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寨
山洞众人并没能按计划在当天夜里出发。
渔民是很能扛风雨捶打, 但只限于正当壮年时时出海的那些人。
即便再小心注意,冒雨赶夜路,还是导致了人开始生病。
下午时, 就有孩子开始发热, 到了晚上,大半数孩子加上几个老人妇人都病倒了。
大伙轻易不哭, 总怕坏了运道,可这一晚坐在昏暗火光下, 看着孩子家人烧得浑身发烫满脸通红, 间或还喃喃呓语着几声难受, 终于忍不住掉起眼泪。
外间没有停过的细雨, 骤然寒冻下来的温度, 山洞里隐忍闷闷的哭声,都使得空气里染上一层又一层凄凉意味。
他们哪里是真的豁达, 不过是苦惯的人, 不得不善于在夹缝里找零星甜头,这样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灾难来时才敢有勇气与天赛跑。
这甜头, 不就是爹娘一声儿, 子女又一声爹娘, 还有夫妻间突然道的一声辛苦么。
哭声没有多久便停了,打渔人家不允许自己脆弱太久, 且他们还有希望呢, 他们有听了崔银莲提醒后备下的常用药,还有展七大夫不停医治观察, 肯定可以挺过去的。
角落里,关无霜的小丫鬟, 年方八岁的翠竹很是担心,不为自己,只因自家小姐也还是个孩子,以前在府里就听说她身体不大康健,比其他几位少爷小姐看着还要恹恹。
翠竹真怕小姐会染了病气倒下,便偷摸着要去车里拿布,结果走出没几步就被婆子,也就是她奶奶给捉了回去。
一问,翠竹说要支布遮挡病气,关无霜又气又觉得好笑,当即压着声音将小丫头教育了一顿。
关无霜也清楚风寒易感染,且在古代是个重疾,更别说抵抗力弱的小孩,一旦得了,因此夭折的很是不少。
但她如今算是和多渔村的人在同一条船上,周边都是海,躲是躲不掉的,又何必做出些膈应人的举动来。
这头动静歇了,另一头的吴家又起了动静。
崔月娥大概是因着睡过一觉,脑筋清醒了不少,这会再次意识到,她能在吴家说话大声,跟她背靠个不错的“娘家”有着莫大关系。
大伯这一闹没了回头路,如今也只能跟着这些人继续折腾,那她就不能再将大伯得罪狠了,相反还得好生弥补才是。
另外她那心里一早有的打算,这会又压不住地冒上来了,凤凰离了梧桐树还什么都不是呢,何况一个半点不贤惠的县令千金。
崔月娥凑到女儿吴娇娇耳朵边悄声说道:
“你表哥是读书人,身体可不比这些渔夫强壮,更别提前段时间受过伤,那千金小姐也不知道关心自家相公,你看看,还要婆婆给她端饭递水,啧啧啧。”
吴娇娇不懂娘为何与她说这个,结果就听她命令道:“你莲姨妈还要给别人帮忙,娇娇是个好的,去照顾照顾你表哥。”
吴娇娇模模糊糊猜到了崔月娥的用意,一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和风表哥刚中秀才没娶妻前,娘便准备将她嫁过去,说什么亲上加亲,可在那之前,娘私下曾笑话过表哥一定考不上,又常年说着莲姨妈不是好人这些话,言语间只有恶意,哪来半点亲近。
之后不久,表哥娶了官家千金,娘便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还迁怒到她身上,又是嫌她没用,又是骂莲姨妈满心虚荣不知天高地厚,可明明后来她出门还炫耀自家成了县官亲戚……
但吴娇娇想着,骂过了,娘的心思也该歇了,可如今,表哥还在新婚里呢,她娘竟要她去照顾,她听得懂,说是照顾,其实不就是要她,要她行勾引之事吗!
吴娇娇张口便要拒绝,崔月娥太熟悉女儿的神色变化了,当下就将脸一沉,倒打一耙地训斥道:
“你在想什么?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呢,把你娘想成什么人了?便是当不了亲家,总还是亲戚吧,要你去就去,问候一声端碗水的还能少块肉?马上去!”
吴娇娇忍住没有哭,心里却想:娘不就只当她是块肉么,肉不是拿来吃便是拿来赚银子的!
吴娇娇正值及笄之年,人正如其名,纤细娇小的身形配上圆白脸蛋,一双大眼睛似小鹿般澄澈,缓缓走来时也像极了食草动物,娇娇怯怯。
山洞里安静,崔月娥在角落里咬耳朵说的那些话,别人听不清,关无艳却是听了个全程。
她得承认,知道有人打展家的主意,还是不怀好意的那种,她很生气,恨不得直接动手叫人后悔不迭。
可崔银莲说的那些该三思的话到底影响了她,既如此,看看展和风的反应也不错?
吴娇娇靠近了在大锅边等着打晚饭的展和风:“表哥,看你脸色不大好,你去歇着吧,我给你端过来。”
展和风连忙拒绝:“多谢表妹,我自己来就行,你还没用饭吧,是不是没交粮食一起做?要这样,你先吃我那份吧。”
吴娇娇再撑不住涨红了脸,只觉得表哥真是好人,自己便是被强迫的,也实在不能原谅,羞耻让她指尖颤抖,“不用了,那我回去了。”
吴娇娇落荒而逃,这表哥表妹一幕落到旁人眼里,却是莫名有了暧昧的味道。
“刺啦——”
有撕裂声响起,正好过来的刘福娘咦了一声:“艳艳,这草席子怎么破了?”
崔银莲闻声过来:“呀,好大个口子,这也太脆弱了,那杂货铺的掌柜还哄我,说这是最牢固的呢,幸好还有多的,我去拿。”
关无艳腾地一下站起身,抿了抿唇,略有心虚地说道:“我自己去。”
洞外寒风让关无艳松了一口气,她想:真奇怪,刚刚我为何要捏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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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们轮班休息,熬过这一夜后,终于在第二天上午,最后一个孩子退烧醒来。
喝下专门熬煮到开花的大米粥,配上娘亲柔声哄着喝下的汤药,孩子有了精神开始撒娇后,山洞里的沉闷紧张这才一扫而空。
本该让人多歇一日,但大雨不知何时会来,一通商议后,大伙还是定了天将暗时便下山,现在离顺余县还是太近了,白日里很容易被发现行踪,大雨没来之前,他们必须躲着点。
下山不易,车队所有人大气不敢喘,耗费更大力气,用了极缓速度,甚至有人打滑摔了几次,天色彻底黑下来时,亮起灯火的车队终于踏上了官道。
仍旧是关无艳打头阵探路,后面丰收丰登帮忙拉手推车,队尾则由族长和爽老汉两家压阵。
经过一座又一座山头,没有人说话,风拂过雨落地林木飒飒的声音被放大,世界的清新味道扑面而来,因为有光照路有人陪伴,竟也荒唐地让人产生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一路走到天微亮,到了关无艳标记下的第二个山洞,这次她说去看看,崔银莲没有再拦,虽然本来她也拦不住,孩子有本事还愿意用它帮忙,她也不能借着担心就扯人后腿。
这回再住山洞,众人明显从容许多,一切安排妥当后,洞口还排排坐了群人观起雨来了。
关无艳被崔家的龙凤胎拥簇在中间,方氏从后面递了两件薄棉袄子命令兄妹俩穿上,边上的孩子不用家人找,病过一场得知道好歹,自行就往里奔嚷着要穿衣衣。
关无艳听风看雨,肩上突然一暖,她转头看,竟是展和风拿了她的披风要给她披上。
关无艳伸手自行拢了拢,展和风动作小心地在她边上坐下了,两人没说话,身后是一山洞的热闹,大伙决定吃顿好的补补。
有人在随意说着什么:“幸好提前杀了家里的鸡还腌上了,不然带到这来,杀都不好杀,血要溅出来,难收拾不说,活上这本就有的人畜味道,还臭人的很。”
回他的人声音好认,展弟弟笑他:“那就到雨里杀去呗,味道不就淡了,你还怕受凉不成?我看你冬日里都下海游泳,年轻人体格不一般,不似我们,日落西山虚软无力咯……”
关无艳本只是随意听着,突然间脑海中却似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耳边展和风在说话,他想和关无艳随意聊些什么,最后憋出句:“娘子,你喜欢红色?”因为这披风便是鲜艳红色……
关无艳无心再听,她终于想起是哪处不对劲了。
昨晚大概子夜时分,她经过一座山头,分明就闻到过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味!
“我有事出去一趟,我驾车去,你们别担心。”
关无艳匆匆交代一声,上了车一拍牛壮壮,牛蹄子立刻稳步掉转下山而去。
多管闲事并非关无言一贯的行事风格,但这是从前。
如今她总觉得,很多事还是在自己掌控之中比较好,毕竟谁知道未来,她会不会因此跌个跟头呢。
牛车下山,一路无人,大概两个时辰后,关无艳到达一片山脚下。
牛壮壮被捆在树干边,纵使不满,却灵敏地察觉到此时最好不要出声,他看着关无艳走进浅林,身姿灵动,踏草无痕,转瞬不见踪影。
进去没有多远,关无艳的不祥预感成了真,她见到了堆叠的尸体,这些人俱是受刀伤而亡,看样子,该是山匪干的。
再走近点,关无艳觉察到其中一张面孔有些眼熟。
她认出来了。
那瘫倒在尸堆上方的少年,是间客栈的店小二。
为她送过笔墨,得过她一串铜钱打赏的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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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渐密,打在数十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上,已经冲不出一丝血水。
少年人脸上犹带着惊恐,双目不能合,盯着山外方向,死在求生路上。
尸堆边上,扔了许多衣物瓦罐等平常物什,再过去,有车辙印迹沿山而上,消失在某处拐角,显然,这些普通百姓正是带着家当要去往他方。
他们如何也料不到,山林里会有山匪冲出,杀了人,抢了车,甚至还掠夺走了些许年轻女子,因为尸堆里,仅有的几个女子全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关无艳上前几步,伸手抚上少年的眼。
“你去吧,我会杀了他们。”
收回手,少年的双目却依然睁着。
关无艳转身便奔着车辙印迹上山,跨过草叶杂枝,穿过幽深林木,到了半山腰时,她忽有所感,抬头细细观察,发现前方有座被藤蔓包裹覆盖住的瞭望塔。
塔里无人,关无艳仍旧愈发放轻脚步,绕过塔走了不多远,就见前方赫然变得开阔,这是一片被山环绕包围的平坦山谷,谷中分布着大小不等的房屋。
山寨位置实在说不上隐蔽,却也由此可见山匪之猖狂,以及当地官员之无能,县里是有几百县兵的,这若不是无能那便只能是官匪勾结了。
关无艳无声潜入山寨。
山谷中心一间大厅里,猖狂的山匪们正在狂欢,少了货商却多了举家上路的百姓,是以这几日劫杀下来收获颇丰,新上任没多久的大当家兴奋到面上通红。
今日不出山,大当家将弟兄们全部聚齐,厨子宰了拉车的牛,好酒好肉流水般端进大厅,到此刻吃饱喝足,醉醺醺的男人们心痒难耐,纷纷叫嚷着要女人。
他们可是知道,原来那些老的病的已经全被处理掉,近来换上的全是鲜嫩嫩的黄花姑娘,关了这几天,他们还没尝过呢。
大当家一挥手,有小弟从隔壁屋里拉扯出十数位年轻女子,悬在头顶几日的刀终于要落下,女子们惊恐如待宰的羊羔,哭喊挣扎甚至企图自尽皆有,在无数双魔爪控制下,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当家抓住最漂亮的那个,见她反抗得厉害,当下紧紧拽住女子散开的长发,撕开她衣襟,将半裸的女子在厅内拖行了数圈,边上瓜分了剩余女子的山匪们觉得刺激,立刻有样学样。
大厅里,怪笑尖叫哭喊声,巴掌击打衣物撕裂声,各种声音混杂充斥于上空,便是地狱里,也没有这般刑罚,人之恶,有时能甚过魔鬼。
混乱中,裤子已经半褪,正待俯身下去的某个男人突然愣住,他们三人明明只分到一个,怎的眼前会突然多了另一个天仙般的女人?
却是由不得他们细想诡异之处了。
女人突然伸出手,掌握住其中一人的脑袋后便是一拧,那人当即瘫软在地,另外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惊呼声卡在喉咙还未喊出,下个瞬间已是颈骨扭曲。
动静引发了附近山匪的注意,他似乎反应了一会,接着脱口而出一声喊:“有贼!”
本已绝望的女人呆愣在尸体中间,就这样看着另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如鬼魅般杀了三个人后,丝毫不惧数十山匪们的围攻,几个飞身到了厅侧,她拿起那里两把刀。
一手一刀,一刀一个,起落翻飞,她竟是将山匪全杀了,轻松之程度,让人恍觉她们上她们也行。
女子们爬起身环顾四周,甚至有人壮胆摸向了流到脚边的血液,手指间粘稠的触感告诉她,这是真的,不是幻觉。
她们这才哭了出来。
关无艳并不擅长于面对这一幕,皱了半晌眉头后,她来了句:“先别哭,把所有尸体检查一遍,要是有银子,你们分了。”
女人们惊愕住,接着也许还会纠结甚至抗拒,弱女子不都这般么,关无艳如是想,却没有管她们反应如何,扔下刀便转身出去,预备搜索整个山寨。
山谷变得死寂,便连几头幸存下来的牛骡见到人也不叫唤,寨子里再没有其他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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