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妆——小妮总【完结】

　　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瘫了一会，沈渊从屁股后面摸出半卷卫生纸，扯下几节，擦了擦手，又伸进裤裆里擦了擦。擦完随手一扔，皱巴巴的一团纸，落在了垃圾筐外。

　　“好看吗？”他问王丽。

　　“不怎么好看，大白天的，你倒是有兴致。”王丽喝了一口茶。杯子里的茶泡得极浓，并不高档的茶叶没有清冽的回甘，后味很苦。

　　“你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帮你，不额外收钱，就当为人民服务了。”

　　“谢谢，没那个需求。”王丽指了指玻璃杯，“辛苦了，喝点水。”

　　沈渊从眼缝里看她：“我怎么记着你以前需求挺大的，不会有其它解决渠道了吧？”视线落在透明的茶杯上，黄褐色的茶叶，叶身大多不完整，一半飘在褐色的液体里，一半沉在杯底。他拉了个毯子将自己的肚皮盖住，吐出两个字，“不喝。”

　　“真怂。”

　　“是怂，毕竟你有前科。”沈渊懒散地伸了个懒腰。

　　王丽摸了摸左眉骨的浅痕，转身去满是油烟味的小厨房。这间屋子并没有通天然气，做饭只能用电磁炉，好在她对吃食的要求不高，很快为自己做了碗西红柿鸡蛋面。没做沈渊的份，做了他也不敢吃，不必浪费食材。

　　拉了个板凳，坐在案板前吃面。面前有半扇小窗，望出去，只能看见对面楼灰色、陈旧的一小块墙。因为一半在地下，这个房间大多时候是阴暗的，此刻，阳光从窗户里洒进光线，照亮了小小的一块角落。

　　吸溜吸溜的面条声，极为规律，王丽机械地咀嚼、吞咽，再夹一筷子塞进嘴里，重复嘴部动作。口腔溃疡让她嘴部的动作不会太大，她木讷地忘记尝面条什么味。人饿了，总要吃饭，填饱肚子而已。

　　目光落在被阳光照亮的那一小块地方上，光源的范围逐渐扩大。

　　如她当初揣着一千块钱，坐着拥挤的绿皮火车，初来这座城时的心境。她曾和沈渊约好一起努力，争取在这座城市扎根，如今却走到了这一步。她的工作是他介绍的，他因芝麻绿豆大的事跟人起了冲突，丢了工作也没再找，没钱了伸手找她要。

　　他握着她的秘密，她不敢不给。

　　沈渊越来越防着她，客厅的隔间是他搞的，他不吃她做的饭，不喝她倒的水，她tຊ拎回来的外卖也一口不动。

　　“我把卧室留给你，自己住客厅，对你够仁至义尽了。”沈渊总对她说这句话，彰显自己的大气。可房子的房租是王丽付的。

　　想到房租，王丽的心又沉了一下。房租一年一付，年底了，房东催了几次，语气傲慢。一间破房子，见不到什么光，又潮又黑又小，但多的是想租的人。

　　“唉……”王丽转过头，舌头舔了舔溃疡，有些疼。眼角的余光看向宛若垃圾场的客厅。虽然苦一点，累一点，日子也能过，必须得活下去。

　　如果没有沈渊，日子会好过很多，他像长在她生活里的一颗毒瘤。最初，王丽寄希望于沈渊能幡然悔悟，于是把姿态放得很低，一次次满足他的无理索取，直到底线被彻底踩进尘埃里。

　　“晚上，你什么活？”裹着一床被子的沈渊，侧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她。

　　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双阴霾的眼睛，她吓得手一抖：“杂志拍一个女艺人，她的档期刚好卡在那儿了，负责造型的老师让我过去帮忙。”

　　“行，挺好，有活就行。”

　　冬天，是剧组开机的淡季，王丽跟组的活少了。合作过的某个造型工作室到了年底，人员流动得厉害，负责人想起了吃苦耐劳、嘴严话少的王丽，便找她临时帮忙。其实就是打杂的工作，听造型师吆喝，帮着抬抬东西、熨熨衣服，给搭配好的衣服做标记，避免出错。工作室按次给她结算费用，钱不算多，但有总比没有好。

　　拧开水龙头，王丽洗锅洗碗，冰冷的水浇透了她一双皴着的手，留下丝丝缕缕的痛感，这些日子，她对疼痛的感知愈加麻木。

　　沈渊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在网上看到的新闻。某个男人杀了妻子还碎尸，某个男人让女友卖淫赚钱供自己花销。得出的结论是，他虽然懒但并不贪，不指望王丽能赚多少钱，也不盼着过上挥金如土的日子，每天能吃上三顿盒饭，已然满足。

　　甚至，他都不出去找小姐，有了欲望，靠自己的手解决，也算是为她守身如玉了。沈渊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王丽恶心，绝望透顶。

　　“虽然我很容易满足，但也不会跟钱过不去。提醒你一下，干出傻力气，赚得少不说，说不定背后还被人说脑子有包。”

　　王丽把洗好的锅碗放回原处，用抹布擦了擦案板，并未回头：“还想让我去顺人家的东西，现在到处都有监控，万一被发现，你也得吃风喝屁。”

　　“谁又让你偷了，说你傻你还真傻。艺人么，哪有干干净净的，你找机会拿住他们的把柄，威胁一下，一把挣的钱抵你苦干好几年的。”

　　“威胁？”王丽扭头。

　　“你这么听我的话，不就是因为有把柄在我手里吗？”沈渊摆弄着手机，“再给你念条新闻。一位大爷在郊外野湖冬泳，结果看到了死人，给大爷吓个半死，报了案，警察从湖里捞出一具尸体。你说，那湖里到底淹死过多少人啊，别说，还真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时间和情绪都被冻住了。王丽似能看到往后的日子，无依无靠，轻飘飘的。她仿佛置身寒冷的雪夜，僵成雪人。

第3章 【LI】02 黑蝴蝶

　　逃回自己的小房间。没有阳光的空间在白天也是黑色的，开了灯，虚无的霉点落在暖黄色的光线上，没有形状，却有恶心的味道，仿佛从她体内散发出来。

　　摸出手机，打开 APP，沈渊说的那条与野湖有关的新闻上了热搜，并不难找。有照片、有视频、有报道。湖周围被警戒线围了起来，冬泳的老大爷裹着袄，甩着京腔，复述着自己发现尸骨的过程。

　　野湖周围有好几处警示牌，提醒众人，此处危险，不要游泳，但这世上总有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有金甲护命长生不死，非要挑战，迎难而上，迎难而死。穿着制服的刑警一再提醒市民，不要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湖里游泳，出了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没人会救你。

　　看了一会，王丽的心情逐渐平复。她开了床头电褥子的开关，又开了电暖气。冬天的电费高昂，但房子又潮又阴冷，若没有取暖设备，待久了，身体会失去温度，像一具尸体。

　　橙色且炽热的光源让肉身渐渐恢复了柔软，单人床也暖了，她没换衣服，直接将腿塞进被子里。床很小，但之前睡两个人也够，一个人躺竟觉得空阔。

　　王丽半躺在床上看手机，关了微博，进入朋友圈，刷了刷。刷到一条给留守女童捐款的信息，点进去看，往指定账户上转了五十块钱。微博的提示音砸进王丽的耳畔，她恍惚的目光亮了一下。林潮回复她的私信了，她的表情几乎是瞬间愉悦起来的。

　　林潮是位演员，不怎么火，连温都不算不上。几年的时间演了不少戏，不是边角料，就是傻楞蠢。但他模样好看，清纯的帅，特别明显的一张男主脸。王丽觉得，他会大火的，差的只是时间和机会。

　　王丽原本不追星，也不怎么看影视剧，跟夺目的明星接触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再大的腕，也得吃喝拉撒，也会便秘。

　　某次跟组，结束时已经很晚了，艺人不想吃剧组准备的宵夜，让她去买一份三鲜馅的饺子，她黑灯瞎火地转了一个小时才买回来，艺人却说暂时不想吃了，让她放着。

　　艺人不吃，也没让王丽吃，剧组备的宵夜也没了，王丽饥肠辘辘给沈渊打了个电话，问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沈渊说，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是林潮看她在放饭的地方待着快哭了，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了她。

　　往后几天，王丽特别留意了林潮。他是演员，扮演的角色是搅合男女主的众多反派之一的跟班。在圈子混，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霸总爱上贫民窟女孩，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故事，极少上演。

　　最初她觉得林潮再糊，自己也高攀不起，但可以做他的粉丝，支持他，为此，还专门注册了一个微博，给他留言，加油打气。

　　站在犄角旮旯里的角色，没几句台词，能被人记得并喜欢，对小演员来说，是值得珍重和感激的。林潮很快回复了她，表达了感谢。此后，王丽时常会给他发私信，基本是赞美和鼓励，坚信他一定会被更多人看到。

　　林潮偶尔会回复她，大多是客气的感谢，但这些举动在王丽眼中，是林潮将她当做朋友的体现。

　　眼下这条回复，也并未有特别的情绪，但除了感谢，还告诉她自己拍的一部文艺电影就要定档了，这是他第一次演男一号，还是部院线电影，与剧组、演员的合作非常愉快。他说自己很紧张，怕没演好让给他机会的人失望。

　　——因为还没有上档，怕出纰漏，我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你是第一个。谢谢你这么长时间对我的支持。”

　　王丽的目光黏在那几句话上，来来回回，恨不得每个笔画、标点都抚摸一遍。

　　她回他：你的演技无须怀疑，等电影上映了，我一定会去影院看的。

　　王丽其实想过，为什么会喜欢林潮，不仅仅是那夜的盒饭和偶尔微博的互动，而是因为他的眼睛。从小到大，她见过各色的眼睛，精明，沧桑，浑浊，无奈，苦闷。唯独林潮的眼睛，清澈至极，他是单眼皮，但眼睛很大，像是被光照射的静止的湖水，带着暖意。

　　王丽时常觉得自己生活在刺骨的黑水里，串联时间的是麻木搓成的线，密不透风的黑色寒域偏挤进了林潮那束微光。

　　嘴角上扬，往前翻看林潮的微博。他并不常发，偶尔晒了几次自己做的饭，食材简单，也没什么烹饪技巧，实在称不上美食。这些微博，她看过无数遍，每一次看，还是会心疼，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不好好吃饭，被人欺负。

　　之前在剧组，常会碰见艺人的狂热粉丝，大多是女孩，扛着长枪短炮，或举着手机，砸锅卖铁给演员买昂贵的礼物，还会给同剧组的演员、工作人员买食物饮料，为喜欢的艺人撑面子。看到喜欢的艺人出现，情绪激动到呐喊，艺人若有回应，给她们打个招呼，有人夸张到痛哭流涕。

　　她曾不理解，觉得她们疯了，自从成了林潮的粉丝，才明白那种不被理解的情感。林潮让她黑茫茫的影子有了生气，日子也更好熬了。她会恨他得到的太少，遇到的不公平太多。

　　小演员，不被重视，被欺负是常事。林潮的上一部戏，为了配合不断 NG 的男主，在冰水里整整泡了大半天，但剧播出的时候，他的镜头被剪得干干净净。

　　某次，林潮微博上发了张照片，是他因拍戏而受伤的胳膊。王丽心疼地抹了眼泪。再次翻到那张照片，依旧难受tຊ，王丽点开手机银行 APP，给林潮的私人账户上转了五百块钱。备注：你的粉丝，希望你能吃顿好的。

　　弄到林潮的私人账户，颇费了些时间和工夫，他或许注意到汇款人名叫王丽，但王丽这个名字普通得如同大千世界里的一根杂草。何况，她并不是个有钱人，每次汇款的金额都不高，最少的一次，金额只有四十五块钱，却是她省下了两天的饭钱。

　　她恨所有欺负林潮的人，恨意汹涌到比她对沈渊更甚。

　　突然想起了什么，王丽离开了床，把手机架在支架上，开了摄像头。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旧笔记本和一支炭素笔，翻开到空白页，写了几个名字，是林潮上部戏的导演以及合作演员，她用笔在他们的名字上一遍一遍地打着叉，嘴里说着恶毒的诅咒。

　　大叉小叉彻底将那几个名字掩盖，她放下纸笔，从床下拿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有张贴着黄符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就是那部剧的男主角，他笑得如沐春风，落在王丽眼里，却是虚伪和伪善。她掀开黄符，用剪刀在照片上乱戳乱剪，戳他的眼睛，剪断他的腿。

　　王丽此刻的表情像诡异的女巫，鼻息喷出了愤怒，双眸印满血丝。直到照片上一张俊朗的脸，面目全非，她才停手。纸和照片被她拨到地上，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王丽蹲着，将残纸点燃，浸染了的诅咒被火苗吞噬，成为更加轻飘飘，黑色的一团。

　　被窜起黑烟呛到，咳嗽了两声，她依旧蹲着，等黑色的蝴蝶冷却成一滩毫无用处的黑灰，将它们装进塑料袋里。

　　做完这一切，王丽有种大汗淋漓的满足感，她坚信这个仪式会让“坏人”的运道散尽。所有的过程都被手机摄像头录了下来。

　　查看了拍摄的影像画面，表示满意，她把视频导入自己的旧电脑里，用剪辑软件剪成了三十秒左右的视频，配上背景乐，发到一个名为“潮起潮不落”的 QQ 群里。

　　这个群算上王丽一共九个人，和王丽一样有工作的四个，其余的都是学生，最小的才上初中。都是林潮的粉丝。

　　总有人的目光是古怪且尖锐的，糊成林潮这样，微博粉丝也有四千左右，他发一条微博，会有几十条的互动。王丽最初建了一个微博粉丝群，六十几个人，林潮也在。

　　追林潮这种小演员，粉丝会有反向的优越感，觉得自己眼光独特、慧眼识珠。群里的人自称“潮水”，平时会在群里聊林潮，林潮偶尔说句话，大多数是感谢。群里的发言正向温馨。不过，群里的大多粉丝墙头众多，林潮不算她们的本命。

　　王丽后来又建了个没有林潮的粉丝群，粉丝聊天更肆无忌惮，说其他演员的黑话、扒黑料，也会将他为数不多的一些视频素材二次创作并传播，还会集资为他应援。人少钱也少，有时只有一束花或一袋零食，但都是心意。

　　隔着屏幕，看不到表情，但王丽能察觉到粉丝与粉丝之间是不同的，她能从字里行间的表达，嗅出一种特别的气味。她像闻着鱼腥味的猫，寻着味道，把几个人挑了出来，凑在一起，建了个 QQ 群。

　　事实证明，王丽的感觉是对的，她们之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癫狂，和依靠网线才能抒发的恶毒。得知林潮被欺负了，会用自己的方式帮他复仇。

　　王丽把视频发到群里，陆陆续续上线的人看到了，都懂。

　　——丑逼就是运气好，长那个死样子还能一番，林哥靠脸就能把他秒得渣都不剩。

　　——苦瓜脸，死鱼眼，一脸的疙瘩，我都怀疑他是蛤蟆成的精。

　　——花姐的方法好，回头我去庙里拜拜，给林哥求个大火符，顺便咒死那些王八蛋。

　　王丽网名叫“小花”，她是三个群的群主，工作又挨着圈，通过各种渠道，总有些林潮的小道消息，因而在这些粉丝里威望极高，大家都叫她花姐。

　　在群里聊天，是王丽解压和宣泄的渠道，她会获得一种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获得过的成就感与满足感。

　　发了视频，在几通诅咒和谩骂之后，王丽又宣布了林潮担当男主的电影即将定档的消息，群里呼声一片。这部电影配置极高，明眼人一看就是奔着奖项去的。对林潮来说，可谓资源飞升。

　　——哥哥值得，他终于被看见了。

　　——回头他的粉丝多了，作为老粉，我们扬眉吐气。

　　——后援会的坑已经占了，回头跟他公司对接上，要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