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发票留好啊,别又跟上回似的补发票弄半天。”惠子麻利地榨好两杯橙汁,杯口处附带摆上橙片做装饰,一切就位,稳稳端起托盘,“你快别嚼冰了,忘了牙疼满地打滚。”
“快去。”袁天磊朝她一乐,“没大没小。”
说罢面向蒋数,“今儿不是去接嘉图么?怎么,蹭饭没管酒?”
“没吃。嘉图跟朋友有约,到家放完行李就出门了。”蒋数拢两下头发,“有时候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大家都有了各自的社交圈,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好的坏的事事都分享。再坚固的关系也有散的那一天吧。”
“你们这铁磁还怕散?”
“就……人有事儿不跟你说了,可能觉得犯不着,也可能有其他顾虑。”蒋数摇头,“我也不知道。”
“嘉图?”袁天磊听他这样讲心里震了一下,迂回打探,“我看她发朋友圈玩得挺开心的,遇到其他事儿了?”
“不是。”蒋数知对方对号入座错误,却也懒得解释,摆摆手,“都像她就好了。”
袁天磊刚要回应,见有桌客人站起来朝他点头——熟脸,在附近企业上班,这次显然是带朋友专程来的——于是赶紧从吧台出来,拍拍蒋数肩膀,“你先坐,我过去一下。”
每个人都很忙,为生计、为关系、为了自己觉得更重要的事儿,偌大城市,想找个喝酒谈天的伙伴竟变得奢侈。
蒋数说句“好”,过会儿起身刷了吧台的二维码结账,默默离开酒吧。
嘉图睁开眼睛先吓醒大半——陌生的天花板、阳台、陈设,随之掀开被子去看自己的衣服,悬着的心这才落下——还好,还好。
她竟然在徐植家睡了一夜。
Ferry 换了环境大不适应,昨天接回来后便在房间里来回乱窜,嘉图不得已带它出去跑上几圈——幼犬么,和小朋友无两样,想着精力体力都耗光就也安定了。吃饭的时候的确如此,安安静静趴在客厅一角,样子可爱喜人。谁道等嘉图吃完离开,还未进电梯便听得一阵乱叫。眼见隔壁邻居一脸怒气出来敲门,开了门的徐植满脸通红不停道歉,嘉图着实于心不忍,一跺脚便又折了回去。说来也怪,不知是养狗的经验起了作用,还是 Ferry 这家伙太认眼缘,嘉图一进门它便停止撒泼,晃着尾巴一圈一圈绕着她转。嘉图本打算安定安定晚点回去,可折腾一天实在太困,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她环顾四周,人狗皆不在。转念一想,或许还是放心吧,潜意识里相信徐植的为人,所以才能在这样陌生的环境容忍自己被睡意侵蚀。
从沙发上坐起来先去找手机,七点一刻,生物钟准时的要命。可随之反应过来这是在高新区,早高峰开到公司怎么也要一个多小时,心头一紧急急忙忙奔洗手间,看到台面上的东西不由会心一笑——新牙刷新牙膏新毛巾,照顾狗不行,照顾人倒有一套。
洗脸的功夫,徐植带着 Ferry 回来,人狗皆大汗淋漓。见她洗漱简单解释,“你昨天睡得挺沉,我就没叫你,也不好往卧室挪。”
“坏菜,我妈……”嘉图想到这也算夜不归宿,一个健步冲出洗手间。刚拿起手机,又听徐植说,“我昨晚给蒋数发消息了,说你们网站和我们公司有合作,咱俩在一个局上。你喝多被女同事接回家了,让他跟你妈妈讲一声。”
“你简直太……”嘉图大喜过望,“太机智!”
徐植摸摸脖子,“我平时……不怎么编瞎话。”
“傻子,夸你呢。我先走了啊,怕堵车。”嘉图收拾好随身包就要往外走,换鞋时被徐植拉住包一个劲塞东西,“早饭得吃。”
“哎呀不吃了。”嘉图蹲下去系鞋带,Ferry 小跑过来,撒娇似的左右转圈。她腾出一只手搓它的头,“不许赖皮,改天来看你。”
“路上等红绿灯就吃完了。“徐植试图把包合上,奈何东西太满,于是把苹果拿出来直接塞到她大衣口袋,再次试图将包关上——女士背包,锁扣比九连环还复杂。
“晚上记得再溜一遍。”嘉图嘱咐,看徐植一直鼓捣自己的包扣,伸手打掉他的手,急急忙忙往外冲,“走啦。“
“水!“
“车上有!”
她一口气跨进电梯,又一路快跑到停车位。刚要坐进去,被大衣兜里的苹果硌了一下,于是脱掉外套,将东西拿出来。那是一只圆滚滚的红富士,应该被洗过,果茎的凹陷里还留有水滴。嘉图蹭蹭咬上一口,打火起步。汁水丰满,又脆又甜,苹果香沁人心脾。想到临出门的情景,没忍住一下笑出来——上学那会儿,父母也总是追着她往书包里塞早饭,面包牛奶或者包子豆浆,鼓囊囊一袋子书包拉链都合不上。哦,甚至话术都并无二致,“路上吃,停下来等个红灯就吃完了”。
“哪儿跟哪儿。”嘉图笑着自语。
明明是同龄异性,在人家家里住上一晚,隔天醒来的经历像大家长对小学生,换谁能想到。
可最好的一点是,处境或tຊ许应该尴尬,然而从头到尾她丝毫没有这样的感受——很舒心,很自然,好似身旁穿梭的车流,这一篇章带着诸多乐趣从容不迫就划过去了。
办公桌上放着一杯手磨咖啡。杯口贴着便利贴,留字——打工人加油。
嘉图没有看出笔迹,问旁边同事,“谁买的?”
“IT 廖一骁。”同事凑过头,看到文字一乐,“说感谢运动会你过去支援,请咱们编辑部所有人喝咖啡。”
嘉图笑了下,打开电脑收到内部聊天软件传来的消息,廖一骁问,“美式不加糖,对不对?”
“谢谢。”嘉图回复。
“赌输的人是不是要请吃饭?”
她记起两人在比赛前的赌约,回过去,“看你时间。”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
软件发来会议提醒,嘉图关闭对话框,抱着电脑去到会议室。节后复工,大家寒暄一通假期经历,主任随即进入正题。接下来除去日常工作,重点项目便是十一月底的国际车展。因大环境所致,车展停办两年,此次重新启动规模空前强大,无论展商还是主办方,大家都憋着一口气试图将一切拉回原位,并在新的行业洗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经济瞭望角》作为东道主媒体,新闻性、前瞻性、话题性一定要做到无可挑剔,这亦是扎稳根基、创造口碑的机会。会议拉通专题报道组,车版吴有成资格老、经验多,主任还未宣布便被大家“组长组长”的起哄声盖过势头,而嘉图——主任笑眯眯看着她,“就小陈给老吴当副手吧,年轻人得有历练的机会,干过几回大活自然就成长了”。嘉图接话,“您说当副手我行,说我年轻就差点儿意思了。“
会议室众人齐笑,科技板块的编辑打趣,“主任说年轻,就是点你多干活呢。“
“明白了。“嘉图举手,“得,今天会议纪要我写。”
大家笑声更大。
“上道啊姐。“旁边的崔铭拱拱她手臂。
助理编辑写会议纪要是《经济瞭望角》不成文的规矩,嘉图看一眼他的屏幕,低声说道,“一会儿借我抄抄前边作业。”
崔铭做个“OK”手势,小声耳语,“救我一命。”
临近中午这场早会才翩翩然结束,嘉图回到工位打开聊天软件对话框,从上到下挨个处理信息。到廖一骁那里显然是闲聊,“你们会开得也太开心了,茶水间都能听到你笑。”
嘉图的手在键盘上停留片刻,最终选择略过,接着处理下一条。
偶尔是会这样,无关紧要的信息,无伤大雅的玩笑,无头无尾的一句话——而那些主语一定是“你”——你在笑,你中午是不是要去吃米线,你今天怎么穿了高跟鞋。
她知道廖一骁在关注自己,只是不太懂关注背后是否有其他意思。嘉图是爱情里的被动者,对于这样的人,主动就像扒开一层皮将自己赤裸裸展示出来,所有所有一览无余,她做不到。
“嘉图姐,”思绪被声音打断,崔铭单手将电脑放到她桌上,半弯下腰,“我这破笔记本动不动就死机,文档没存全。你顺便帮我看看,老吴总嫌我会议纪要写得不好。”
嘉图动动光标,一卡一卡,于是说道,“你这本来就是旧电脑吧?不行就找 IT 换一个。”
“刚去过,一骁给修了下,好像还没达到报废标准。”
“事项责任人得写清楚,谁主要牵头哪个板块,会议纪要么,目的就是明确职责。”嘉图边指导边打字,“还有这里最好分开,目标和节点分列显示,把最终截止日期单列出来。”
电脑实在太卡,敲下键盘过几秒才会显示,嘉图哭笑不得,“确定还不能报废?”
“是不是!一骁让我把文件先腾出来,说不行就再格式化看看。”崔铭单手托腮,随口问道,“你俩晚上一起吃饭?快帮我做证人。”
嘉图笑,“消息倒灵通。”
“他好像本来跟钱欣姐约好去吃公司旁边那家菌锅,我过去时候正负荆请罪呢,说你帮了他们部门比较重要。”崔铭动着鼠标,几下后彻底卡住,无奈“哎”一声。
“钱欣怎么说?”
“还能说啥?我光看见一骁抱着她胳膊求饶了,又哄又劝,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两口吵架呢。谁让他自己局没串开,我要是欣姐,非揍他一顿才能出气。”
他们在同一层楼,但编辑部是大组,足足占据一个半厅的位置。穿过茶水间、卫生间、会议室到达另一端才是 IT 办公区。嘉图想象着几堵墙外,就在过去的半小时内发生的场景,一股交杂的情绪油然而起——
廖一骁会抱着钱欣的胳膊,说自己失约的原因是另一位同事帮了他的忙,且这个忙关乎整个部门荣誉,而自己要做代表去还这场人情债,一顿饭只为表达感激之情,仅此而已。
这算什么?
那些看上去无比亲昵的消息、那个保温杯、那种无聊却关切的问候又算什么?
嘉图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上头过,可她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某种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第26章 二十六"能处"是对一个人的最高夸奖2
直至睡前,嘉图都未收到廖一骁的信息。
又或许该形容为——她没有理会对方的消息。
午饭过后,她通过内部聊天软件告诉他,“晚上别一起吃饭了,你照自己安排来吧。”
这话带些负气的成分,只是发送时,嘉图并未察觉。
廖一骁紧接着发来两条——“怎么了?”和“我没有安排。”
聊天软件有已读提醒,嘉图看过没有回复。她不想否认,到下班前都带有那么一丝微妙的期待——他会过来,向她解释为什么这样,有哪里出错了。
可是没有。
崔铭在收到群发的会议纪要后单独私信她——谢谢嘉图姐救命之恩!一骁今儿撤了,我打算明天去问能不能换电脑,你是我证人啊,请拔刀相助!
完完全全没有——他照常下班,或许还按原计划同其他人去吃了饭,热热闹闹结束这一天。
多讽刺,多荒唐。
一股隐隐的情绪堵在嘉图心里,膨胀再膨胀,几乎将她胀破。
而破裂的极点随后而至——她看到钱欣的朋友圈发出一张菌锅图片,文字消息是“吃饱喝足,回家睡觉”。
嘉图想过也许是他们部门聚餐,也许两人有重要事项要谈,又或许这张图片的背后没有廖一骁。可是,可就是她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手机进来新信息,有那么一瞬间,嘉图期待过是廖一骁。
徐植发来 Ferry 的熟睡图,他说“溜了快一小时,你的方法很管用。”
大概夜晚作祟,嘉图问,“方不方便通个电话?”
发出几秒迅速撤回,然而电话已经打进来了。
“哦,我其实没什么事儿。”嘉图支吾,有点后悔,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头先是一声轻笑,徐植声音传来,“怎么了?”
很静,她甚至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猜测着他已经洗漱完进到卧室。
“就我那个同事,”嘉图顿了顿,“你想听么?”
“想听。”徐植迅速作答,像安慰她似的,“我平时都睡得晚,没关系。”
嘉图放下心,一口气将今日经过与自己感受毫无保留告知。
这通电话有些一时兴起的意味,可说着说着就走心了。徐植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不会抢话,不会打断,亦不会贸然评断对错是非。他似乎是个情绪极度稳定的人,冷静、客观、却也真诚,比如他会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在意?是在意你的同事,在意这件事本身,还是在意你没有收到解释?”
“有区别么?”嘉图叹气,“都一样。”
“总归有因才有果。知道为什么才能决定怎么做。”
“如果我在意这件事呢?”
“那就专注解决这件事。明天见面一五一十问清楚,他们有没有一起吃饭,是不是这个饭局比和你的饭局更重要。”
“如果我说没收到解释,会不会……”
“不会。就当闲聊,不会显得你计较或者有其他意思。”徐植停顿一下,“嘉图,这个人……你若没有想过更亲近的关系,我觉得没有必要。“
“为什么?”许是对方的语气有些生硬,嘉图口气并不好,“你凭什么觉得没有必要。”
电话那头一阵静默。
“抱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小声说一句。
“干嘛道歉,跟我不用这样。”徐植声音软了几分,又道,“琢磨琢磨,你自己能明白。”
他没有点破,像是引了一条路,等她去挖掘各中奥秘。
嘉图听罢稍作沉默,接着笑了一下。
“怎么?”
“你是不是对下属经常这么讲话。”
“啊?哪有。”
“琢磨琢磨,你自己能明白。”嘉图学他的语调,将已经发热的电话换到另一只耳朵边,“挺有管理概tຊ念。”
“我对下边人可没这么有耐心,也就是你。”徐植说完,强行补上一句,“快去琢磨吧。”
“哎,等下。”嘉图叫住人,“你和赵师傅聊了吗?蒋数昨儿关机,今天给他发消息感觉情绪也很低沉,可能新店一开两头跑太累了。”
“还没。老赵调到我这组了,早晨刚通知的人员变动。明天我抽空问问,约个他儿子的时间。”
“方便么?”
“方便。不想过去大家趁早把意愿表达明确,想过去就看需求能否能匹配上。”徐植像知她所想,“你不用管我这头儿。我和老赵该怎么样怎么样,没影响。”
他很痛快——这是嘉图听后的第一感受。
她笑了笑,“睡觉,明天联系!”
我究竟在意什么?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嘉图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她开始想象一种可能性——自己与廖一骁的可能性。年下、阳光、开朗,当然也不够成熟,这样一个人可以吗?
19/5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