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语气不屑,但也是在征求皇后的认同:“娘娘,您总该知道那柏氏的来历吧?一个汉女,连旗人都不是,也不知道是谁巴巴地寻了来举荐给皇上,听说还不只有一个,连着柏氏足有三个呢,是一块儿送来的。”
陪坐在下首绣荷包的纯嫔手中动作一滞,然后又继续了,仿佛从未听到贵妃话中的“汉女”一样。
更下首的仪贵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纯嫔出身不如她,偏偏有了好运道生了阿哥,这才成了她的主位。
要说忌恨纯嫔,倒也不至于,只是心里总有些不舒服,能看到纯嫔吃瘪,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又有一种不甘心,要说出身,贵妃也就是有个好阿玛,子嗣,贵妃也更没有,她凭什么拿这种语气来谈论旁人?
除了皇后,大家谁不是靠着圣眷过活的人?
贵妃对底下纯嫔和仪贵人的想法毫不关心,她倒也不会觉得柏常在是个威胁,三个柏常在一起来也动摇不了她的位置。
但一想到她们都能凭借着子嗣晋位,心里便陡然生出一种不甘。
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些,身心都有些疲惫时,忽而见仪贵人满心欢喜地捧了两个满纳八宝的精致荷包过来。
荷包针脚细密,纹路精致,用料也是极好的,以仪贵人的位份能有这样的料子,必然是花了大力气的,更不必说上面的纹路都是象征八宝吉相的,且都在佛前供过,可见仪贵人的用心。
近来因为永琏生病而心力有所不济的皇后见了,自是感念她的用心,一时间只觉得身体也好多了。
纯嫔反应慢了一刻,看看手里的荷包,那是她给自己的孩子绣的,小孩子用的小玩意儿,自然不能给二阿哥用,不禁有些遗憾忘了给二阿哥做一个,也在皇后娘娘跟前表示心意。
于是连忙道:“那妾身就随着贵妃娘娘一块儿,给娘娘和二阿哥念经祈福,盼着娘娘和二阿哥身子康健,福寿绵长。”
皇后自然笑着点头应允了,无论她们是否真心,到了佛祖跟前,总归也是有一点用处的。
贵妃却飞快地瞥了纯嫔一眼,因为想着柏氏的事情,心中多少有些不悦,什么时候她的事情都由苏氏来做主了?
皇后一贯细心,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不以为然,宫里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罢了,只是方才仪贵人那么用心盼着永琏好的,倒是少见。
她摩挲着手中的荷包,换在以往,这种东西再好,她也只会收进库房,而现在看着上面的八宝图案,又想到永琏大病初愈,倒也不好辜负了仪贵人这番心意,便叫人送去佛堂供着了。
日子照旧过着,柏常在又在养心殿侍奉了一段时日,终于被放出来成了贵人,和一起被放出来的张常在住在了景仁宫。
至此,景仁宫有了一个纯嫔的小阿哥,又有了两位新宠,贵妃得知了,更是对着纯嫔没有好脸色。
开春的时候,阿哥所里又传来了永琏生病的消息。
重视的嫡子接二连三的生病,皇上和皇后都很是心急,里里外外把阿哥所查了个遍,但得到的结果都没什么问题。
皇后比皇上要更加心急一些,她知道皇上对永琏寄予厚望,但归根结底,皇上还有别的儿子,但她就只有永琏了。
皇后守在佛堂里,对着佛祖跪了许久许久,起身的时候一个不慎,便将佛前供着的几样东西扫落在地。
旁的都没什么问题,皇后看着宫女捧上前来的八宝荷包出神片刻,一阵心灰意冷,吩咐道:“将这个荷包拿下去吧,收拾妥帖,别叫它脏了。”
虽说没什么用,但好歹是佛前供过的东西,没准还是仪贵人的一片真心。
皇后此时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哪个举动折了自己和永琏的福寿,又或者是惹了上天的不悦,要把永琏收走。
然而那宫女才下去片刻,就又匆匆忙忙地折返回来,扑通一声跪下哭着道:“娘娘,您瞧这个荷包……”
皇后面色淡淡,却在看清那宫女所指着的地方时脸色大变,身子也不禁往旁边一歪,这个荷包竟然是破损的!
如此不诚之物,她竟叫人在佛前足足供了一旬,永琏的身子又如何能好?如何能得到佛祖的庇佑?
永琏此番病的凶险,迟迟不见好,莫非就是佛祖在因为此物迁怒永琏?
理智告诉皇后,此事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旁人故意为之,甚至有可能是洒扫的宫女不慎将荷包弄破了,可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质问她自己:
万一呢?
万一永琏就是因为此物才被佛祖迁怒,那她只要让真正的罪魁祸首去佛祖面前领罪,就可以换回来她的永琏。
皇后的心中陡然间一片清明起来。
为了永琏,她是什么都肯做的,若是此法能将永琏的命换回来,她日后定然会不计前嫌,将仪贵人照料得好好的。
若是换不回来……她拒绝去想这个可能。
这一日请安,身子一向不错的仪贵人却没有出现。
时舒便听皇后解释说,是仪贵人自请入佛堂,替皇后为二阿哥念经祈福,二阿哥一日不好,她便一日不出来。
人人都觉得奇怪,不过也没人在这个时候质疑皇后,倒是贵妃有几次欲言又止,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倒是嘉贵人跑来储秀宫,说仪贵人被带走的那日,听到了她的哭声,而且她和仪贵人的住处都被暗地里搜过了,纯嫔那则是贵妃亲自带人去搜的。
又过了几日,时舒忽然从皇后手里接到了一份差事,就是这些日子内务府发往各宫的份例,倒是不难,照着以往的例子发就是,实在不行,还有皇后拨给她的一个嬷嬷请教。
而后,时舒就从皇上口中,得知了皇上要把仪贵人封嫔的事情,仪贵人现在人还在佛堂,一应待遇先提上去,尤其炭火要给得足足的。
时舒自然是疑惑,实在是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这个时候二阿哥病得厉害,就算仪贵人要祈福,也该是等二阿哥好了一并封赏,怎么忽然这个时候提起来?
皇上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这件事,片刻后叹了一声,还是把原委说出来了。
皇后疑心是仪贵人的东西做的不好,供在佛前惹了佛祖生气,迁怒给永琏,如今正叫仪贵人在佛前跪着赎罪。
为表心诚,仪贵人连垫子都没有,每日都要跪足十个时辰,一边跪着一边抄经。
皇上的心情此时极为复杂,他自然是不赞同皇后的意思,但是永琏病得又实在重,他也和皇后心里有一样的想法,万一呢?
因此这个嫔位,其实是补偿给仪贵人的,而那些炭火,自然是为了让仪贵人日子能够稍微好过些,虽然谁都知道无济于事。
皇上知道皇后此时怕是无暇,更不想让人去照顾好仪贵人,而贵妃一向都站在皇后身边,只怕也很难心无芥蒂,想来想去,就只有哲妃心善,又一向细心,是个能托付的。
永琏的身子能不能好还是两说,时舒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偏向任何一边,谁知道皇上以后想起来又会怎么解读。
因此,也只是低低道了一声:“还望二阿哥的身子能够早些好起来。”
这副模样落在皇上眼里,不偏不倚,又满心的慈悲,便觉得她果真是可靠,做事也叫人放心。
若是贵妃,此时只怕要嚷嚷着要替皇后教训黄氏,而若是娴妃,那就是依着宫规,该如何如何。
只是这两种,都并非此时的皇上想要的。
这是一番糊涂账,也只能这么糊涂着过去。
也许只有富察氏这样糊涂的人,能够认同他的做法。
永琏是他的嫡子,皇后是她的嫡妻,都是重中之重,而仪贵人那边查了许久,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她的无辜。
但此时说出来,支撑着皇后的那股劲儿怕是立时就要没了,皇后倒下,永琏若是受了影响,后果不堪设想。
为今之计,也只好委屈黄氏。
第四十三章
也许是仪贵人的祈福起了作用,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的时候,二阿哥的身子居然渐渐好转了。
时舒也被皇后叫去了长春宫,为的是给仪嫔收拾住处这件事。
虽然皇上还没下旨, 但后宫众人早就改了口, 皆知仪嫔能够封嫔是为二阿哥祈福有功,不知内情的都说皇后心善, 如今又得知皇后早早就叫人给仪嫔收拾住处,都以为皇后是不忍仪嫔辛劳。
不过这也就是新近的那些嫔妃们这么想, 潜邸的旧人都多少明白, 无论是仪嫔给二阿哥祈福, 还是忽然封嫔这件事, 都不像是皇后的风格。
但皇上金口玉言要给她嫔位, 于是也就没人敢站出来说什么,最多是几个相熟的私下猜测一二。
纯嫔日常在高贵妃这里刷好感, 闻言就道, 还是把仪嫔留在佛堂,等二阿哥身子好了再接出来不迟。
贵妃下意识想回怼她一句, 然而细细想来却觉得不无道理, 皇后娘娘一向重视二阿哥, 这回主动叫仪嫔出来, 想必也只是不想坏了贤德的名声。
但她自然是不肯承认自己没有纯嫔反应快的,哼笑一声道:“纯嫔的心思最是细腻, 不过你且放心, 仪嫔出来之后怕是要好生养着,不会跟你抢区区一个景仁宫的主位。”
纯嫔不大懂她这些日子来的无名火是从哪来的, 只好恭敬起身,言说自己并未有这样的心思。
毕竟于贵妃而言, 这不过是随口一说,但她要是没个反应,传出去没准又要出现什么风言风语,她一向爱惜羽毛,自然不肯这样。
就这样贵妃劝过了皇后,又去找了皇上,全然一副自己是为了二阿哥着想的样子。
而对于皇上来说,孰轻孰重,自是一目了然,更何况在他看来,仪嫔去祈福是有作用的,既如此,当然最好还是要等到永琏的身子完全好了之后。
至于皇后的心思,皇上大约也能够理解一二,即便这件事做得不符合她往日的形象,但他是见过皇后如何彻夜难眠,也看到过永琏病得奄奄一息的模样,自然没有心思再考虑其他。
如此又过了半月,二阿哥却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好起来,连带着永璜来储秀宫请安时,面色都逐渐沉重起来。
时舒的储秀宫和长春宫距离近些,时常都能闻到那边浓厚的中药味儿,皇后如今也还是药不离身的。
这日,皇上从阿哥所过来,径直去了长春宫。
想着这时候皇后应该还在休息,便没叫人通报,想着进去瞧一眼便是了。
哪知走到门口时,却听到里头宫女劝着皇后喝药:“娘娘,您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如何还能照看二阿哥呢?”
皇后重重地喘着,闻言急忙问:“永琏,我的永琏如何了?他身子可好了?”
宫女避而不答,只道:“皇上日日都去看望二阿哥,你别太费神了。”
皇后病糊涂了似的,怔怔望着头顶的帷帐叹息:“皇上没了永琏,也还有大阿哥,还有三阿哥,日后还会有四阿哥,五阿哥,我却只有永琏……”
宫女听了这话只觉悚然,连忙去遮她的嘴巴。
站在门外的皇上听了,心中也是一阵闷疼,永琏何尝不是他最喜爱,也最寄予厚望的儿子。
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皇后此言绝不是一时冲动。
哪怕他对永琏极尽宠爱和重视,甚至差一点就违背先帝爷秘密立储的意思暗示她,永琏的名字已经被放在了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她仍然没办法放下对别人的戒备。
皇上进了门,隔着一道屏风和皇后说了几句话。
皇后的声音虚弱,但语气依旧柔和,皇上听着她照例问了问永璜和三阿哥近来如何,又提及担忧永琏生病吓到永璜,想让永璜搬到远些的住处,等日后永琏好了再搬回去也不迟。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提议,放在从前,皇上根本不会费心思揣摩什么,眼下却禁不住要猜测,皇后是否是担心永璜对永琏做什么?
然而这样的猜疑停留了也不过一瞬,就被外头嘈杂的声音给打断。
来报信的太监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仪嫔因为给二阿哥祈福劳累过度,晕倒后由太医把脉,才发现她是小产了。
皇上深深看了皇后一眼,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匆匆交代了一句:“你先好好养着身子,朕去看看仪嫔。”
时舒是第一个赶过去的,仪嫔已经被挪到了稍间躺着,她只在门口稍稍站了站,看到仪嫔面色苍白地躺在那儿。
几个太医一起把了脉,这事儿断做不得假。
连后来的高贵妃都有些于心不忍,她一直没有生育,但心里也是盼着的,如今眼瞧着一个孩子生生跪没了,难免也替自己伤心了一场。
之后便是皇上亲自过来,连太后那边都派人问了两句。
长春宫里,皇后也发觉了皇上的不对,她勉强打起精神来问了问,得知皇上方才果然一直就站在门外,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此时,她也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补救。
她已经在为二格格盘算着了,若是永琏有个不好,她只怕也难以再撑下去,皇上正值盛年,日后必然是要有继后的。届时只留二格格一人,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33/47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