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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帝目光沉沉，关无艳几乎是在说：放弃吧，大梁朝，没救了。
可这些心知肚明的真相，从来无人敢说出口来，所以他不打断亦不发怒，看她还要说些什么。
关无艳回忆书中内容，紧接着来了个除非。
“除非，粮食日渐廉价，商业取代田地，走向即便交税，利益也能不菲的那一日。”
“国有余粮，库有丰藏，军队才能壮大卫护边境，国稳，民心向，军心归，君主与百官利益冲突不大之时，改革已成大半。”
关无艳背了半天词，终于说出真正属于她的言论：
“说白了，一切都是穷闹的，特权阶层活得好不够，还要追求奢侈，便去喝百姓的血，百姓活不下去，终有一日要反了上头，陛下还得双管齐下啊，养活好下头百姓，处置好上头硕鼠。”
说得轻巧！永兴帝怒极反笑：
“朕本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能容你放肆说到此刻，是为惜才，你却纸上谈兵空洞无物，既如此，朕亦不强人所难，你自回吧。”
关无艳摸摸耳垂，略有心虚，她刚刚那样，确实有点欠揍来着。
她起身了，却还有话说：
“所以，您若能许我金银，我可为您处置硕鼠。”
“至于养活百姓，陛下，您弄支船队去海外，那片广阔天地之中，有产量极大的良种，还有金矿铁矿资源，掌握这些，既可改革，又不与百官冲突，堪称一举两得。”
永兴帝想起自己促成的禁海一事，脸顿时更黑了。
关无艳告退前，最后说道：“眼前一团乱麻之时，执着于理顺，倒不如将目光放远，我无才，只一身杀人术，只要刀锋对准的确为罪恶，我定为您驱使。”
永兴帝看着她整理仪容退出殿门，不知怎的，便没那么恼怒了。
有人肯大胆和他说实话，已是难得。
他想起殿外不曾露面的胡长生，就比如他，再也不曾像年轻时那般，敢对自己畅所欲言了。
永兴帝长叹出声，他和历朝历代的皇帝一样，认定大梁为世界中心，若本国尚且不能繁荣，海外只怕更加荒蛮，至多不过换些宝石香料，却导致海寇横行，朝内奢靡之风难禁。
他非完人，所幸还能听进人言，当下便开始思量，关无艳为何如此笃定，海外可解大梁民生之危？
第62章 一滴泪
关无艳从容走出武英殿, 虽是不欢而散，她却并不后悔。
国家动荡，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她要在大梁朝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便自然而然希望此地太平。
死太监亡了国，前世的她, 也是半个亡国奴，太平是如此珍贵, 从前不能做些什么, 今时今日, 再不能这般下去。
多年后, 关无霜经济救国, 却也只救了一半，在此之前, 曾有过几场战乱, 君臣不能一心，边关将士饿着肚子, 连失几座要地, 无数性命填了进去, 眼看能够惨胜, 朝廷却嫁公主求和了！
即便如此，永兴帝仍是顽强地活了许久, 直到关无霜展露风头, 她给了永兴帝希望，到后面, 纵是看到长远隐患，也勉强瞑目而逝。
这便是因为, 经济繁荣并不够，当时的锦衣卫不堪大用，胡长生更是从未出现过，能打仗的将军因为战乱所剩无几，外族侵略之心不死，大梁不过是从一头肥羊，变成一头更肥的羊罢了。
所以不能再等，今日有了机会，关无艳顺势抓住，出海很有必要，杀硕鼠，壮军队，更该从此刻便开始。
关无艳坦然出来，没走几步想起胡长生的交代，立刻勾下背来，身后的年轻内监，忍不住看她一眼，这伪装，未免也太失败了，哪像自己，说不动，就不动。
动了眼睛的内监收回视线，关无艳下了阶梯，与黑暗处等待的胡长生会和。
宫门将锁，胡长生一言不发，带着关无艳出去，那侍卫奇怪看了一眼，因是持牌出宫，也便没有多问，之后马车加速穿城而出，到得城门外，他才停下，问起面圣一事。
“赢了？”
“赢了。”
胡长生也不知是好是坏，转而问道：“你没乱说话吧？”
关无艳理直气壮：“自然没有了。”
胡长生满脸不信，但他没得选择：“白日里的圣旨，你谢恩了吗？”
关无艳一脸无辜：“陛下没提啊。”
胡长生磨牙：“你就不能乖觉点主动点？”
关无艳摆摆手：“我累了，啊，我还受伤了，内伤，很重！”
“胡长生，赔我医药钱，不然我就找你切磋！”
胡长生顿时语噎，转头便要驾车，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更不准备继续问下去了。
陛下要见她，便是要用她，自己只负责带人，却不能打探太过，也罢，该他知道的，总会知道。
马车慢慢行着，胡长生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今日圣旨如何来的，你就不好奇？”
关无艳：“需要好奇吗？”
胡长生便道：“其它早有定论，只是这古槐巷子里的地宅，和大善之村的题字，却是今晨早朝之时，由都察御史董怀信董大人提出的，也是因此，才由他亲自宣旨。”
关无艳奇怪：“就因为吃了展家的汤面，听丰收扯了几句话？”
胡长生比她还奇怪：
“文武百官都奇怪，这位董大人，轻易不开口，谁知竟能为了你们讨要恩典，但是转念想想，他是个好官，朝堂复杂，许多事难免有心无力，所以也想做些能做的吧。”
“你们一路来的举动，引得朝廷争议不休，也是董大人给定的调子，无论如何，你们是做了好事，该赏，又不伤及他人利益，加你那记录的本子，结果便是这样了。”
关无艳记在心上，却还有一问：“古槐巷是谁选定的？”
胡长生：“不清楚啊，我不上早朝，前头这些也是指挥使随口跟我提的。”
关无艳问：“你知道这条巷子，是出了名的鬼巷吗？”
胡长生惊讶：“是吗？我出京前，那可是殷实人家居住所在，我还想着，朝廷此次当真是大手笔，或者巷子因为别的缘由，才正好空了出来。”
行吧，一问三不知的，关无艳无所谓道：“管它有鬼无鬼，别来惹我们就行。”
胡长生：“你前头说有事找我，便是这一桩吗？”
关无艳自觉得罪了皇帝，眼下已不抱太大希望，但他问了，还是决定努力一把：“我想将古槐巷改为平安巷，再多要两块地，建祠堂和学堂，大人，帮帮忙呗？”
胡长生撇她一眼，用得着的时候，就知道叫大人了，不过事情简单，他便爽快应了：“我会启禀陛下，应该问题不大。”
关无艳叹气，问题可大了。
胡长生觉得她奇奇怪怪，但她本来也不像个正常女子，当下收心不提，将人送回到展家院外。
一进院门，关无艳便看到堂屋内的关无霜，也是不巧，对方刚来，崔银莲正要送客，关无艳便回来了。
两厢碰面，关无霜看着她一身太监服饰，满脸疑惑。
关无艳本想敷衍，心念一转却是有了新的想法，她劝家里几个先睡明日再谈，接着便拉关无霜进了自己房里。
李宝珠嘟着嘴失望极了，自姐姐夜里要出门起，她已经许久没能和姐姐睡一个屋啦！
崔银莲确认关无艳不饿后便将孩子带走，展和风看看关无艳紧闭起来的房门，待回到自己那间后，明明周遭无人，还是小心翼翼到偷偷摸摸一般，拿出本皇历来。
选吉日是很复杂的一件事，展和风自然不懂，他只是忍不住翻看日子，想到其可能代表的意义所在，顿时脸发烫，心砰砰急跳，期盼之后，又开始慌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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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关无艳请关无霜坐下后，还为她倒了杯茶，虽是凉的，也属难得之举，弄得喝茶人不由忐忑：“姐姐，你没事吧？”
关无艳自白日起态度大变，她既高兴，又怕一直这样下去，自己会承受不住。
关无艳笑，倒也不绕弯子，直言道：“你想做这大梁朝的商道第一人吗？”
果然有些难以承受，她关无霜可不敢好高骛远，如今小打小闹且还顾虑重重呢，但观其此刻服饰，联想到皇宫，再回到这一问题，她便明白，她得交心实话。
不过在此之前，她需确认一件事：“你是穿书吗？”
关无艳谨慎回答：“我确实预知了一些事情。”
怎么听着不像现代来的，莫非真有神通？关无霜换了问题：“你是本世界的人吗？”
关无艳老实回答：“是的。”两个世界都是她嘛。
关无霜将茶杯一放，难得气鼓鼓的，有了十一岁该有的孩子气，神情虽如此，话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样你来我往的试探，只会浪费时间，我直接说吧，我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叫现代的社会，前世是个生意人，怎么样？可以换你的秘密了吗？”
关无艳脸上不见意外：“我知道，我在书上看到了。”
“你果然是穿书！那你到底来自哪里？”
“我，来自中华民国。”
关无霜愣住，看着对方沉静面容，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如此。
她一直觉得关无艳气质不同，除了冷冽，还有些别的。
如今再回忆，她有时说话，她慵懒坐姿，她看人腔调……
可不就像极了想象中，那动荡年代里，穿着旗袍赏玩金石珠玉，不用正面视人，讲究却又散漫，冷漠却又风情万种，美得格外与众不同的民国女郎嘛！
虽不完全如此，因她还有武艺在身，但没错了，自己看不出现代痕迹，实属正常。
关无霜有些激动，大梁朝是个架空世界，眼前这位，才是她真正意义上见到的，时光另一头的人啊。
还未说话，关无艳先察觉到关键：“你知道我来的地方？现代又是何处？”
“我来自你的未来啊！”关无霜说完便拍桌笑了，“时隔一百年左右的未来，所以我们就是老乡！”
关无艳指尖颤颤，脱口而出的话，自己都没能预料：“日本人，输了？”
声音急切到有些发抖，前世她浑浑噩噩麻木不仁，自以为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原来在心中，这般重要。
关无霜下意识回道：“当然啊，日本投降，内战过后，新中国成立了，我党带领人民，走向繁荣富强，已是世界强国！”
随后她再次怔愣住，因为关无艳一脸茫然，似看她又似看往虚空，突然有泪珠从那茫然之处滑落。
关无艳声音轻极了：“原来，真的做到了。”
于关无霜来说理所当然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却是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奢望，不然，怎会被民众称之为梦想呢？
做梦都想，做梦都不敢想。
却有人做到了。
毫无贡献，或者说唯一贡献，是坚决不接杀有志青年任务，且当初自身也说不清缘由的关无艳，抹下那颗多年不曾出现过的泪珠，扬起灿烂笑容来。
她想：幸好自己没有坏到家。
她说：“无霜，谢谢你，告诉了我。”
关无霜握住她手，受了这一谢，同时道：“也谢谢你，我心里涨涨的，感觉像是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
两人相视一笑，因为时空给予的这份秘密，让两人自此打破距离，虽然未必能成为至交好友，却已然关系特殊。
紧接着，关无艳不合时宜地望了望顶上房梁，穿过瓦片是天，不曾听见雷响。
所以接下来，关无艳说得流畅极了，她将入锦衣卫，以及今日面圣细节，乃至书中与其相关之事托盘相告，最后直言想法：“你在书中，多年后，便是走上这条路。”
“如今，你可愿意再走一遍？”
“若不想，不必有任何负担，只偷偷给我出些主意也行。”
“好不好？”
关无艳柔声问好不好的样子，几乎无人能够拒绝，何况是本就有野心，此刻更生出熊熊斗志的关无霜。
小小身子，稚嫩面庞的关无霜，站起一拍桌，豪气万丈道：“替我联系皇帝，这忙，我帮了！”
心里却想：风险极大又如何？提前抱到两位大佬，何愁事业不成，事业必成啊！
关无艳咧嘴笑，她又心虚了：“好说好说，你且先等我几日。”
等会她就翻出去找那胡长生，也不知将皇帝哄好后，再看她带来个小女娃，会不会拼了自己命不要，也要出手将她打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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