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艳遇,可有人先抓住了他腰间的刀,太快了,手来不及收回,下一刻,帕子轻飘飘落地,上面溅了红梅点点。
男人只觉脖颈一凉,接着视线倒转,他想:“咦,那里怎站了具无头尸体?”
好像是他啊,就是他!
男人死不瞑目,一双瞳孔倒映出女人不再曼妙而是极其凌厉的身姿。
山匪们先是惊后是怒,吼叫着拔刀一拥而上,誓要剁烂这偷袭得手的女人,关无艳一刀在手,学的是鬼魅般杀人功夫,在人群中几个进出,已是倒下一片肢体分离的尸体。
剩余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终于对这诡异女子心生胆怯,关无艳提着滴血大刀步步前进,山匪们步步后退,直至脚步踉跄摔做一堆。
关无艳不着急杀,她享受这一刻,闲庭信步于花园般踩在泥上碾过杂草,猎物变成了捕猎人,动物们越是惊慌,她便越发畅快。
还是夜幕彻底笼罩山林时,关无艳才停了脚步,月光与刀锋相呼应,几下挥动,利索带走了剩下的几个头颅,惨叫声戛然而止,天地间恢复宁静。
关无艳看不上这刀,就随意扔在了地上,仔细打量身上,满意自己避过了脏污,仍是干干净净。
她回到受了惊却被困在树干上不能逃跑的壮牛身边,轻声哄它:
“不要怕呀,坏人已经死光光了。”
牛竟真的不再惊慌躁动,关无艳解开绳索上车,呆坐了几息,畅快过后只剩一阵空虚,她自言自语道:“本来还想换身行头再进下一城,现在没心情啦。”
关无艳驾着车,在月光下赶起夜路。
牛车越行越远,时间变得模糊,直至某个瞬间,关无艳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且越来越不对劲。
牵绳的手气力渐软,使不出内劲驱使牛车加速,身体变得虚弱,胃也敲起了鼓,五感已经迟钝,没了内功就像没了脏器,体内空空荡荡。
关无艳急停牛车,感受自身问题。
不是受伤,不像中毒,倒是更接近她在这个世界初醒之时,所体会过的那种无能为力。
她甚至生出荒谬想法,再往前走说不定就会倒下,到时可没有人会悉心照顾,以她样貌及车上财富,必将沦为鱼肉,任由刀俎宰割。
关无艳大惊失色!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她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下来,开始细细思量一路以来的所有细节。
片刻后,她果断调转牛车,向着来时路而去,本是想回到山匪陈尸处确认是否受了毒烟暗算,没成想回去没多少路,力气就恢复了一些。
这是何意?关无艳终于心生畏惧,甚至开始期盼自己确实是中了毒。
近了,更近了,离她杀山匪的地方只剩几步远时,她早已恢复全部功力。
“哈,我才可笑呢!”
“天大老爷啊,玩弄我很有意思吗?我真是最最最恨被人控制了!”
关无艳仰头,可天上只有圆圆明月和远处寥寥星光,哪里能有回答。
她又能拿天意如何呢?
最恨被人控制的关无艳拽紧了缰绳,朝着天意所指的方向急急奔去。
她怀疑,她不是不能离开此地,而是不能离开展家。
而展家若是不信她的提示,此刻定然危在旦夕!
第5章 千钧一发
已是深夜,月光洒在海面,潮水起伏到沙滩,浪花拍打哗哗如沸,正能形容此刻的多渔村。
村民们不吝用油,无数火把自山上、村中、海边挥动,最终全部汇聚至村口,人群中心是面色煞白的崔银莲及展和风。
两人衣衫粘土发髻微乱,也是刚刚才从不同地方回来,心里只盼着其他几队能将人找到。
一直在村里等信的族长率先急问:“怎么样?还是没消息?”
众人从下午奔波至现在,已是疲劳至极,但没人叫苦,只是面带焦虑或沮丧,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年轻小子们连深山都进了,没发现任何踪迹。”
“沿着海岸线往两头找尽了,也没有。”
“附近几个村都说没见过。”
“知县大人府上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听声音闹得厉害,看门的不让我进,只说是没回去过。”
“听说,听说这两日有山贼进了我们朝海和隔壁顺余县……”
一个弱女子凭空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能去了哪儿呢?
众人仿佛预见到一场悲剧即将或已经发生。
崔银莲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凄惨呜咽整个人摇摇欲坠,展和风忍着满腔又急又悲的情绪,伸手扶住了他娘,反被娘抓紧了胳膊要个答案。
“儿啊,艳艳肯定没事的,对吧?对不对?”
“说不定就是去看望哪个好友给耽搁了,躺那么多天好不容易能走动,该去的,该去的……”
怪风不知何时完全停了,空中只剩崔银莲语无伦次的喃喃低语,她犹在自欺欺人,到最后,旁人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可是,她哪里会有什么好友……”
见她魂不守舍模样,村民们面上皆是同情,他们中部分人只在婚礼那日,见过展秀才掀起红盖头后那一面,正感叹新娘子好相貌,下一刻她便两眼一翻倒了地。
展家顿时人仰马翻乱了许久,送嫁的人何时走的都不知。
更多人目前为止,还从未见过新娘子长什么样,可村民们一致认为,展秀才和知县千金,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展家更合该苦尽甘来才是。
当真世事难料,族长叹气,转身想要安慰几句,那些同情的目光,仿佛事情已有结论一般,这让展和风的心脏狠狠一缩,他不相信,他不认可,他会一直找下去!
展和风暗自决定明日远行继续寻找后,他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向模样狼狈的乡亲们长揖行礼,正要谢过大家再请他们先回,远处却有声音传来将他打断。
所有人转头张望,崔银莲也跟着猛抬起头,眼里重燃希望,心想一定是儿媳妇回来了,再一看却是失望,因为声音来自大海之上。
他们看见海面上有黑影憧憧,疑惑之间,黑影携带乍然亮起的光点,直至越来越近,这才发现,是有船正破水而来。
船很多,如幽灵般出现在这深夜,这不正常的一幕,让海边人不由自主想起许多祖辈流传下来的诡异故事。
族长带头往前疾走一段又突然打住,他发着抖,瞳孔放大,心跳如雷,咽喉被卡住,好几息过去才惊恐喊了出来,一声比一声大:
“是海寇,一定是海寇,跑,跑,快跑啊!”
所有人都是先呆住,怎么会有海寇?他们听说过可从来没遇上过啊,接着便是乱了方寸,勉强回神下第一反应全是往家跑,老人孩子媳妇都在家中!
然后呢?能往哪跑?来得及吗?逃命的人根本无暇思考。
展和风拉着惊愣住的崔银莲后退几步,下意识地也跟着往村中跑。
路程过半,眼见部分人进去家门,剩下的犹在狂奔,火把上的火苗被风吹得一边倒,时而会迸射出火星点点,他看着突然就一个激灵停住脚。
嗓子和胸腔干疼干疼,他不敢缓,急喘着气对乡亲们嘶吼道:“把火把灭了,快灭了,都往山上跑!”
有人听了手忙脚乱将火把往土里戳,有人头脑空白竟原地发愣,有人在屋里灭灯堵门,有人接到家人往山上冲,女人孩子的叫声哭声不断响起又突兀停息。
可不论如何应对,都已经来不及了,那海寇的船与他们的渔船不同,像在猎食的大鱼,几下滑动便出去了大段距离,眼下大批人已是上了岸,正朝火把亮着的地方冲去。
虽然奇怪这深更半夜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外头,但海寇们丝毫不慌,不过是些又瘦又小的捕鱼猴子,醒着还是睡着,有什么差别吗?
展和风和终于醒过神来的崔银莲死命狂奔,竟真叫两人冲到了最远,再往前几步就能到达山脚下,进山,只要进山,一定能躲过去的!
此时,身后的人群已被冲散,伴随一声凄厉惨叫,第一个村民倒下了。
莫名的,他们缓了脚步,两个人都回头望了一眼,月光太亮无处隐藏,海寇中有人遥遥回望,随即狞笑着追了过来。
怕是跑不了了,母与子对视,都有牺牲自己掩护对方的想法。
展和风心如擂鼓头皮发麻,人生第一次面对生死灾祸,理智难存仅剩本能,渔民血脉中的本能。
展和风掀起长衫衣摆绑在腰间,快速捡起地上几块碎石,最后侧首深望崔银莲一眼:“娘,快进山,跑!”
崔银莲强忍悲痛,更不忍优柔寡断耽误时间影响儿子,她转身跌跌撞撞朝山林而去,她要翻山绕路,以最快的速度跑去其它村子求助,只要乡亲们撑住,只要儿子撑住!
泪水模糊视线,崔银莲狠狠擦去,树枝刮破脸颊双手,扣叩群寺二尓而五九意司弃上传本文,欢迎加入她浑然不觉,才过一段路程,她却突然停下环顾四周,而后捂脸痛哭出声,哭声绝望,她当然知道,求助是来不及的。
儿子将生的希望给她,可她,真能这般活下去吗?
.
一块石头精准飞向海寇额头,碎石尖锐一角成功让其见了血,大刀愤怒挥舞起来,展和风绷紧神经,以灵活的身姿躲过几轮杀招。
到得空隙处,展和风朝抵抗得毫无章法的乡亲们,声嘶力竭大喊道:“他们人不多,拿火把,拿石头,拿渔网、抢他们的刀,分组一起上!上啊!”
渔民是骁勇的,他们虽然普遍黑瘦矮小,但他们要在凶险莫测的大海上讨生活,那么野心、胆量、力气、细致缺一不可。
在小小一条船上,渔民只能单打独斗,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大家一时被吓得乱了方寸,但现在有声音划破长空提醒了他们,团结,要团结在一起,拿起家伙跟敌人干。
那就干!
不论男女,有火把的舞动火把,专门往海寇的头脸上挥,摸到石头的拿起就砸,砸不中地上石头还有的是,躲进家中的拎起菜刀斧头,冲出去就不要命般和人对砍,摸到渔网的看准撒了出去,随即一群村民涌上将人打杀。
村民们突破敌圈,渐渐聚拢成几队和身边人打着配合,死死守护住身后家园,将战场僵持在村口至村中心一带,他们咬着牙预备豁出性命去,也要将敌人往外,再往外赶。
海寇们已经感觉到棘手,他们的人开始受伤,兵器也被抢去几把,也许还有死了的,但也因此,他们出手更加凶狠。
一方人多,一方善战,两方不时有人惨叫有人倒下,村民们一往无前的气势逐渐变弱,今日的他们太累了,气血涌上头神经在跳动,心中只剩杀意,可胳膊快抬不起来,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有海寇钻进了人家,一手一个扯出女人和孩子,接着就是架刀于他们脖颈之上,那家的男人慌了神,手中的武器再也拿不住,当场跪下哀求。
哀求换来敌人的得意大笑,海寇们不再专心与村民对打,只通过每个漏洞钻进身后人家,越来越多的女人被拉扯了出来,独独不见老人孩子。
海寇头子不耐烦再战,对着手底下人命令道:“抓女人,能抓多少是多少。”
本来的主要目的也是这个,岛上分发下的女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上头总说再等等自有打算,哼,全是鬼话,这回抓的还得藏起来让自家弟兄们慢慢玩才是。
想了想,那头子又道:“把这些人挟持住,再把所有钱粮藏的人全翻出来,妈的,这回损失大了,必须加倍讨回来!”
怎么讨?虽没有说出口,但只能是屠村了。
这一刻,多渔村所有人陷入了绝望深渊。
被挟持的女人中,有人高声大喊:“当家的快跑,老娘拖着他!”
最早被抓的孩子嚎哭道:“我不怕死,呜呜,爹,我不怕,你快跑!”
年轻媳妇死盯着脖颈上的刀,眼里无数情绪翻涌,最终坚定下来,诀别般看向对面娃他爹……
虽然凡是张口的,皆被海寇一顿踢打,但她们的决心是那样坚定,眼下不寻死,也只是为了拖住海寇人手。
到这地步,挟持威胁已经没有作用,且不说海寇舍不舍得真将女人杀了,便是大家投降,也只会死得更快。
村民们目眦欲裂,跪下哀求的男人站起身,重新举起他手上卷刃的杀鱼刀,混战愈发激烈,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展和风双眼赤红,他胳膊受了伤,血正止不住地流,力气也跟着消失殆尽,他只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百而无一用的书生,现在他成了队伍中主要被攻击的对象。
身边的人不停帮他抵挡,伤口越来越多,又一次躲过敌人的刀锋,早前乡亲递来的木棍已经有些捏不住,他鼓足劲反复回击,敌人却不痛不痒,接着一刀下来,正对上的木棍终于断成两截。
展和风直面刀锋,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从村尾家中摸出菜刀麻绳的崔银莲,正弯腰贴边小心靠近一面院墙。
多渔村为挡海风尘土以及潮湿,多以石头垒墙建房,也少有后门一说,她知道,只要大人没死绝,就应该还有老弱孩童躲在屋里,眼下正是无路可逃。
她要趁着两方混战,从侧面暗处翻墙进院,能救出一个是一个。
先将麻绳一头绑在树干再甩到墙上,这家院墙不高,崔银莲动作更是灵敏,似熟能生巧一般几下翻了过去。
落地后摸进院压低嗓门,唤出了藏在墙角杂物堆后的一老一小,又找出蹲在水井边上,正因为听到动静急忙将自己挂到井中躲避的两个孩子。
几人不敢对话,听从崔银莲的示意,抓着挂落下来的绳子,脚蹬墙一一翻了出去,他们望了一眼往下一家去的崔银莲,和亮着火光厮杀声不断的方向,无声哭泣着调头进山。
院墙有高有低,外围并非都有树木大石,爬上可以用家里高凳,落地却难倒了孩子女人,更别提老人们,崔银莲耗费不少时间,甚至背着人翻墙,也不过才救了三家人出来。
太慢了,手脚也开始发软,眼见离村中心越来越近,她终是忍不住探头出去。
这遥遥一望,正好让崔银莲看到了人群中的展和风,以及那把挥向他的,避无可避的大刀。
再没有什么小心行事,再不能害怕拖人后腿,她是一个母亲,在这绝望瞬间,她本能地迸发出了极大力量。
她将菜刀飞了出去。
眼前世界里,只剩儿子、敌人、刀。
耳边是呼呼风声,今夜无风,这是她跑得太快所带出来的。
谁也料不到,包括崔银莲自己,那菜刀锋利一面竟正中敌人脸面,瞬间划出口子鲜血直流,海寇连连惨叫,吸引了同伙的注意。
展和风抓紧时机,夺刀在手,毫无章法但势不可挡地将其彻底砍倒。
这是他今晚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杀了人,却没有心思多想,更无法劝崔银莲止步回去,他要抵挡冲过来的海寇同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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