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嘱咐,定档的事还没有官宣,大家在小群里乐一乐就行,一切等官方。打下这行字的时候,她压制了悸动的炫耀,用平静的文字抒发。其实内心的潜台词是,林潮对我和对你们,是不同的。你们是粉丝,而我,是他能分享喜悦的朋友。
聊了一会,王丽再次上了床,被窝被电褥子烤得极暖,她有些困乏,准备休息,刚要关 QQ,却看到那个灰了快一年的头像,亮了。
是她,竟然没死,咋咋呼呼,故弄玄虚。
她发了条消息过去:是你啊,你不是死了吗,整那么热乎,消失那么久,怎么,死了又活了。
过了好久,屏幕那边发来一句话:我,死了吗?
第4章 【YU】03 切光
江枫渔的房子在十八楼,近二百平。当初中介按照她的要求选了这套二手房,一切都很合心意,三环内,南北通透,位置优渥,配套齐全,小区绿化面积高,四季皆有应季的花木,二十四小时有安保巡逻。唯一犯难的是楼层的数字,十八。
这个数字与地狱共享,被某些人忌讳,会特意避开。当中介告诉她楼层的情况时,江枫渔毫不在意。
且不说有地上和地下的区别,就算真是地狱,又有什么要紧。小鬼才不可怕,处得好了,说不定还能帮着挡小人。这世间,最可怕的永远是人心,软软的一颗,却很难看透。
此刻,她闭着眼,眼前浮现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没有五官,眼睛的位置犹如两个黑洞,死亡腐烂的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
只是小憩,却做了噩梦,但她确定,梦里的那张脸,不属于陈楚妮。起身,揉了揉眼睛,去到书房,忘了将门反锁。
下了几天雪,此刻放了晴,偌大的玻璃窗将冬日的风隔断在外,只拉扯了阳光进来,洒满整个屋子。窗外,车水马龙,荡漾出属于城市的波涛,向前或向后翻滚,缓缓地,不断起伏。
书房内,书桌离窗户很近,百叶窗将光线切割成规律的、深深浅浅的横道。盯着电脑屏幕上对话框里那两句诡异的话,江枫渔的思绪仿佛突然进入了噩梦里的黑洞,混沌且坚硬的黑影砸过来,她毫无防备地被砸懵了。
涂抹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放在键盘上,轻轻地敲打,但没有用力。大拇指时而会在食指的一颗小痣上摩挲。回过神,她想,自己该如何回复,要不要回复。
这台电脑不是她的,更为准确地说,电脑是,硬盘不是。硬盘的主人,是她从小到大的伙伴,贾漫。后来,贾漫连名带姓地改了个名字,陈楚妮。改名的缘由据说是父母离异,她跟了母亲的姓,顺便连名也一起改了。
但陈楚妮在怀有身孕的第五个月,跳了宁河,自杀。
下个月,是她的周年忌日。
陈楚妮的死,烂成了江枫渔心里一块无法愈合的疤,脓汁时常溢出,疼痛时而缠绕。她的死讯从老家鞍宁传来时,江枫渔正在剧组,一部文艺电影到了收尾阶段,全剧组几百个人,她不能丢下一切奔赴悲伤。况且,她跳了宁河,尸骨无存。
去了,既见不到人,也见不到尸。
不回鞍宁,还有一个原因,她始终无法相信消息的真实性。好好的人,怎么能说没就没。全世界的人,包括她自己,都可能被某个无形的黑色利刃逼往人生的绝路,从而生出不如走吧,彻底远离人间的念头。
但唯有陈楚妮是绝对不可能走上这条路的。说不定是一场梦,梦里的影子是意念,是替身,会做一些吓唬人,惹人悲伤的荒唐事。若梦醒了,丝丝缕缕的情绪散去,她的好友依旧有一具鲜活的肉身。
不到一年的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江枫渔逐渐开始接受陈楚妮死亡的事实。上周,她拜托经纪人曹柠替她回一趟鞍宁,往宁河水里撒一束雏菊,扔些纸钱。曹柠去了几天,带回了一个电脑硬盘。陈楚妮的家人把她的遗物当破烂买,这台破旧的二手电脑并没有卖个好价钱,曹柠买了,找人拆下硬盘。
买了台匹配的新电脑,找人将硬盘装了进去。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文件夹里只存了一部名叫《寄一朵云给她》的电影。这是江枫渔出演女主的第一tຊ部院线电影,这个机会,最早是陈楚妮的。
江枫渔与陈楚妮,算是一双青梅,幼时相识,大学短暂地分开,毕业了在同一座城市打拼。一部电影,将两个女人的人生划分成截然不同的两个区域。江枫渔站在光影中,成了文艺片女神,陈楚妮回到老家,嫁人,然后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江枫渔常会假装自己是陈楚妮,试图站在她的立场,用对方的目光和思维判断。她将这部电影看了一遍又一遍,究竟是在看故事,还是人。是为了好友开心,还是为自己错过了这个机会遗憾。
当江枫渔不再是圈里的透明人,有了人脉,有了代表作,更有奖项傍身,她试图说服陈楚妮不如陪她一起走演员这条路,肯定比那时好走很多。陈楚妮婉拒了,说如今的日子很好,她根本不会演戏,也当不了演员,当初漂着,只是为了陪她。
她还说,在鞍宁的日子很好,小城没什么压力,日子简简单单,但心是稳的。江枫渔不再劝她,偶尔会给她寄去些礼物,化妆品、衣服,或是精美的装饰品。陈楚妮特意叮嘱,让她别乱花钱,而且,那些所谓的高档货与小城的平淡格格不入。
江枫渔记得陈楚妮在电话里说,等不忙了,有时间了,就回鞍宁看看。过去的糟心事别想了,往后,都是好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计划了回去的行程,却一再推迟,而她想见的人,却不在了。
试图在硬盘里找寻陈楚妮生前的痕迹,比如她在鞍宁的日子,是真的幸福吗。但信息太少了,除了视频,就只有她生前用过的 QQ。
江枫渔和陈楚妮向来是用电话和微信沟通,从未用过 QQ,曹柠给了她一串数字,专门找人破解的 QQ 密码,第一次登录时需要手机验证,曹柠早就帮她在网上找了个黑客,通过远程操作的方式安装了木马插件,将接收密码的手机换了,她才得以随时正常登录。
陈楚妮的网名叫做“一朵云”,与那部电影相关,她的好友不多,聊天记录被彻底清理过,无法恢复。
曹柠还给江枫渔带来了一个消息,陈楚妮的母亲叫何敏,并不姓陈,离婚后回到鞍宁也没有再婚,反而和前婆婆住在一起,照顾老人,尽晚辈的孝。曹柠特意打听了,当时贾家出了点事,找大仙批了八字,说贾家女儿贾漫的名字与家族利益犯冲,才给改了,跟某个出马仙姓。
所以,她最好的朋友当年骗了她。江枫渔并没有因此悲伤,有东北人家里供出马仙和保家仙,遇事或外病会找大仙算卦。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信这套光怪陆离,解释需要成本,还容易被说迷信,所以,选择一个世人容易理解的理由,无可厚非。
不管是贾漫还是陈楚妮,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她认的是那个人。
那个人古灵精怪、善良乖巧,总是乐呵呵的,喜怒哀乐的情绪,偏少了怒与哀。但人在这个世上,一具肉身,总有不得已的时候和不愿言说的秘密。江枫渔难过的不是她骗自己,而是好友宁愿选择自杀,也不愿对她诉说缘由。
她们的友谊曾那么炽热,以为能一直炽热下去,却在时间里渐渐散去温度。江枫渔甚至害怕,是不是陈楚妮当时猜到了她那时龌龊的心思,觉得她不可信。或许,她有过求救的意愿,为此还特意来京城找了她一趟。
原本,她是在京城的组里拍戏,可偏那两天有个商务活动,正好请假,去了杭州。
回来时,陈楚妮已经回到了鞍宁。她云淡风轻,只说自己刚好来这里办点事,期间还发生了一些小意外,这次没见着,下次总有机会。
但时间不是沙漏,倒过来就能重来,世间事没有如果,江枫渔始终对陈楚妮的死亡原因存疑。没有尸骨,死亡的定论来自医院开具的她因怀孕导致的孕期抑郁症的证明,以及两位目睹她跳入宁河却来不及施救的情侣。
盯着屏幕,咬紧牙关,绷紧了肩膀。她猜测,那个网名叫“小花”的人,应该与陈楚妮不算太熟,否则,不会问那么一句。
陈楚妮死了,对方知道这个消息,却不肯定。
措辞想了又想,染着红色指甲油的手,终于在键盘上敲下四个字:我,死了吗?
对方发来一个笑容诡异的表情包:你还是那么喜欢装神弄鬼。对了,你还爱林潮吗?
江枫渔这才注意到,“小花”的头像是林潮。
是林潮的粉丝啊,她松了一口气。陈楚妮会成为林潮的粉丝,江枫渔不诧异,当初她来找她,被偷了钱包、手机,一路找到剧组,所有人都当她是骗子。唯有林潮,借了手机给她,让她给远在杭州的江枫渔打了个电话。
不仅如此,林潮还借给了她一千块钱。这钱,后来陈楚妮转给了江枫渔,让她帮着还一下,还说那小伙是个好人,若能帮就帮一把。
陈楚妮很少求她做什么事,这话,她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会用尽人脉,让一位糊咖成了自己电影的男主角。导演和制片人还好奇,问她是不是看上了人家小演员,准备吃根嫩草。好在林潮有样貌,有演技,戏演得相当出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江枫渔成了独具慧眼的伯乐。
盯着屏幕半晌,江枫渔敲下了一个字:爱。
对方说,算你有良心,林哥就要火了,回头有应援的活动,你得支持,群当初是你要退的,如果想进,得考核,还得看你给小林哥做了什么贡献。
没想到林潮真的有铁粉,江枫渔笑了,不痛不痒地寒暄了两句,关了电脑。曹柠打来电话,对了一下这几天的通告情况,告诉她接她的车五点准时在楼下等,晚上拍片的棚很远,过去得一个多小时,需要提前动身。
这座城市如庞然大物,凡人将大块的时间,无奈地搁浅在路上。
她看了看手机,还早,于是卧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再次闭着眼,让思绪放空。中央空调的温度不冷不热,很舒服,她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人脚步很轻,似乎垫着脚。是詹泽,她名义上的丈夫,而在陈楚妮死之前,他是陈楚妮的丈夫。荒诞、荒谬、撒狗血的剧情,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当初让他留下的想法有些疯,但必须这么做。
俩人在这个屋子里有各自的领地,晚上睡觉时,江枫渔都会锁门,她偷偷地在自己卧室的门把手上做过记号,有几次,门把手都被人动过。
詹泽想潜入她的房间,这件事让江枫渔恶心。
她没有睁眼,感觉到身上多了条毯子,听到门再次被关上的声音,小声地骂了句犯贱。
第5章 【YU】04 作妖
婚姻这东西,并非江枫渔瞧不上眼,只是身边的反面例子太多。你侬我侬,忒煞情多的爱人良伴,转眼就在网上摆阵斗法,开展小作文品鉴大会,嘴脸丑陋。她比吃瓜群众要多知道些内幕曲折,大多猥琐至极,了解得多了,便觉得情呀爱的,着实无趣,还是赚钱踏实。
人心难测,但存款上的数字是实打实的。
邀请詹泽进入自己的生活,自有盘算。陈楚妮结婚的时候,并未邀请她赴宴,知道她忙,也因为婚礼并不隆重,在不算高档的馆子摆了六桌,走个过场。所以,当詹泽带着妻子的遗物约见江枫渔的时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遗物是一个塑料发卡,粉红色的夹子,上面粘着两朵粉白色的花,是两个姑娘小时候互相交换的礼物。詹泽说,妻子决定自杀的前夕,是反常的,总念叨她的好友,有话要对她说。
江枫渔怀疑,他带到的,她听到的,是在原话的基础上做了删减和修饰的话。在詹泽的讲述里,他与妻子是幸福的,但她的父母因为种种缘由,在晚年彻底反目成仇,每个人都要拉女儿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但不顺自己意的话,皆是不公道的,当时陈楚妮怀着孕,整日被父母灌入疯狂、仇恨的情绪。他劝她,让她不要管,但身为女儿,却必须管。肚子里的孩子在她一日日烦闷情绪的影响下,带了病。去过医院、找过大仙,却说胎儿大脑发育停滞,大概率会是个死胎。
陈楚妮视自己为杀害孩子的凶手,愧疚不可自拔,最终走了绝路。而她带给江枫渔的话,是对不起,她没有遵守她们的约定,但她真的撑不下去了。
詹泽说:“是我对不起她。她之前乐呵呵的,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总是烦躁,我以为她撂狠话吓唬自己,没想到失去孩子,带给她的打击那么大。”
江枫渔也没想到,并且不理解。这个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人还年轻,但詹泽说,大医院下了定论,这辈子她当不了妈妈了。
所以,当时陈楚tຊ妮来找她,是告别,还是求助?以现在的医学手段,若想当母亲,总有办法。若陈楚妮差的是钱,她完全可以帮她。
但人走了,一切都成了谜。
她给詹泽安排了住处,留他小住,然后,他们就成了如今的关系。当初,陈楚妮义无反顾地回鞍宁,就是为了跟詹泽结婚。他大她十多岁,做些生意,能给予她安稳小富的生活。她对生活的要求本就不高,这些足够了。
不管与詹泽有没有感情,他们如今住在同一屋檐下。江枫渔观察詹泽,像观察一只关在实验室里的猴子。她找不到他身上有任何优点值得陈楚妮去爱。这种困惑,甚至让她觉得,好友的死,一定与这个男人有关。
躺在沙发上,脑海里、心里不断闪着各种片段和情绪,陆离斑驳,比醒着还累。她看了眼墙上的钟表,掀开身上的毯子,缓缓地坐了起来。
晚上的工作是杂志拍摄。因为要重新化妆、做造型,所以去之前不用做特别的准备,简单冲了个澡,趁着毛孔被热气撑开,敷了张面膜,仅此而已。
出门时,看到詹泽在客厅看电视,轻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平等,江枫渔于詹泽而言,是从天而降的梦境,若要梦不碎,得顺着她,哄着她。但越顺、越哄,她对他反而有种逆反的厌恶感。
坐在影棚的化妆镜前,吹干的头发乱糟糟的,妆镜里的一张脸,没什么精神,木偶似的。
但她的脸很小,团脸,五官不算特别突出,但搭配在一起,除了好看,还有种特别的味道,用曹柠的话说,劲劲的。一双眼睛尤为灵,眨着眨着,似能把人拉到故事里。天生电影脸,出道时偏去演小品,白瞎了,好在遇见伯乐,事业步入正轨。
“这张脸啊,怎么整都好看,随便拍拍都出片。”曹柠站在她身后,把一把精致的小紫砂壶,放在化妆台上。
“你跟我就别假 NICE 了。”江枫渔拿出手机,打开播放软件。她年纪不算大,作风有些老派,走哪儿都端着一把茶壶,从壶嘴嘬茶喝。不爱听歌,倒爱听戏。
“对了,刚主编过来说,造型能不能多加一套,我同意了。”
“现场加?连 Fitting 都省了。行吧,你定。”
哪一行都有潜规则,大刊拍艺人的时尚片,多少会带商务,除了明面上的,偶尔也会有私下的植入。有些艺人和团队心知肚明,大刊手里的时尚资源多,不好得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有些非得较真,总觉得自己商业价值极高,谁都觊觎,要占他便宜。却不知时尚圈鄙视链极其严重,有时造型团队给艺人借衣服,已经用尽全力。艺人挑三拣四,怀疑来怀疑去,几番折腾的结果,人得罪了不少,时尚资源越来越差,还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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