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众军都穿着统一的盔甲,她一枝独秀,出众端庄。
秦雪若发觉误入了练兵校场,刚想离开,便见寒祺含笑朝她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再走,就太不礼貌了。
“若若姑娘来看禹应焕吗?”寒祺常年沐浴着日光练兵,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格外飒爽。
秦雪若含含糊糊默认了。
她原是随处走走没想看他,但是一看他,便移不开了眼,只觉那人有如定海神针,有他在,定能带出来一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军队。
“过会儿就结束了,若若姑娘且等一会儿。”寒祺亲亲热热拉着她来到侧边的廊庭歇息。
廊庭视野开阔,生了炉子,炉子上温着黄酒,横横竖竖地摆了几张虎皮椅子。黄酒不醉人,能暖身子,他们练兵练得累了,总要浅浅抿上几口打起精神。
“我没有误了大家正事吧?”秦雪若还是第一次在禹应焕忙正事的时候过来。
“没有,夷族好久没有进犯了,训练任务没有从前那么严格,不打紧。”
寒祺拉着秦雪若并肩坐下。
秦雪若探到她的手有些亮,犯了医师的职业病,随口下了诊断:“王孙身体好生寒凉!是因为终日在外面冻的吗?”
“我也不知,不怕若若姑娘笑话,最近两三年,我的癸水就没正常过,姑娘可否替我瞧瞧?”寒祺早就听闻水镜族的医术水平高超,但是军医都是男子,她不好意思,想拜访秦雪若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举手之劳。”
秦雪若搭上寒祺的腕子,凝神感受了她的脉搏之后,“呀”了一声。
寒祺看到她的反应跟着紧张:“是有什么问题吗?”
癸水不正常,对其他方面没有大的影响,她起初还庆幸过省了一桩麻烦。后来听有经验的老人说,女子的癸水与生育息息相关,癸水有异有碍于怀孕,寒祺便开始担忧了起来。
她想在未来,和心爱的人有个孩子。那个孩子,要有寒氏王族的胸怀气度,也要有着西州土地的踏实包容。
像她年少的爱人一样。
秦雪若怜悯道:“王孙,你被人下了毒。”
“什么?有人给我下毒?”寒祺惊讶不已。
那头的操练中场休息,士卒们原地休整调息,禹应焕、娈彻带着一脑袋的汗也来了廊庭歇息。
禹应焕秦雪若来看她练兵,雀跃不已,卯足了劲儿更大声地喊号子,想展示勇武雄风。悄悄用余光捕捉她的身影时,却发现她没在看他,只顾着侧着头和寒祺说话,一颗心便晃晃荡荡地又沉了下去,看到有偷懒的,直接带着火气上脚踹。
倒了杯黄酒捏在手上,默不作声地挨着秦雪若坐。
娈彻打了招呼,见到秦雪若在给寒祺把脉,急急忙忙开口问情况如何。
“你们来的正好,有人给你们王孙下毒了,是一种慢性的至寒至凉毒药,名为‘绝冻’。在女子身上的初期表现,就是停止癸水。”
娈彻大惊:“是谁那么大胆!”
禹应焕作为出了什么坏事首先被怀疑的人表态道:
“不是我,我看你们几个不顺眼,但不至于谋害王孙。”
寒祺亦是一头雾水:“我和大家同吃同住,吃的是同一锅出来的大锅饭,大家喝水的时候也没那么多讲究一个水袋轮着一起喝……是大家都中毒了吗?”
“那保险起见,我给你们都查查。”
秦雪若连忙替禹应焕、娈彻也检查了身体,体壮如牛,没有异常:
“王孙,他们都好好的,只有你中了‘绝冻’。”
娈彻扶着寒祺的肩膀,怕她心焦难受,问道:
“若若姑娘,这‘绝冻’到了后期又会有何危害呢?”
“到了后期,身体的毒素累积到了一定浓度,全身的血液会像冻住了一样流不动了,人就死了呗。”
寒祺惊惧交加:“这军中居然有人要我的命!那人会是谁?”
娈彻又用怀疑的眼神扫了扫禹应焕。
换在以前,禹应焕就跳起来跟他打架了,夫人就在身侧,岁月静好,他一条暴躁野狗被安抚得温温顺顺,禹应焕并没跟娈彻计较:
“我再重申一下,不是我,我没有理由谋害王孙。而且下慢性毒药不是我的风格,我要真下毒,会下烈性毒药第一个把你这个西州农夫毒死。”
“能解吗?”娈彻又急切地问,没什么比寒祺的安危更重要。
“能解是能解啊,我扎两针再开个方子按时服用清理余毒,但问题是,有人一直在暗处给王孙下毒,我这厢才解毒那边又下,不揪出来幕后之人是谁,来回折腾王孙的身体遭不住的。”
“那现在……达到血液冻住的那个程度,还有多久呢。”娈彻不想提寒祺离死多远这类字眼。
秦雪若屈指一算:“大概三年不到吧。”
“三年!”寒祺肩膀猛地一颤。
秦雪若补充道:“中间下毒之人如果加大剂量加快频次,时间缩短到一年半载都是有可能的。”
禹应焕给夫人做注解:“所以当务之急是揪出来下毒的人。”
娈彻就要将寒祺吃的用的东西都讨过来给秦雪若检验。
秦雪若提醒道:“毒物不仅仅能下在饮食里,还能涂在衣物布料上,能加在香粉里通过皮肤吸收,更防不胜防的是,哪怕是吹来一阵风,其中都可能含着毒药。我建议你想一想,王孙有什么与你们不同的经历?”
“那从今日开始,我和寒祺同吃同住同进同退,同吹一阵风,再过日子,我若是也中毒了,便可以逐项排除,从而发现到底是通过何种方式中的毒,再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娈彻略一思索,提出了一种破局之法。
寒祺否决道:“我怎可连累你一同中毒?”
“没事,有我在呢,中毒有我来解,最关键的是要一劳永逸彻底解决。”
娈彻大有与寒祺同生共死之势。
这是爱情吧。
秦雪若笨拙地去学别人的爱情,越学越迷惑不解。娈彻爱寒祺,愿和她一起中毒,豁出性命地去冒险。而另一对有情人呢,姜故烨是爱宣于岚之的吧,才会处处护她周全保她平安,却又要画地为牢囚着她……
秦雪若为寒祺施针,暂时压住了毒性。
娈彻比寒祺还紧张,不住地拉着秦雪若道谢。
禹应焕比被人夸了他自己还受用,有尾巴的话快翘上天了。
嘿,他的夫人,为人良善,医术高超,是天仙吧,不过这样的天仙是他的夫人。
禹应焕忍不住得瑟的劲儿:“娈彻,你小子跟我打架的时候,可曾想过有对我的人和颜悦色的一天?”
有求于人,求的还是讨厌的人的夫人,娈彻扭扭捏捏,半晌憋了一句好话:
“多,谢……禹应焕,你人不怎么样,你夫人却是顶顶的好。”
禹应焕自动忽略前半句,心情大好,举起黄酒抿了一口,以免脸笑到烂。
寒祺又问道:“此事我要不要禀报父亲?”
“别!”秦雪若脱口而出。
音量很大,像平地一声惊雷。
在座的人没想通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她想到的,是闻人起那字字泣血的石刻——近亲奸人,谋害寒沐。
第23章 .要一起去武都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种,后续的生长不再能为人所控制。
秦雪若眼前站着的,是寒浞独女,西州未来的主人、寒浞未来的女婿,以及寒浞最忠心的干将。
宣于岚之的例子就在眼前,她不能理想到近乎痴傻。
秦雪若组织了一下语言:“呃,我是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利于抓到凶手。人多眼杂的,告知主帅,主帅身边的人走漏的消息,我们再想及时反制凶手就难了。”
听上去很合理。
秦雪若还特意咀嚼了一下言语中有没有对主帅不尊重的部分。
她总不能当着人家亲女儿的面,说怀疑她爹吧。
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
寒祺点了点头,赞道:“若若姑娘果真是个玲珑剔透人,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秦雪若僵硬地接受了夸奖。
还不是都被逼出来的。真心大单纯的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她曾经对玩弄权术揣测人心不屑一顾,对族长老爹的左右逢源嗤之以鼻过,可若不是族长老爹的苦心钻营,水镜族怀璧其罪,哪有那么多年的安生日子过?怕是早早地成了权力争斗的牺牲品。
她ʝʂɠ肩上担了一族前程性命,她活到这个年岁,在这里历经了几遭生死,才被事儿教聪明了。原来,通天的医术并不能保障一个人安稳一生,能看透形势,能争得过抢的过,才能安然退到漩涡之外。
寒祺身中“绝冻”之毒的有了应对,娈彻又忧心上了旁的,欲言又止地问秦雪若:
“若若姑娘,故烨处置岚之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故烨,故烨他怎么会这样对岚之呢?岚之行事稳重,最机警聪慧,绝不会做出格过分的事。而且,故烨的命令中对岚之具体做了什么含糊其辞笼统带过,他们……”
少年人不通晓爱恨,但大家都是有眼睛的。闻人顺一开玩笑说要将宣于岚之带回南都当夫人,姜故烨便涨红了一张脸跟他急。
最开始,新兵蛋子们不分男女几十个人夜里肩膀挨着肩膀挤大通铺,姜故烨为宣于岚之圈好靠墙的位置,睡她旁边用身体替她阻隔着其他人,怕她不舒服不让别人贴她一下,像堵巍然不倒的墙。军中对女子仍有偏见,姜故烨大胆启用她,给予她全部的信任,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她,看她百发百中,箭头所指之处,没有一个能站住的敌人。
怎么会呢,怎么会亲自下了囚禁的命令。
一提到这茬,秦雪若红了眼圈:“我也不知道。岚之,岚之还能被放出来吗?”姜故烨的意思,是想叫宣于岚之永远闭嘴,永远别把旧事隐情漏出来。
囚禁之日若是遥遥无期,她便寻个时机将人强抢了出来。
寒祺最见不得女孩子流泪,马上出言安慰:
“若若姑娘别着急,表哥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没准儿是岚之惹了什么事,表哥迂回地保护她才出此计策。你想啊,一般的囚徒哪能住统领的帐子?不被扔到不见天日的大牢就算好的了,表哥定然将岚之好吃好喝伺候着。”
是保护吗?秦雪若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被寒祺劝慰下来,好受了不少。
禹应焕抚了抚纯阙的剑柄:“你要实在难受不放心,我带人跟他火拼,帮你把人抢出来收入我的北方阵。”
“夸张了夸张了。”北方阵虽四处撩架惹事,真刀真枪火拼是不曾有的。
“不夸张,我要你开心。”禹应焕不会开玩笑,他是认真考虑过可行性,不就是和北方阵撕破脸么,最多被主帅问责挨军棍。东方阵弓兵居多,出其不意与之近战,北方阵胜算大。
禹应焕已经从看宣于岚之处处不顺眼,转变成了看她像看待自家夫人膝下一只会讨欢心的狸猫。
娈彻斥道:“你把军纪军规放在何处?别惹事儿了吧,五年之期将满,到时主帅放我们归家,想抢谁就抢谁,你惹出事端,说不定主帅一生气大家都走不了。”
禹应焕粗声粗气讽道:“走不了不是正好?你刚好能长长久久呆在寒祺身边。”
“你——”
果然还是个火爆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同室操戈是天大的罪名,秦雪若担心宣于岚之,也不能由着禹应焕胡来,忙拍了拍禹应焕的手:“没事,少安毋躁,我多留心着,姜故烨真危及了岚之的安全,我定求你把她抢出来。现在……让她安稳养伤也好。”
禹应焕点点头。
娈彻“哼”了一声,似在笑他没出息。
寒祺见她满脸疲态,忙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问了在军中生活可习惯,生活上的物资可有短缺,她新得了一些新奇贡品,过会儿让人收拾些送去她的住地。
秦雪若再三推辞。
寒祺只是笑说从小就想有个姐妹说些知心的话,军中的男人们个个心粗大条,不会体察心思,还是女孩子好,知道心疼人,一看到她和岚之便心生欢喜,直想把她们当亲生妹妹疼爱。
提到了宣于岚之,秦雪若笑容又多了苦涩。
娈彻撅嘴不满道:“我心细着呢!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难过的,我都看着呀。”
“笨蛋,没听出来我在哄若若姑娘开心么?你非要较真。”
寒祺伸出葱指,嗔怪地戳了戳娈彻的额头。
娈彻顿时低眉顺眼,俯首称臣。
寒祺将话题扯远了些,有意避免可能让秦雪若伤怀的话题:
“五年期满后,我们要先回武都拜见祖母,接受封赏。若若姑娘,你会同我们一同去武都吗?武都的城墙很高很厚,登上城楼,能将周边城池的景色都收入眼底呢。武都的姑娘很大胆骁勇,勇猛非常,劳作、耕种、经商甚于男子,没有你们南边的姑娘柔软,但是笑起来像金灿灿的阳光,个个都尊敬崇拜我的祖母;武都的男子操持内务是有一手的,逢年过节,总能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有还有,武都的秋天最好看了,气候宜人,不冷不热,什么好看的衣服都能穿出来,不像这里终年只能裹着厚厚的袄子……”
寒祺是讲故事的好手,秦雪若不由地被她叙述中的繁华都城吸引。
她原是想着尽快带着族人离开是非之地,听到武都一派海晏河清的气象,与南部处处不同的习俗——尤其是武都豪气万丈的女孩子们,顿时生出了亲自感受的冲动。加之当今珨王是万世不出的明君,将风云飘摇的江山坐得稳稳当当,平叛,治水,镇天脉,定四海,是天下女子的榜样,秦雪若热血上涌,也想亲眼拜见这位楷模。
族人们,有合适的机会,她可以安排他们先行归家。水镜族的地盘就在那儿,又不会长腿跑掉,什么时候回去都是一样的。
人生难得知己。
在族中时,她最见不得的便是于医术上灵动聪慧的姑娘们,到了年纪寻觅如意郎君后,不再在岐黄之术上投入时间精力,一心为夫婿洗手做羹汤。每次看到这样的姑娘们囿于后宅,她的心要难受上好一阵子,因而才早早下定决心不被婚姻困住。越往北,女王的影响越大,女子们以作出一番事业为荣,争着抢着与男子同台竞技一展风采,在武都之外,哪儿还能见到这般百舸争流?
她以为戍北军的生活给她带来的只有惊恐不安与反感,但戍北军中既有宣于岚之这种有勇有谋仗义果敢的女将,也有寒祺这样为人慈悲满心良善的王孙,北方阵的诸位憨傻单纯,娈彻、闻人顺等一片赤诚,各司其职,维护着家国大义。无知无觉中,她好像和此间种种生出了密不可分的联系。
几息之间便下了决断:“好!”
身侧的禹应焕为之一振——她答应了?答应了便意味着,他们还有足够久的时间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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