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图说道,“也不见得是防备。你换他角度想想,本来工作生活各方面都挺稳定,因为替人出头轨迹一下改变,这么一遭下来,可能太期盼能回归到正常了。你这边机会是徐植搭边的,认识,也了解,他也许太想做才小心翼翼。”
蒋数打趣,“呦,不是刚才恶婆娘样儿,智商又上线了。”
“滚蛋。”
“我跟嘉图感觉差不多。”徐植接话,“赵仁川宅在家那么长时间自暴自弃,不愿意见人,就是过不来。自己情绪上过不来。”
“是,知道怎么做才是好的,应该要如何如何,可就办不到。”嘉图与徐植对视一眼,“人的情绪很难掌控,需要时间。”
谈话陷入沉寂,墙上时钟指向十一点。
“需要我做什么?”徐植开口。
“倒也不是需要……”
嘉图见蒋数支吾,知道他生意人那前思后想的琢磨劲儿又上来了,忍不住替答,“他希望你跟赵仁川接触一下,问问具体待遇蒋老板再考虑,还有人家心里真实想法。”说罢瞪朋友一眼,“不输房子不输地,有话直说呗。”
“行。”徐植不假思索应下。“我假期得去趟北京,等回来吧,尽快找个机会。”
“哪天回?”
“7 号下午落地。”
“诶?”蒋数看向嘉图,“你是不是也 7 号下午?”
“对。”嘉图答,“好像四五点这样。”
蒋数拍拍徐植肩膀,“她跟她妈出去旅游,反正我也得接一趟。你回头看看几点落地说一声,时间差不多一起呗。“
“好。”徐植看向嘉图,“发小就是感情铁,玩一趟回来还接。”
嘉图抬眸,总觉得他语气有些怪,可又识不透其中暗含的意味。
像玩笑,像感叹,像羡慕,也像……等自己去回应。
“就她自个儿我才不接呢。”蒋数夹一口菜,边嚼边道,“之前我们住对门你知道吧?小时候要不被拎到门外罚站,要不来这儿蹭饭,都是干妈大事儿小事儿照顾。现在也上岁数了,我这人就一个原则,能力范围内可以做的就尽力,能回报的更应该尽力。”
这番话在这种场合随口说出来,嘉图忽而泛起一阵感动。她不确定蒋数是不是喝了点儿酒,微醺状态习惯性表露心声,还是头脑清醒的很,将徐植视作自己人愿意去表达,真心总在无意间,让嘉图感动的是——自己何德何能拥有这样一位挚友。
“干妈,对门。”徐植小声默念,不由自主再次看向嘉图。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总是想看她,内心撕绞着在乎她与另一位异性的关系——蒋数明明是个不错的人,直接、仗义、聪明——可就是在乎。许是酒精作祟,徐植在朦胧间认清自己的念头——
你们很般配,会不会像电视剧中演的有好友变恋人那一天。
可我不想,不想那样。
酒足饭饱,蒋数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大咧咧说道,“你俩收拾啊。为了整开业七七八八,我早晨五点起来的。容我歇会儿。”
他开发区新店明日开张,朋友圈已经预热一周,想不看见都难。
“刚才捉弄人没见你萎靡,要干活开始困了。”嘉图嘴里抱怨,还是倒一杯温水放到茶几上。
“让他歇会儿吧,自己干哪有省心的。”徐植边说边上手整理剩菜残羹,指着一盘小炒肉问嘉图,“这个还留吗?”
嘉图见打包盒里的菜还剩大半,回句“要”,转身去厨房拿出干净餐碟和保鲜膜,“倒出来吧。这个鱼也留,别的扔了就行。”
徐植照指令执行,两人一个打包另一个接过放冰箱,而后嘉图收拾餐桌上的酒瓶皮屑垃圾,徐植端起碗筷径直去向厨房水池,挽起衬衫袖口,水龙头打开,他抄起一旁的洗碗布开始清洗。
“你在家做饭吗?”嘉图问。
“偶尔。我自己也不爱起火,就煮个面什么的。”
“会做?”
“当然。出国那几年功课好不好不敢说,厨艺练得响当当。”
嘉图“噗嗤”一声笑。
“你会做吗?”换徐植发问。
“我不行。照着视频一步步来,做出来的东西……反正我妈说比狗粮难吃,没天赋。”
今晚从蒋数那儿无意得知嘉图父亲的事情,他忽而发现对方谈及家人确实只有“我妈”。哦对,羽毛球爽约那次她提到过自己的父亲,大学老师,教经济学。当时是怎样的表情和语气呢?徐植记不起了。应该很难受吧,突然失去的痛苦就像一味哑药,每每想起,每每被提及,即便愿说也不知从何讲起,那是自己对自己沉默的挣扎。
徐植明白那种滋味。
“挺贤惠啊。”嘉图不知何时走到身后,而徐植正抓起一把筷子在控水,这一大力甩手胳膊肘分毫不差顶到她下巴上,嘉图“哎”一声退后半步。
“对不起对不起。”徐植意识到慌忙道歉,放下筷子也不顾满手水就想去检查她的伤处,嘉图捂着下巴嫌弃,“你弄我一脸水!”
两人对视当下,不约而同笑起来。
徐植在衬衫上蹭蹭水,歪头靠近看她下巴,笑意满满,“今儿是怎么了,光可一人受害。”
“你还知道!”
“疼不疼?”
“我顶你一下你疼不疼!”
此时的嘉图真真哭笑不得,顶了一脑袋薯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眼下又遭受另一场“暴击”——这运气,不买彩票可惜了。
徐植安慰也不是,上手去帮她揉又不妥当,况且不知怎的,自个儿一个劲儿想笑。今晚聊天的内容、氛围、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倍感心安,好像这座陌生城市不计前嫌敞开怀抱接纳了他。它悄无声息安置一群可爱的人放到他身边,让他可以短暂忘记自己潦草、失意、无从自洽的人生。
可下一秒他又想到冯悦,就在楼下,她睡了吗?是不是还那么恨自己?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去弥补去挽救。徐植听到嘉图在问“喝不喝水”,可身体就像被注射了麻醉剂,脚步无法移动,嘴里发不出声音——我可以被接纳么?我这样的人。
嘉图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扬手递过来,“我看你车里放的都是气tຊ泡水,我也爱喝这个,喏。”
“嘉图。”他下意识唤声她的名字。
“嗯?”
嘉图望着他,面露不解。厨房开半盏窗,室内烟味已经消散。晚风顺空隙钻进来,轻轻柔柔,带几分凉意。总觉得对方有话要说,可内容是什么,关乎什么,嘉图全然猜不透。等上片刻没有听到下文,嘉图放下水瓶,向前一步抬手去关窗。刚握到铝合金窗棱,指背一阵凉意——
徐植的手压在她手上,她听到他说,“我来吧。”
推拉轨道上了年头,加之油烟日日熏陶,厨房的窗户格外紧,每每她都要双手合力才可开关。
嘉图放下手,不打算继续追问——许是自己的错觉呢?对方根本无意讲什么,只是愣了神而已。
“最近别总吃力,手腕关节得好好养。”
他这样说,平平淡淡的语气。
晚饭时聊天话题曾引到职工运动会上,蒋数自称功臣打趣拿到混双冠军绝对有自己一份功劳,嘉图便同他们叙述比赛经过——前两轮打得还算轻松,到决赛前为让选手们休息,搞了个全体参与的击鼓传花游戏。说巧不巧,吴有成中了两轮。头一回拉着他的小徒弟崔铭上去吼了一嗓子《夜空中最亮的星》,第二回 实在拿不出才艺了,给大家背了段贯口。“背得那叫一个逗,后边菜名全自己瞎编的,我们都乐疯了。我鼓掌鼓得劲儿太大,扯了下手腕,结果最后一轮决赛打得相当吃力,手差点儿报废。”
无心之语,想必被记下。
嘉图笑笑,“等我休息好再约你打球。不许记仇放我们鸽子啊。”
“怎么会。”说到这里,徐植去看沙发上的蒋数——这家伙倒真舒服,怀里揣着一个抱枕,双脚搭在沙发扶手上,早已睡得鼾声四起。
凌晨一点半,不知不觉竟到这时。
嘉图也看过去,脸上没有一丝意外,显然这样的境况绝非第一次。“让他睡吧。明天睡醒穿个马路就回去了。”她去到客房拿出一床薄被,轻轻盖到蒋数身上,声音低了些看向徐植,“你走吗?不嫌弃就住这儿,我没事儿。”
倒也不是多熟的关系才提议留宿——嘉图知道今晚把局安排在自己家,让徐植从高新区跑过来,大半因为蒋数担心自己的安全;晚上又都喝了酒,不管叫代驾还是打车都是一笔开销,对于徐植,她有些过意不去。
“你现在,”徐植略过话题,看着她,“心情好点了吗?还怕不怕?”
“为什么这么问?”嘉图话刚出口,忽而反应过来许是朋友们同他讲了,于是淡淡回道,“哦,前一阵子是受了点惊吓。你知道了是吧。”
“我偶尔也会这样,挺怕自己出意外的。”徐植默了默,“怕……让留下的人伤心。”
一股酸涩突然顶进鼻子,嘉图不愿展示软弱,抄起茶几上蒋数用过的水杯,走向厨房。
是,她所有所有的后怕与不安都源自于——自己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母亲要怎么办。
这想法从反诈宣传那日就一直伴随着她,断断续续,时轻时重。嘉图未与任何人讲过,连蒋数和静伊都没有,她情愿大家只当自己初次遇到这种事情,普通人都会心惊胆战。可若一个人怕能有多怕呢?至极无非一条命,或早或晚,人总不可万寿无疆。但母亲受不住,已经经受过一次了,只剩一个女儿——嘉图太清楚自己对母亲意味着什么,健康、快乐、热烈地生活是她对于母亲的责任,她要保护好自己才可长长久久地守护另一个人。
徐植知道,并且完完全全理解她这番脆弱、敏感的心思。
这样一个夜晚,好似大漠孤行,路遇知己。
“已经十月了啊。过完冬天,春天又来了。”他在她身后,莫名其妙感叹一句。
嘉图洗好杯子,抬头望望窗外,“真希望春天快点来。”
第22章 二十二分享对象3
嘉图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套上一身运动服走出房间,客厅里静悄悄的,垃圾全被清理走。又去看客房,房门开着,被子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一刻钟前,蒋数发来一段开业视频,闹哄哄的模样,嘉图看到徐植、袁天磊一闪而过的侧脸。社牛体质可真学不来,相识没几天的人处得哥们一样,蒋数是此领域天才。
“恭贺蒋老板大喜!”嘉图发去贺电。
整理行李箱的功夫,手机震了一下。信息来自徐植——听说你起来了。感谢昨天收留,希望没添麻烦。
嘉图回过去,“哪里,客房收拾得比酒店都整齐。”
又去一条,“你怎么也去凑热闹了?”
“被蒋老板拉来的。他说让你好好休息就没吵你。醒来后去他家洗了个澡,一起吃完中饭,盛情难却。”
嘉图都能想象出蒋数那满脸真挚大力邀请的模样,笑着摇摇头,继续收拾行李。
晚些与母亲视频通话。他们此行一共去了六人,其中两位男士是舞蹈队成员家属,视频接通时一伙人正在厨房忙活。老李絮叨起行程,“刚到平凉,明天我们打算去个崆峒山,后天就往回返了。”
正切菜的某位阿姨问话,“爱莲,你家姑娘什么时候到?直接落西安啊?”
“明天。让她自己先玩,回头咱们到了再聚齐。”
“你看你这姑娘多有孝心,年轻人好不容易休个假,哪有爱跟咱们凑着玩的。”
嘉图大声接话,“阿姨我特别愿意,跟你们更省心!”
谁说爸妈不懂现代玩法。这帮平均年龄六十朝上的人悄无声息约了个西安-天水-平凉自驾小环线,十多天一路民宿,优哉游哉,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嘉图只赶得上后半程,可即便如此,她也愿与母亲一起。
“您要带什么东西吗?”她问。
“缺的路上就买了,方便。”老李想了想,“哎,要不带条纱巾吧。在衣柜最左边抽屉里,要薄的,小的,这边风大,早晚脖子凉。多带两条,你也能用。”
嘉图想到母亲那一抽屉色彩缤纷的围巾纱巾,忙不迭摇头,“我不要。”
“多好看啊!我们这一路看好多小姑娘都带,人家比你时尚多了!”
“再说再说。”嘉图笑着搪塞。
“酒店都定好了吧?时间对吧?等我们到了你就过来一起住。”
“订好了。就一个晚上。”嘉图见那头热闹,朝电话摆摆手,“您快去帮忙吧,早点休息。”
通话结束她起身去到母亲住的主卧。墙上是一幅春归图,来自父亲同事,艺术学院某位老师的油画作品。据说是去苏杭写生时随手之作,水乡船坞,白墙灰瓦,绿柳石桥,春意之盎然跃然纸上,意境温婉绵延。嘉图转身回客厅拿来湿纸巾,踩着椅子上去欲擦拭画框上落的灰尘,谁知只有薄到不能再薄的一层,轻轻一吹便散了。
从前这幅画都是父亲照料,她以为母亲不会注意或者即便注意也不愿触碰,原来不是那样的。
大概隔几日就会擦一次吧,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
嘉图从椅子上下来,轻轻叹口气,拉开衣柜的抽屉。拿了花色各异的两条薄丝巾,一长一短,正要关抽屉瞥见里面黑色笔记本的一角,好奇心驱使便将本子抽了出来。
那是一本成长日记,故事的主人公叫陈李嘉图。
——1993 年 12 月 29 日,生了,女孩,六斤三两,哭声嘹亮。医生说这姑娘以后肯定聪明,我问怎么看出来的,人家说最后一次产检时说过胎位再正点儿就更好了,宝宝听到自个儿就动了位置,所以生产过程才顺当无比。家至慧女,普天同庆。
——1994 年 12 月 29 日,周岁,抓阄,摸了百元大钞,摸了竖笛,摸了钢笔,还爬着摸到了旁边的烟盒。被她妈狠狠训诫一通,说我不好生放东西。最后什么都没拿,可我看姑娘屁股底下坐着我的教案呢!心中狂喜,不与外人道。
——1998 年 4 月 10 日,自幼儿园接回三个孩童,姑娘走中间一手一个拉着旁边两个小不点。蹦跳跑远转头又跑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饼干,小声说只剩一块,爸爸你偷偷吃掉别告诉妈妈。为父几载,第一次有这样的心境,吾家有女初长成,心里有老爹了,知足。
——2000 年 9 月 20 日,小雨,母亲昨夜离开。前半程未享荣华,后半程尽与病魔抗争,哀哀数年,命运弄人。无眠至天明,心中有悔,愧疚难当。姑娘起床后忽然说句爸爸不要伤心,妻子撇过脸流泪,我亦强忍泪水。嘉图,爸爸最大心愿是陪你伴你一世,永远不要经历生别苦痛。这些或许等你长大才会明白罢。
——2003 年 6 月 15 日,前天第一次带姑娘下海,今天便无需游泳圈,畅快自如像只野生小鱼。回来同妻炫耀,父女俩皆被数落得体tຊ无完肤,女儿见大事不妙临阵转换立场,母女俩齐齐指责我“粗心大意,万一万一”。贝克尔用机会成本分析家庭生育,可他只道资本和时间投入,智力上的斗智斗勇怎能被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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