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打死她,是不可能的了。
第63章 死亡
关无艳趁夜去了南坊, 翻进山脚下的荒废宅子。
院内空无一人,深处隐隐有着异响,关无艳循声过去, 直接推开那道房门, 嗯唔不断的惨哼变得清晰,屋内人齐齐转头, 脸上神情不一,蹲着的锦一停下手上动作开口。
“你怎么来了?大人在后院。”
当中地上的血人暂得一瞬解脱, 从痛苦中抬头, 用了几息辨认出关无艳, 一双通红的眼当即瞪大, 他目光复杂, 一时恨极,一时哀哀, 被堵住的嘴里, 模糊喊着一句话:
“救救我。”
关延礼竟是也被当个练手的,转到了胡长生手上。
关无艳看看锦一手上匕首, 又扫眼地上肉块血滩, 最后指着关延礼身上不停流血的一处, 不掩嫌弃道:“你这个割法, 他来不及说清楚,就会死。”
锦一立刻撕布条要往那处绑:“我们轮流着来的, 可能有一下割偏了。”
关无艳抱臂点头, 凉凉道:“是啊,血一多, 甚至虐兴上头,自然注意不到了。”
一帮习武的, 若不是心绪不稳,会拿捏不住分寸吗?
她语调有些阴阳怪气,一屋子人听得皱起眉头:“便是虐,那也是同你学的。”
关无艳冷哼:“我要的是供词,不是一滩死肉,没学好,就找头活物先试试,别坏了正事。”
且,要对付关延礼,只论刑具,当真还不到上来便用该手段的地步。
锦一起身,步步逼近,蓦地温和一笑:“差点忘了,他是你的父亲啊,心疼也是正常,只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害他到此刻境地?”
他们轻视过关无艳,很快又心惊她的狠,后来只努力想赢过她,短短训练时日,没能培养出同僚般情谊,反而不停滋生出沮丧甚至厌恶情绪。
在场的,虽不是全部如此,却也占了大多数,这世道,女人输给男人,似乎天经地义,男人若输给女人,便仿佛天理不公,不能接受。
不,这世道,不论哪条路,女人都没有机会和男人一较高下。
关无艳根本不理锦一,他算哪根葱,也值得自己浪费口舌解释这是两回事?
她绕过锦一,蹲下对关延礼道:“看出来了?我们算是一伙的,你不如痛快点说出来。”
关延礼没有力气再恨,他养尊处优多年,当下也无非保不可的家人,昨夜临时被转到锦衣卫挨鞭子的时候,自以为无坚不摧的意志很快崩塌,他便明白,他受不住下一次了。
谁料今日这些□□打脚踢一阵,在他即将招供时,却拿出了匕首。
凌迟,这是凌迟,他喊了招,他们不理。
以至于见到关无艳,他竟生出得救之感,可他依旧不想让她如意。
关延礼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嘶哑道:“我是无辜的。”
关无艳不急,只是打量他一会,语带怜悯:“死在他乡,魂无归处,多惨。”
“是,都是因为你,我早该掐死你。”
“你又不是没掐过。”关无艳懒得再废话,平静提出一个条件,“你若招干净了,等你死后,我会将你带回家乡。”
“真正的家乡。”
关延礼一双瞳孔放大,呼吸变得急促:“你知道?”
“你说,我不就知道了。”
关延礼面色灰败,身体颤颤,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闪烁异样的光:“让主事的人来,我招。”
关无艳转头,主事人胡长生恰好出现在房门外,他疑惑着进来,不过打盹片刻,这是发生了什么?
“啧,你们下手,如何没轻没重的?”
关无艳插话进来:“他快不行了,正要招,你赶紧。”
胡长生沉着脸赶人,等一屋子男人散去,他拿起桌上药瓶:“人还不能死,至少得挺到天亮,送进衙门里招供完才行。”
关无艳看着他救人,不禁疑惑:“明知他们未出师,你怎么放心甩手给他们不管的?”
胡长生瞪她:“我怎么知道他们连这点分寸都没有!”
关无艳又道:“他们,心不正。”
“难道你就正?”
“那是自然的。”
胡长生手上不停,想了想和关无艳说了实话:“这一批,本就是刻意选的,陛下,无需他们心正,听话就行。”多年前的锦衣卫,众多同僚都心正,下场又如何呢?
关无艳深深看他一眼,叹道:“你们啊,对我误解太深。”
胡长生看看关延礼,这位曾是他顶头上司,意气风发温文儒雅当然也内里藏奸,如今却是凄凄惨惨求死都不得,再看看半点不受影响的关无艳,选择不接这句话,改问她:“你来做什么?”
关无艳轻咳一嗓子:“我想带个人面圣,你帮忙说说。”
事也简单,胡长生压下好奇心,点着头应了,谁料关无艳得寸进尺:“前头忘说了,你再帮我在城外找块便宜的山林,村里需要墓地。”
找皇帝不难,此事当真难,胡长生黑了脸拒绝:“找不到。”
察觉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到底是紧接着解释道:“京城内外的山林,几乎都有主了,除非和鬼巷似的,再来个死人林子,我就替你出面。”
关无艳也来了个变脸,她凝起眉头叹:“忆,当初那雨啊,真大!浸在水里啊,好冷!”
“打住打住!我答应还不行吗?亏你嫁了个秀才,听听念的这,简直狗屁不通。”
“胡老头,你真粗俗。”
这样生动的关无艳,关延礼从未见过。
他看着看着,眼前面容渐渐模糊,似乎和另一张脸重叠,她,真的很像她娘。
人对死亡的来临,原来是有预感的。
关延礼只觉骨肉发寒,力气随着血液流失,他们以为止血就好了,他自己也以为是的,刚刚那些人踢打来的某一脚,大概是踢破了内脏吧。
没有时间了。
他喘着气,虚弱开口打断两人:“你,你听好。”
关延礼说了违禁出海的每个家族,还有他接触的每个管事,甚至更多相关的隐秘,幸而房中备有笔墨纸砚,胡长生快速写下,捏住他手沾血画押。
招供却并未结束,他继续道:“于大梁来说,我是一个细作,但在我的家乡,我是一个勇士。”
“关无艳,你不可辱我,你必须,带我回漠南,带我回家,带我……”
关延礼目光涣散,瞳孔逐渐扩大,口中喃喃戛然而止。
他死了。
胡长生仍处于震惊之中,关无艳探探脉搏,愣了片刻。
然后她说:“胡长生,写下来,让他按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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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无艳无声回到展家,悄悄摸进灶房,用冰冷下来的锅中水,匆匆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
子时未到,仍是二月廿一,春分之日。
这是漫长的一天,随着关无艳闭上眼睛,终于走向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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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廿二,昧旦时分,天将明未明。
这是一条被左右山林夹在中间的小道,重重树影挡住了星月之光,前路便似浓墨一般漆黑。
幽幽灯火,只能照亮小片地方,马车走得很慢很小心。
车主人估算了京城开城门的时间,放弃在客栈过夜,坚持要赶最后这段路,期望能早些到达京城。
车内,儿女分坐两侧,路这样颠簸,他们还能靠着车壁睡得沉沉,可见有多疲累,女主人看着,不由心疼又心酸。
隔着车厢门,她再一次问外头的成伯:“您说,相公他能活吗?”
成伯明知金孝辉活不了,不然族长为何放弃不管呢?
但他仍是和之前被问到的每一次一样,回答道:“夫人,老爷路子广,等见了面,我们再砸钱出去,只要走通了哪一条,便能活了。”
“是是是,哪怕流放,我们一家子陪他去便是,只要家人在一起,多大的难关,都能过去的,一定能……”
车子突然急急停下,妇人奇怪:“成伯,怎么了?”
成伯没有应她。
“成伯?成伯!”
马儿躁动的嘶嘶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妇人心中生出不安,她猛地打开车厢门。
成伯还在,仍是坐着。
妇人僵直了身体,她看向车边,那里有人扯着缰绳,正直愣愣地盯着她。
然后她才看见成伯垂软下来的手,和手边一滩血。
牙齿咯咯颤抖,妇人惊恐之下想要尖叫,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那包住头脸的黑衣人开口了:“你是金孝辉的亲属?”
妇人下意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她连连后退终于能够出声:“你,你是谁?为什么?为什么杀成伯?你要做什么!”
黑衣人抬手,手心是一片细长刀片,在昏黄灯光下,刀上的血粘稠稠的,似乎还在流动。
“我来,是为了杀你们。”
话音落,两侧儿女醒来,睡眼惺忪的他们,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黑衣人却是突然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来,是为了杀你们。”
他爬上了马车前室,将成伯推倒在地,一步一步逼近车内。
母女俩尖叫出声,妇人的儿子当即将行李砸出去,一个一个又一个,其中的木匣子,正正砸中黑衣人额头,他却像是不知道痛,已然进了车厢。
他拿起刀片要杀,却又哭着问:“还手啊,为什么不继续?”
青年未经多少事,已是吓破了胆,更别提柔弱的母女俩。
他们只能求饶:“别杀我,我给你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黑衣人哭声顿止,他喃喃道:“对啊,你们有很多银子。”
手抬起,刀片猛地挥下,他愤怒地问:“银子从哪来?”
妇人捂住喉咙,嗬嗬着继续求饶:“放过我的孩子……”
又是一刀,她的儿子倒下,黑衣人还在问:“银子从哪来的?”
直到少女瘫倒在家人尸身之上,黑衣人丢下刀片,发呆了许久,开始给他们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64章 玄恩
每逢二或八, 便是约定俗成的集市日,京城附近的乡里人家,或挑着担子或推着平板车, 装载乡间一切可卖之物, 于天未亮时出发,从各处向京城汇聚而来。
等太阳高高挂起时, 城门处人烟渐少,百姓和城门兵士们才变得从容起来。
时隔两日后, 展家人再次出摊, 恰好错过最拥挤的时段, 此时正排在入城队伍的中间, 按照前头挪动的速度估算, 大概半刻钟就能轮到他们。
平平常常的等待中,队伍后头乍起一声:“抓住他!”
一个身影逃窜出去, 有人被冲撞地叫喊起来, 身影很快被逮住,骚动却未停止。
关无艳转头望去, 边上崔银莲李宝珠和丰收个子不够, 看不见情形, 便学着其他人出了队伍, 探头向后张望。
也不远,所以能看见被抓住的是个黄脸老汉, 他咧着一张参差不齐的黄牙, 干嚎了几声后,对着抓他的人解释:“不是我, 真的不是我!”
围观的百姓倒是想开口问问,可抓老汉的是一伙壮汉, 虽然穿的是粗布衣,手上牵的却是高头大马,一看就不是能随便让他们管闲事的。
他们管不了,城门兵可以。
有一位发现动静,此时到了跟前喝问:“这是作甚?”
壮汉中为首的那位张张嘴,被老汉抢了先:
“官爷,大人,将军!这些外乡人不是个好东西,无缘无故地抓我,还想冤枉了我,我的鸡啊,都散在野外,定是找不回来了,回去可怎么跟家里交代——”
“此事当真?”兵士打断语无伦次的老汉,看向壮汉们,一双眼中满是警惕。
为首的阮靖无奈一叹,愁容满面的他从腰间掏出块牌子,呈递给兵士,抱拳行礼后,也顾不得眼下合不合适,干脆将事情全部道来:
“大人,我们是边城黄沙镖局的镖师,受当地大族金家委托,护送其中一家人上京,一路上不太平,您也能看见,兄弟里不少受伤的,所以昨日我便坚持要在客栈歇脚一夜,想着今早出发也来得及。”
说到这,听的人皆是莫名其妙,兵士看看他们队伍中的马车,还想着这家人怎的不出来,对面阮靖接着说了:
“金家的夫人此次上京是为寻夫,听说那位犯了事关在府衙内,她心急之下,大概是看离京城不远,该是没有危险了,便留下张字条,带着家里人连夜赶车上路了。”
“等我们发现后追出来,却在半路上看到,却看到马车停在那,一个人正鬼鬼祟祟摸进车厢里,财迷心窍到连我们来了都没注意。”
“大人,金夫人一家三口连带管家,竟是全部死于非命!”
阮靖指着老汉:“我们自然要抓他见官,是劫杀还是冤枉,自有官府来判定。”
围观者皆倒吸一口冷气,兵士握长枪的手一紧,心里直骂晦气,又是昨天,又是城外,又是死人!
兵士正要引他们跟自己走,地上老汉心里一咯噔,惊恐地叫嚷起来:
“官爷,我冤枉我真冤枉!今儿集日,我绑了家里几只老母鸡,天没亮就出门往京城走,半路上看见辆马车翻了,那上去看看不是很正常,娘呀,竟然是几个死人!都来不及喊,后面他们来了,抓着我就说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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