儿便给二牛把脉,及时掌握第一手的病情变化。感到心脉有了明显的好转,秦雪若大着胆子喂了其他伤员几口,等过了一个时辰,发现全员没有异常,才敢大剂量地给他们服用。
绛珠仙草果然能稳定神魂,对症治疗离魂之症。
经过了一夜的药量不断调整,那些伤势重的二虎之类都能开口说话了。
濒死的病人在手底下恢复生机,秦雪若只觉努力没有白费,熬红了双眼也甘愿。
当然,禹应焕陪在她身侧,看她熬药配药喂药,不带眨一下眼。
秦雪若嗔道:“你帮不上忙还不去休息,白日你还有白日的活要干呢,你是铁人么不用休息?”
“夫人不休息,我就不休息。”
一声“夫人”叫得是缱绻又缠绵。
秦雪若听着很受用,好像适应了这个身份。大魔头的夫人,听起来就是个厉害角色,说不定很能唬人呢,名头抬出去挺威风的。
小荷顶着一双肿眼泡劝秦雪若休息。
她差点以为秦雪若回不来了,这几天哭得死去活来,恨自己没有看好圣女。
天又亮了,禹应焕有军职在身,练兵、巡防之外还要随时听主帅的差遣,秦雪若闲云野鹤可以自己去休息,她也不愿。
“我还要再去看看岚之的情况。”不清楚她那边跟闻人顺谈得怎么样了,闻人顺会不会接受不了现实做出一些出格之举?
小荷一看到自家圣女记挂着外人就难受:
“圣女,您为何非要去操逐风族的心?我知道你们是朋友,可退一万步说,您属于北方阵,她属于东方阵,北方阵和东方阵若起了冲突,您又该如何自处呢?不如早早断了干系,以免日后为难。”
“荒唐。”秦雪若极少斥责身边的人,哪怕是行事有些疏忽,能容则容,从不苛待下人。
因此,有时会让下属看不清身份位置,讲些越界的话。
小荷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
“圣女,难道您还看不清楚形势吗?其他阵营的统领个个都是皇亲国戚,心思活络攀龙附凤,咱们家姑爷其实最受欺负,您还要分出心思照料外人,姑爷这边又怎么办呢?”
“我竟教会了你乱嚼舌根道人是非,”秦雪若动了真气,说了重话,“岚之不是外人。此外,阵营只是一时为了便于管理才加区分,大家同属戍北军,同为社稷效力,你以下犯上,是要扰乱军心不成!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在我身边伺候了!”
“圣女……”小荷顿时跪下,哽咽哭求。
她从小伴着秦雪若长大,怎么也不会想到秦雪若会把她调离身侧。而且,她打听了,军中的资源总共就那么点儿,别的阵多得些,北方阵就少得些,她也只盼着自家圣女能活得光鲜舒坦,既然已为人妇,能过上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日子。
秦雪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从她面前退下。
她很少跟人生气闹不愉快,但生气时做的决定向来开弓没有回头箭。
禹应焕叹道:“夫人真是驭下有方。”
“别取笑我了。”凶了陪嫁丫头,秦雪若心里不是个滋味,况且,她不无担心……“你有一日,若和岚之有了利益冲突,你会伤害她吗?”
她们此行,已发现了寒浞身上问题重重,包藏祸心,是谋害亲姐的最大嫌疑人。
而军中无人不知,禹应焕为寒浞卖命卖得最起劲,将生死置之度外,以至于寒浞最重用的不是亲女寒祺,不是未来女婿娈彻,不是外侄姜故烨,而是身份最不值一提的他。
第20章 .不会伤害你在乎的人
宣于岚之左手几乎废了,秦雪若探过她的内息流动,到左手的位置内力阻隔,无法再调动左手的力量。
从前宣于岚之跟禹应焕交手,近战输得毫无悬念,但远程吊着拉开距离“放风筝”,弓箭骑射作战,禹应焕不是她的对手。到了这般境地,怕是个普通小卒都能伤她了。
“不会。”
秦雪若陷入思绪纷飞的担忧中,冷不防听到了禹应焕的回应,一时没反应过来。
禹应焕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伤害她,即便日后立场不同兵戈相向,因为她是你在乎的人,所以我不会伤害她。”
秦雪若的眸子闪出了亮光来。
她有预感,告知了闻人顺先太子夫妇遇害的隐情,会掀起腥风血雨,南方阵必然反戈,整个戍北军会走向四分五裂。到时候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尚未可知,但她私心不希望,挚友和夫君站到了对立面。
“谢谢你,真的谢谢。”
禹应焕几乎溺死在了她的一汪笑眼中。
他常年领兵作战,不是傻的,很快摸索出了秦雪若怜弱的习性,想她对他再好一些,想她再对他说几句软乎话。
于是,禹应焕轻飘飘地裂了个苦笑,宛如孩童寻求庇护,勾了勾秦雪若的手指:
“若日后她宣于岚之想杀我呢……你会不会为了她开心,任她伤我杀我……”
秦雪若果然吃这一套,登时心里一发酸,对这个身世多舛的魔头又增了几分怜意:
“不会的,我会保护你罩着你。”反手握住了禹应焕的手,传递安抚的意味。
殊不知,心疼男人是倒霉的第一步。
像宣于岚之就不会心疼男人。
禹应焕小心机得逞,还不满足,缓缓点头,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嗯”,听起来像打着呼噜的狸猫。
秦雪若哪里顶得住,觉得面前的男人好像是一只人形大狸猫,挠了挠他的下巴。
禹应焕合上双眼,任她挠,任君采撷,顺从温顺,不带一点躲避反抗。
伤兵营中的士兵们看傻了。
大虎药也顾不上吃,望着禹应焕反差的乖巧模样目瞪口呆,这哪里还像满身暴戾杀人不眨眼的统领。
禹应焕微抬眼皮,是熟悉的威胁和杀气,大虎连忙移开视线,咕嘟嘟把苦涩的药汁一口气全部闷了下去,害怕,统领还是那个统领,再看搞不好会把他的眼珠子挖下来。
禹应焕自然能感到秦雪若对他态度的转变,最开始是讨好中带着害怕与抗拒,还要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讨好他,当下的一举一动,全部出于最本真的真心。
被人呵护照顾的感觉真好。
禹应焕甚至希望伤着的人是他而不是宣于岚之,这样,便能得到小娘子时时刻刻的记挂了。
哼,宣于岚之何德何能啊,天天和他抢他夫人的关注。
到了禹应焕该忙军务的时候,秦雪若笑着跟他告别:
“好啦,你安心去忙正事,我正好也去看看岚之。”
一提到宣于岚之禹应焕就不舒服,好像全身都有蚂蚁在爬。
不能明着“争宠”,禹应焕又垂下了眼睑,刻意控制说话的力道,不能中气太足:
“那你晚上,回来陪我好不好?”
意思是别继续宿在伤兵营了,回他的帐中陪他。
想到当初洞房花烛之时没有同榻而眠,禹应焕后悔得不行。
秦雪若表情一僵:“我不想睡地上。”膈着太难受了,在别处,还能支个小床。
禹应焕温声细语道:“你睡榻上,你若嫌弃我厌弃我,我便睡地上,我守着你。”
话说过了,秦雪若连忙否认:“不不不,我没嫌你厌你。”
“好,不嫌弃我,我们一起睡。”禹应焕成功地把她绕了进ʝʂɠ去,克制阴谋得逞的笑,略略勾起唇角。
秦雪若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无知无觉之间一步步被引入了隐蔽的陷阱之中,最终的结果是赔上自己。
只好怀着羞怯去推禹应焕:“好啦好啦,你快去练兵。”
禹应焕稳重如山,秦雪若这点力气在他面前是不够看的,他这个大体格子,为了顺秦雪若的心,假装被推得步履不稳,逗得秦雪若咯咯笑。
好像灰败压抑的军中生活,透出了亮光来,这里的种种对她来说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
秦雪若打起精神,往东方阵的方向走,去寻宣于岚之,她的伤还需小心养着,温养个一年半载,或许能恢复从前的六七成。最棘手的部分是,逐风族族长世代传承着一把神弓——由盘古斧碎片制成的惊天射日弓,可于世道危亡时救民于水火,宣于岚之的手若好不了,拉不开惊天射日弓,恐怕是不能如期继承逐风族族长了。
秦雪若对世间虚名不在意,秦霜衡的例子在前,她怕友人也因时运不济而性情大变。
东方阵的士兵都记住她的脸了,经过她时,带着和煦有礼的笑容跟她打招呼,再继续各忙各的。
秦雪若也笑着回礼,将入眼的一切记在心中,又奇怪为何军中平静得异常——按理说,宣于岚之告知了闻人顺秘辛,闻人顺不是会弄出些动静吗?还是说他心性异于常人,特别能忍?
她一路往主帐中走去,她猜测按照姜故烨对宣于岚之的照拂程度,见她受了伤,一定会将其留在自己帐中休养。
守帐亲卫远远地见着了秦雪若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圣女。”
是先前打过交道的公孙羽,脸色比苦瓜还苦。
总算见到了一个有点不对劲的人了,秦雪若精神一振:“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啊。”
“哎,别提了,岚之捅出了个大娄子,和老大闹了一晚上呢。老大还将她禁足,不准踏出大帐一步,岚之骂骂咧咧吵了大半夜,这会儿才消停下去。”公孙羽苦笑,想起昨晚经历的种种,叫苦不迭,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老大正在气头上,不让人进出,圣女您最好避避风头,先别找岚之玩儿了。”
听起来很刺激,这种刺激又不是那种起兵叛乱的刺激,秦雪若嗅到了男女狗血爱情的气息,想抓把瓜子搬个板凳和公孙羽细聊。
面上是困惑和关心,问道:“啊?怎么会呢,小姜世子对岚之最好了,快细说细说。”
公孙羽憋了一肚子事儿,不便同其他人讲,这会子正难受呢。简单忖度了一下,圣女和岚之的关系那么要好,不是外人,说一下没什么。
于是公孙羽神神秘秘将秦雪若拉到了一边:“那我告诉了圣女,圣女可不能传出去啊。”
秦雪若竖起耳朵,狂点头。
公孙羽娓娓道来:“前几日圣女您和岚之进山后没了消息,老大急得不行,亲自抽空瞒着主帅数度搜寻,无功而返。昨天呢,老大的马回来了,人没回来,老大当时就疯了要让追风带着去找岚之,嚯,不巧的是,主帅那会子刚好有活儿安排下来。老大忙到半夜,听人说岚之回来了,丢下手头上所有事情就去寻,您猜,当时岚之在何处?”
“呃,在闻人顺那儿?”太好猜了。
“对咯!岚之居然在闻人公子那儿!”公孙羽一拍大腿,复又疑道,“圣女您也猜得忒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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