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芸和冯坤没想到,黄瑛竟然死于车祸。让领班盯着黄瑛,其实没指望她守口如瓶,若走漏了风声,黄瑛着急,露了破绽,他们也好进一步行动。没想到,却等来了一具尸体。
“这案子越来越难办了,唯一的线断了。”冯坤懊恼。
“怪我们,时间拖得太长了。”马芸看着冯坤说,“上头要是怪下来,我担责。”
“这不是谈责任的时候,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下一步……”马芸按了按太阳穴,头疼。
马芸是法医出身的刑警,因为名字与首富相似,同事都开玩笑叫她马老板,她也乐呵呵认了,说沾沾有钱人的喜气。都以为刑警整日跟尸体打交道,但自从调到区公安局,她没跟过什么大案子,尸体都没见过两具。
碰得最多的大多是协助派出所出斗殴、车祸、家暴的伤情鉴定。没有尸体,说明社会安定,是好事,她没什么不满。只是空有一身刑侦的本领,时常手痒。
去年冬天,有冬泳的老大爷报警,说在湖底发现了尸体。区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勘察组和法医组出动,原本,谁都没太当回事,以为是正常的溺亡。
现场勘查的小伙穿上防水服,下湖打捞,才知大爷说得并不准确,在湖底与水草纠葛的不是浑个的尸体,而是几节残缺的人骨。人骨混着泥沙、水草被陆续捞了上来,大腿骨、小腿骨、盆骨还算完整,其余大多是骨碎。
连骨带泥都带回了局里。法医组清洗了人骨上的泥沙,用尸检中心的电高压锅将几根骨头煮了,完整的骨质露了出来。
从野湖里找到残骨大大小小,连头骨算在内,总共 29 块,属于同一个人。
法医对泥沙也进行了检测,根据检测结果,马芸初步判断,这并不是一起简单的溺水事件。
如果去野湖是为了游泳,下湖的时候肯定会穿泳衣泳裤,但从勘察现场带回和残骨裹在一起的布料,经检测、分析,是死者生前穿的衣物,但并不是泳衣泳裤常用的材质。如果是游泳,应该不会穿成这样。
野湖在郊外,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若驱车从市区前往,不堵车的情况下,行程在两个半小时到三小时左右。去拍照、游泳、野炊,大多结伴,如果当时有人遇险,一定有求救或是报警记录。
但查了近几年的记录与 DNA 库,不仅没有与残骨信息的相似信息登记,连近三年信息相似的失踪者都没有。最初也有人猜测,会不会是自杀或者失足落水。
但法医的报告否定了那个结论。
从野湖打捞出来的舌骨有骨折迹象,足以证明死者的死亡原因是机械性暴力作用引起的呼吸障碍所导致的窒息,也就是俗称的勒死。
所以,是谋杀。
把人勒死,然后沉湖,尤其是没什么人去的野湖,是个杀人毁尸的好办法。人死了有些年头,剩一堆骨头,别说那地方没有摄像头,沿路就算有,这么多年,大海捞针,也没啥线索了。确定尸源都不容易。这案子破起来,难度太大。
不过当时,刑侦队众人都很兴奋。虽然面对死者,该是怜悯的,但多多少少,这一行的人对重大、疑难的案情,有强烈的渴望。
法医进一步缩小了范围。死者男性,年龄在 35 岁至 40 岁左右,身高 1 米 70 至 1 米 75 之间,死亡时间三年左右。冯坤抽了三支烟,过了三遍投影,终于找到了新的线索。
线索来自一块布料,聚酯纤维,在淤泥里待久了,早辨不出最初的颜色,但冯坤认出了布料上用线勾出的 logo,像一朵花,来自有名的夜场会所富丽花。富丽花开的年头久了,去的人非富即贵,早些年扫黄打非的时候,冯坤跟他们打过交道。
经过确认,这块布料的确来自富丽华的工服。冯坤和马芸搭配着,去了几趟富丽花。
最终锁定了目标,死者很可能是富丽花曾经的保安董大虎。
他在富丽花干的时间不长,惹的事却不少,后来被开。人走了,但工作服不用上交,好几个服务员都说,他们后来看到董大虎来找女友黄瑛的时候,穿过这件衣服。
董大虎性子野,好赌,易怒,看不惯他的人不少,最重要的一点,他生活痕迹消失的时间,与“残骨”的死亡时间能对得上。而经过走访、问询,他的前女友黄瑛有作案tຊ动机。
因为时间太久,从生活物品上提取 DNA 比对几乎不可能。
但如果找到董大虎的直系亲属,确定死者的确是董大虎,这个案子破起来会容易得多。让支队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董大虎像一株浮萍,无根。连他的身份证,都是因一次斗殴进了派出所,民警发现这个人是个黑户,于是指定附近的街道办给他落了集体户口,办了身份证。
但派出所不是公安局,大多办些民事的小案子,不会留 DNA。
因而,对于死者是董大虎,只能是个假设。命案必破,支队接到命令,追根溯源,筛选失踪人口,争取找到他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对比样本,确定死者身份。
尽管黄瑛嫌疑很大,但死者身份不确定,只能对她进行常规的问询。与董大虎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是孤儿,没人知道他老家在哪儿,但他说话偶尔会有一点陕西口音,也曾说过自己的老家一个村子都姓董。
范围看似缩小了,但董大虎这个名字,八成后来都改过,要找到他的家人,如同大海捞针,这一捞,竟从冬天捞到了来年春天。
没想到,黄瑛也死了。案子难上加难,支队的刑警们从最初的兴奋,到如今的沮丧。
黄瑛的尸体被拉去做尸检,她的手机此时在信息部做数据采集。
马芸戴着手套,翻看着黄瑛的其他遗物。一张不属于黄瑛的身份证,一只 T 家酒红色的包。
马芸说,陈楚妮说不定是这款包真正的主人。
跟黄瑛打过交道的人都说,她人老实,朴素。但这个包却不像是朴素的人背的,大牌奢侈品,还是个不好买的颜色。黄瑛同宿舍的钱佳回忆,这款包,大概一年多前黄瑛开始背,当时有人认出牌子,问她是不是发财了,背这么贵的包。黄瑛当时回答说,A 货,她在动物园买的,四百五。
马芸识货,看出包是真的,以黄瑛的工资,肯定买不起。名牌包,就算是卖二手,价格也不便宜。黄瑛的社会关系简单,没有家人,也没有往来密切的金主。
她手机通信录里,也没有一个叫陈楚妮的人。
经过公安部门相关网站查询,这个身份证有过挂失的记录,挂失的时间与黄瑛第一次背包的时间相近。
马芸猜测,这个包肯定是赃物。要么是黄瑛偷的,要么是别人偷的送给了她。但包没清理干净,留了原主人的身份证,黄瑛看到了,没扔,一直留着。
会所的人都说,黄瑛人不坏,也老实,但老实人也有贪念,更有邪念。
马芸安排了几个实习生,去查身份证上的女人,说不定,她对黄瑛会有印象,或是认识也不一定。但没想到,查到的消息却是,陈楚妮死了,死亡时间就在一年前,孕期重度抑郁,自杀。
死了,也死了。
精致的包里仿佛被封锁进某个邪恶的诅咒,拥有它的两个女人,竟进入了类似的宿命里。黄瑛的死,是意外。这个案子,真的拖了太久了,真相仿佛藏在幽暗的混沌里,一点微光,似试图挣脱混沌的海浪,却碰上了坚硬的岩石,被撞成四溅的水花,看不清,捉不住。
马芸有一种很强烈的感受,说不清,道不明,所谓第六感。
这个案子,如今线条模糊,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隐在背后的有某种强烈的宿命感。这种感觉,来自两个先后死去的女人。
要查,拖再久也要查。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马芸说,“三年前的冬天,富丽花因为装修升级,给员工放过一次长假。我们现在能下百分之八十的结论,残骨就是董大虎的,那他大概就死于那个时间段。董大虎对黄瑛不好,很多人都能作证,俩人分手后,黄瑛交了新的男朋友,结果被董大虎搞的,染上了赌瘾。黄瑛有杀他的动机,但她不会开车,所以有两种可能。”
冯坤反应了过来:“假定黄瑛是凶手,那从京城到野湖,她不管是运一个人,还是运具尸体,都需要一个帮手。”
一位刑警问:“那会不会开车的是董大虎,到了野湖后,黄瑛杀了他。”
“有可能,”马芸说,“但黄瑛不会开车,不管车是租的、借的,总得有人给开回来。但我更倾向于她有帮手。所以,她手机里近三年的通话、微信记录,都要查,说不定能找到那个帮凶。”
第41章 【40】返照
这一夜无比漫长。王丽生出寂寥之感,某种信念轰然倒塌,扬起巨大的烟尘。她闭上眼睛,回想这段日子,真真实实地快乐过。
快乐的原因有很多,因为林潮,因为对沈渊的报复,因为越来越好的日子。但眼下于她而言,快乐像是诅咒,或是回光返照,如今不快乐汹涌而至。
她试图再找一个理由继续爱林潮,但心底浮起的恨意愈加汹涌,浓重炽热的爱意,快要被吞噬。王丽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几把脸,看着镜子里带着水珠的脸,她吓了一跳。
那张脸好瘦,肤色发灰。一个念头闪过,这好像不是一张人类的脸。
明明用了更贵的化妆品,气色却如此差。她用力搓了搓脸,试图把脸搓出红晕,但没用,镜子里的脸,人不人鬼不鬼,黑眼圈很重,头发乱糟糟。她伸手往头上抓了一把,竟薅掉大把发丝,像经过一场化疗。
王丽反应过来,自己太久没睡个好觉了,总有熬夜的理由,把自己熬得像个瘾君子。似乎那些她不配拥有的快乐时光,在反噬,报复。
突然饿了,转身去厨房,开了灯,轮椅上的沈渊被惊醒,王丽打开冰箱,里面只有鸡蛋和剩的挂面。她开火,烧水,煮面。沈渊害怕极了,怕烧开的一锅水,会倒在他身上。
沈渊半眯着眼,从眼缝里观察王丽,但她好像只是要煮一碗面。
王丽将煮好的面盛在碗里,给沸腾的水里打了两个鸡蛋,关锅盖,焖了一会,打开锅盖,把蛋液凝固成溏心的荷包蛋也舀在面碗里。她看了沈渊一眼,冲他笑了,阴阴地,没说话,端着没加任何佐料的鸡蛋面,离开厨房。
这个笑容让沈渊后脊发凉。王丽越来越反常了,他觉得她太像自己之前看的某部电视剧里被封印的魔。
坐到餐桌前,王丽开始吃面,没盐没醋的一碗面,吃到嘴里,滋味竟然不错。她回想,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安静地吃一碗面了。赚了钱之后,嘴刁了,吃的食物精贵了不少,但吃饭的时候总抱着手机,在各个群里聊天。在家吃饭会看投影,画面里、脑子里,都是林潮,至于进到肚子里的食物,是酸的还是辣的,没在意过。
对于食物的乐趣,反而是看沈渊饥一顿饱一顿,像狗一样地吃东西。
面吃了一半,又想起了那个借贷少女的话。正阳放的款,裸贷、高利贷,经她手的不少。这么下去,很可能会出人命,王丽扔了筷子,盯着自己的两只手看,难道,这双手,就非得是杀人的手吗?
她右手的掌纹,中间的命运线极宽,俗称断掌。都说断掌的人,心辣,狠毒,她是不信的,人的一生,怎能被小小的掌纹桎梏住,但如果,这本来就是命运的预告呢。
摸了摸眉骨上的疤,扭头看窗外的天,晨光微熹,她又熬了整整一夜。
江枫渔从黑夜里醒来,迷迷糊糊,察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头疼,身上也疼。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断片了一样,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手在身上无意地摸了一下,发觉自己没穿衣服。她猛然惊醒,坐了起来。
林潮走了进来,笑着冲她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好点儿了吗?我做了点吃的,起来吃吧。”
江枫渔脑子炸裂地疼,她问:“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我家,准确地说,是我租的房子。”
林潮解释,昨夜,他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声音含含糊糊,像喝醉了。他问她在哪儿,她说不清楚,微信上发了张照片,他才找过去。见到人的时候,是在一辆私家车上,据车主说,他刚开车门,就见有人蹿了上去,估计喝大了,把他的车当网约车。
林潮说,幸好司机是个好人,不八卦,但他叫不醒她,只能带她回家。他让江枫渔放心,床是她自己躺的,衣服是她脱的,他也是她拽着不让走,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不是詹泽对你做了什么,你才大晚上跑出去喝闷酒?”林潮眼里的担忧很轻柔。
“不是,我没有喝酒。”江枫渔否认,她缩进被子,只露出个头,伸出胳膊,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林潮,回忆说,“有人给我打电话,说贾漫有东西给我……”
“詹泽找的人?”林潮打断他的话,语气很急,“小渔姐,我是喜欢你,但不会趁人之危tຊ。昨天夜里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我们边吃边说。”
江枫渔扭头四下看了看,要找手机,没找到,她问林潮要手机。林潮说,收起来了,让她先吃饭。江枫渔想拒绝,但林潮盯着她看,眼里的温柔消失,多了压迫感。
江枫渔不舒服,很不舒服。但没多争论,穿衣,起床,去卫生间简单地洗了脸,漱了口,坐在餐桌前。
林潮熬了皮蛋瘦肉粥,做了蚝油生菜,煎了鸡蛋。江枫渔喝了两口粥,没胃口,还犯恶心,刚扔下碗,林潮不满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她不熟悉的人。
江枫渔又拿起碗,往嘴里扒拉,扒拉完了一碗粥。林潮脸上才有了笑容,他把残羹端去厨房,泡了杯蜂蜜水,端给江枫渔,她接过杯子,说了声谢谢,抿了两口。
林潮跟他说了昨夜发生的事。
最初,江枫渔的眼神是平静的,但越听,眼里、心里,都起了汹涌的浪。裸照,网上为什么会有她的裸照?她看向林潮,林潮的神情突然紧张了一下,说可能是鞍宁的酒店房间里被人装了摄像头。
“所以,也有你的裸照?”江枫渔问,“我们两个人的?”
“没有,只有你的。”林潮解释,“把我的脸截掉了,可能他们想慢慢发。”
“哦!”江枫渔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公司为什么不报警?”
林潮的眼神,突然虔诚,毫无征兆又突兀地开始给江枫渔表白,甜到发腻的话,赤忱的真心。他握紧拳头,放在自己的心房,他的情话和誓言似乎感动了自己,眼眶湿润,表决心似的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会陪她度过这个难关,眼下,撇清她和詹泽的关系,才是最好的公关。
江枫渔无动于衷。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光不错,发现了林潮这个好演员,还误以为他单纯。快三十岁的男人,在娱乐圈混,能单纯到哪里去。他是帮过她,他们有过一夜的欢愉,她承认,对林潮有过好感。但如今,一些东西剥落了,她看到了林潮本来的质地。
理直气壮地撒谎,执拗却疯狂。
林潮说完了,满怀期待等她的反应。
江枫渔的眼神,铁板似的,毫无波澜:“小林,很多事,我可以不计较,也可以当没发生过,你说我喝醉了,就当我喝醉了吧。视频,你说是从酒店流传出去的,行,我也可以不计较。但你用我的微博为我发声,是不是应该征求我的意见?我觉也睡了,饭也吃了,手机应该能还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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