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想不到,女千户有着天人之姿,还有一队如花似玉的女下属。
学子们想到这,恍惚以为刚刚的摄人气势是个错觉。
这样的锦衣卫,有甚可怕?
他们复抬起头,眼前已只剩她们背影。
心不在焉的学子们,跟着人流中的一股,缓缓朝平安巷涌去,没发现边上百姓让得自然,看得也自然,还有人朝马上人挥手打招呼。
关无艳她们,经常在这个时辰左右下衙回家,见得多了,自然没甚好惊奇诧异的。
学子们回神,是在平安巷子口。
宽宽巷子口,有颗枝繁叶茂的古槐树,男女老少站在树下,有人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有人踩到光滑石块上,神情虔诚地将祈福红带系于近处枝条上。
树便成了三种颜色,树干的黑,枝上的红,还有往上大片大片的绿。
因为绿叶茂茂,偶尔有一束光穿过它的缝隙,洒在这些平凡人的脸上,他们便会咧开嘴笑,将这恰好当作神灵的回应。
看到这,学子们尚未有多大反应,朱茂年甚至嘟囔:“槐树特别,招鬼也说得,祈福也很好,但怎么也说不上是个必去之地吧。”
同乡以肩推他:“茂年,你看看里面吧……”
脚下是石板铺就的宽宽长路,直通到尽头另一条主街,天光仍在,古槐树后面,左边白墙青瓦的商铺屋檐下,右边临河的高高木柱上,已有统一样式的灯盏被逐一点亮。
香味是突然袭击来的,他们游进无数行人中,看新奇吃食陶醉了食客,看小舟泛河艄公唱曲快乐了游人。
蛋糕奶茶饮、烧烤灌汤包、凉皮肉夹馍、烤鸭卤肉腊味……写着新推出谨慎尝试的麻辣烫鸳鸯锅、串串香臭豆腐、口味虾水煮鱼,尝试的人辣到脸通红,反而不停喊着痛快。
包子面条馄饨倒成了最普通的,但看食客反应,该是也比外头胜出一筹。
铺子里再挤不下人,家家还在门口摆了桌椅,行人看食客,食客便吃得更香,脸上带着满足和得意,自然是得意他们眼疾手快了。
穿布衣的,着锦缎的,不论身份何等,皆是见到空位便占,哪怕拼桌也要将心仪美食吃到嘴。
那帮粗壮汉子太显眼,朱茂年就看到他们如猛兽出笼,短短时间内,已经从两家出来又到下一家,嘴上的油光都快能炒盘菜了也不抹,看他们气势,说不准能吃满整条街……
学子们眼花缭乱,甚至开始不知所措起来,这和他们想象中的雕梁画栋富贵云集,那是有关系,又没的半点关系,倒叫他们不知如何继续了。
只好先跟着前面的,接着便听到他们正好说起这平安巷。
“当初有名的闹鬼荒巷,谁能想到如今会这般红火啊。”
“哎哟,是人杀的更吓人,毕竟鬼嘛,不做亏心事还能躲躲,坏人要盯上你了,怎么防?冤死了都不知为何!”
“到底是死过这许多人的,当初这里开张,舞狮放炮送东西热闹至极,可你看哪个敢来?我也这么认定的,这群外乡人太傻赌性也太大,一出手就是整条街啊。”
“结果,外乡人骗来了一伙外乡人,也不知怎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慢慢便有了人气。”
“你错了,根本缘由可不是因为这个,锦衣卫女千户知道吧?”
“京城谁不知!女杀神啊!”
“对,她放话,此地由她镇,任他小偷小摸地痞流氓,还是妖魔鬼怪恶人凶徒,保管一步不敢踏进,而且他们一伙人逃过死劫,女子竟还当了官,可都是因为此地风水变化呢!”
“不然外头那颗古槐树,能被人挂上祈福红带啊……”
学子们听得入神,那两人却突然加快步伐,原来是看到了心仪吃食。
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跟着,路中间他们前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待挤进去后,他们见到一青年男子,手臂上绑了块怪模怪样的红布条,此刻正抓着明显一家子中的当家男人。
他很不高兴:“那么大那么多个垃圾筒摆在河边,孩子不懂事便罢了,您也硬当是看不见啊,油纸竹签所有不再要的,不允许随手往地上河里丢!”
“两处巷子口立的木牌上,写得清清楚楚,丢一次罚款五文,我倒是不想坏您一家兴致,您别丢了又丢啊,三次,十五文,快快快,都围着呢!”
被抓住的男人,高了青年起码一个头,如今连同一家子均被训得面红耳赤,却半点不争辩,立刻就掏出钱袋认罚,罚完,青年转瞬变脸,扬着笑道:
“祝您们吃好喝好,玩得尽兴啊!”
朱茂年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这,这地方可太有趣了!
手绑红布条的崔泽一转头,见到个比他更矮的读书人,还一副刚见到世面所以深受震撼的模样,不由生出得意。
虽然他很忙,但这些外来的读书人看着傻乎乎的,哎,还是帮帮他们吧。
“您几位,吃咸口还是甜口,或者刚有的辣味要试试吗?”
他没有功名,在顺余县谋求吏职失败后,再也不硬搞文绉绉那一套了,毕竟骨头稍开始轻,祖父立刻就会长篇大论伺候着,休想得个好脸。
哎,往事不提,如今他是平安巷的管事之一了,管所谓垃圾,也是管嘛!
对面朱茂年捂着衣襟,反正都露怯了,还怕什么羞也,他问:“请问这位?”
“叫我崔管事。”
“崔管事,敢问此地吃食可昂贵?小生囊中羞涩还要备考……”
同乡们连连点头应和,他们以为自己挺宽裕,如今可不敢再这般认为了。
崔泽哈哈一笑:“咱们这,除了吃食新奇美味,还有一项出名,出名的实惠啊!”
“走,我带你们上我家,看你们瘦的,该吃卤肉补补。”
“科举没有体力可不行啊,我表弟也要乡试了,他看着清瘦,可在我们安排的科举模拟中,却能面不改色熬上三天三夜,出来后还能打套拳呢!”
学子们急急顿住脚步,大惊失色道:“他竟可以破例提前进考场体会三天吗?”
不公平!这让他们这些外地学子,如何考过本地学子?要知道,输一步便可能步步落后!
崔泽连忙摆手:“怎么可能,是在我们自己的学堂里,专门比对着做出的考场,我还假装成他隔壁号间的考生,不停翻纸看会不会影响到他呢。”
“没见过吧,这事其实很简单的,不过是缺个线头,现在你们有啦,扯住照学就是。”
朱茂年喃喃:“好一个线头之说,崔兄,才华内敛自有光华啊,实令小生敬佩感激!”
“咦,你们这条街上,还有学堂?”
……
就这般,学子们跟在崔泽身后,终于融进了平安巷子,最后腹中沉甸甸钱袋空荡荡,所幸不是花光了全部家当,待他们回到客栈后,便向没有出门的其他学子由衷叹道:
“来京城,不去平安巷,等于白来一趟啊!”
第73章 情意
东宝街, 曾被学子们偶遇的关无艳等人,正骑马拐进多渔巷,巷口第一间宅院便属展家。
半年前的马丽娟一案, 引出罪恶的真正发生地, 背靠平安巷的一整条巷子里,原住户们在恐慌后怕厌恶等情绪之下, 纷纷寻求搬离。
能住在这片地段,大概也不愁去别处换个差不多的, 牙行急不可耐要全部吞下再说, 有人更快出手了。
彼时在关无艳强势运作下, 各获得万两赔偿的丰收五家人, 联合出银, 买下了这整条巷,直接将每户地盘扩大。
是以宽阔明亮的商铺朝河, 住宅院子的大门便朝着宽巷, 和对面人家的后院院墙,再将巷子一面封了, 只留单个出入口, 并顺势换上多渔一名。
所以没错, 眼下家家欠着丰收五家人的银钱呢, 不过只看生意红火模样,还清也就是最近的事了。
展家, 这边马蹄声刚至, 内里已经有人迎出来。
“艳艳回来啦。”
崔银莲腰上围着围裙,袖管往上卷了几圈, 显然是忙里抽空来的,此刻她脸上笑个不停, 喜悦之情尤胜以往。
关无艳下马,奇怪问:“娘,这会怎不在前头忙?看你模样,是有什么好消息?”
崔银莲像是被她提醒了一般,啊了一声:“要去的,马上就去。”
说完转身就往里跑,该是回铺子里去了,奇奇怪怪的,但关无艳也没多想。
她牵马进院,后头王青青十二人,刚刚还是神情肃穆威风凛凛模样,眼下却垮着脸躇踌不前,仿佛院里还有什么吓人东西。
院里还有个展七大夫,他刚从西侧门里出来,捋着胡子笑呵呵对她们道:“巧了,刚刚准备好,都去吧。”
西面是关无霜指导出来的沐浴房,十二女子相互对视一眼,你推搡我,我扯着你,呼啦啦涌进去了,没多久,内里便传出一阵鬼哭狼嚎。
关无艳将帽子摘下飞出,挂到了中堂屋檐下的竹勾上,而后往沐浴房前躺椅上一卧,悠哉对里道:
“青青啊,这都得多谢你那远房的二叔公,竟是在宫里当了大总管,为成全你变强之心,特意从深宫里淘换出这张古方。”
“多好的二叔公啊,不给金不给银,给你一身赚金银的好本事。”
“他根本不知道,用了这药,会六根清净吧?”俗称更不想嫁人了,与他“等有本事了可以随便玩男子”的本意,那是完全的背道而驰。
“哈哈,哈哈哈!”
关无艳将自己给逗乐了,里面人倒是想呛声几句上官,譬如“你也来试试,好熄灭那股至今未能圆房的急躁”这类在心里吐槽过的话。
可惜这强行重塑她们根骨的药浴,实在是又痛又痒,折磨得她们很快连嚎都没了力气。
弱女子何以能入锦衣卫?凭的便是眼下这古方了。
当初王大伴来家为永兴帝传话,恰恰好碰上王青青等人正歪缠关无艳。
关无艳预备前往衙门撤掉卖身契,隔壁有房,前头有铺,女子们该是可以安心才对,
总不能当真在名义上做她的奴仆一辈子吧。
王青青为首的十二人却是不肯,她们不想刺绣了,反而想和关无艳一样,拿刀骑马抓坏人。
这岂是想便能做到的?
王大伴出场了。
他指着王青青惊讶道:“这位女子,像极了咱家年轻时候的堂兄,若非他们都在江南西道,咱家怕要以为碰见亲人了。”
他想起模糊的童年时光,一时生出好些感慨。
最开始,他不敢面对父老乡亲,毕竟当初,叔伯们对自己多好,怎奈自己总觉寄人篱下,硬是跑了出去最终走上这条路,后来敢面对了,却再也没了他们的消息,江南道如此大,根本无从找起。
怎料王青青却站起来,同样惊讶道:
“这位大人,我一家确实出自江南西道,祖父早年入了跑商行当,得罪人后,便带着一家迁去越州府沿海一带,这……”
好嘛,两人将许多姓名旧事一报,当场便泪眼汪汪地认了亲。
王大伴之后便想起他所听说的那些事,事关他人和事关自己,那真真是天差地别,他急火攻心到差点要将两个知县埋在乱葬岗的尸,再扒出来鞭打一顿。
他愁呀,可没多久后,他便告诉关无艳,他有法子了。
是以这才有了王青青她们入锦衣卫一事。
关无艳还是很喜闻乐见的,别人有,当然不如自己有了。
她朝里面喊:“坚持啊,每月就这几天,再过半年,你们一定可以打趴南卫所那些狗东西,日后胡咧咧,不用我教训,你们自己上!”
内里顿时又起一阵骂声,自然是骂狗男人的,嘿,骂得还挺脏。
展七大夫踱着步只当听不见,时至今日他仍旧感慨万分:
“谁能料到,世间还有这种药,可惜只适合宫里那些,咳,只适合女子,不然我也想拼上一把。”
关无艳多损呐,开口便道:“七爷爷啊,您子孙满堂,其实拼一把,也不是不行的。”
展七大夫望天,依然是当没听见,他倒是想走,他也能走,还不是为了拖住这位祖宗,好叫她别往前头去嘛。
事情倒也如他意,待王青青她们一脸生无可恋地出来后,关无艳起身说要去学堂看看,她是直接就走了,身后女子们挤眉弄眼的,使的每个眼色都在说:
看,某人又去找相公啦……
关无艳刚出门,脚步便开始加快,直走到尽头,才突然放慢,负手从容地踏进学堂大门。
孩子们已经散学,绕过大学堂,走进小院,她见到展和风站在窗前,正捧着本书,看得如痴如醉。
天色渐暗,窗边桌上有抹昏黄灯火,展和风着甘石粉色道袍,发髻紧束以细玉簪简单配之,肩宽腰窄面如冠玉,加他看书专注模样,像极一位画中君子。
怎么就这么好看呢?越看越好看,这是她的人,咳,只差一步!
半年前的关无艳,万万想不到今时今日,猴急的人,成了自己。
关无艳贪婪地看了好一会,身后幽幽一道声响起:“展和风,该翻页了。”
展和风顿时慌乱,也只能红着脸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娘子来了?夫子。”
夫子董怀信冷哼一声,通知他:“很快便要乡试,明日起,你住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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