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之后,夏沙常常被一句话刺痛:认真你就输了。但她偏偏就是那种会认真的人,要让她学会摆烂,会比让她做好一件事更难。她好像从来不会敷衍地做一件事,要么做,要么放弃,从来没有中间选项。即使是她那些不用算学分的课程,即使是鸡肋一般的社团工作,即使是尴尬的班集体活动,她也无法随意对待。太认真比起优点,更像是她的缺点。
她很羡慕那些看起来轻松的人,所以会假装不那么用力。这样赢的时候别人看上去会很漂亮,输的时候会不那么难看。
所以历史老师说她高三太懒不然会更好时,她几乎是有点庆幸,自己留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形象,而不是她这样努力之后,却还是没有得到最好的结果。
后来的她,轻易不会再写下这个词,大概是因为少年时代写得太多了,后来每次提起时,光是描摹这个词的笔划,就会让她心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也许是在更复杂的人生中,再努力一点,自己心里的某根弦就要断了。tຊ
也正因为这样,她总会觉得,成年后的她,对不起曾经那样努力的自己。
不管成年之后的人生如何复杂开阔,如何不可掌控,如何让人失望,夏沙都对在日记本上写满了努力的自己充满了疼惜。
但即使这样,回顾自己的高三,她的内心未免没有遗憾:她错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努力就会有回报的日子。所以在重来一次时,她才会忍不住用尽全力。不管是在补偿成年后的自己,还是在安抚少年时的自己,她内心中都觉得,这是一种无憾的生活方式。
她不够聪明,不够有天赋,不够优雅,但她至少可以让自己不留遗憾。
如果说,高中时她心中有一个会玩又会学的模板的话,那大概是她从同桌易西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柯木。
在易西的描述中,柯木是个上课睡觉,下课塞满了课外活动的人。打篮球只不过是他众多“会玩”的技艺中,最平凡和易于理解的一个罢了。高三时他们在市里的比赛中拿到了冠军,直接让篮球队的十个成员高考都加了十分。这个结果瞬间把柯木“会玩”的档次提高了许多,放学后在篮球上奔跑的青春,收获关注和掌声,甚至还有高考加分。别人连课后的爱好,都是时间精力都用在了刀刃上。
相比起来,夏沙从高一参加到高二的那么多个竞赛班,没有一个给她带来了加分。而她发表的那些本来可以做为自主招生资料的文章,则因为她的那次被抢卷,直接连递上去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样的对比下,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让她不要太努力,如何能不让她破防。
但即使破防,即使心情低落,她也不打算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
柯木的高三,为什么会这样轻松。也许是因为记忆力上佳,也许是因为自有奇遇,也许是因为他的高三原本就比她轻松。这没有什么好心理不平衡的。他过去或许是她羡慕的人,但羡慕并不表示要像他一样的生活。
想通这点,夏沙掏出手机,把垃圾箱里的两个号码一起拉黑了。然后掏出一本辅导书,开始做题。在她的计划里,要做的题那么多,能分配的时间那样少,日子如江河流水昼夜奔流,完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在与自己无关的事上。
再见到柯木时,已经是政治考完,第一轮周考成绩全出来的时候。
夏沙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二,完美复刻第一轮周考的排名。午休时,她特地去了自习室,没有呆在教室里。她给自己的轻松时刻,除了考完试的时候,大概就还有成绩出来的这一刻,可以放纵自己躺在成绩上安心地自得一番。
自习室在顶楼,刚好是主楼的尖角上。是一个废弃的图书室,书架都被推到一边,密集地重叠起来。剩下的空地,才摆放了桌椅。但即使这样,这个教室也非常大,月考和模拟考时,会用来作考场,其余时候,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这里有间教室。
夏沙做完了老陶给她留的数学题,很奢侈地给自己留了一段时间来发呆。她坐在靠窗位上,把窗子开得大大的,风里卷过来香樟的味道,她从楼上看过去,操场上的人缩成小小的微型景观,来来往往地经过香樟道。
她以前就喜欢来这间自习室,因为这个远眺的视角,发现过不少同学之间的秘密关系。操场上的人,完全不会察觉到,楼上还有这样一个俯瞰的视角,在周围没有人时,难免会放松警惕。这种时候,夏沙会有错觉,自己是站在了上帝视角,俯瞰众生。
她还在体会上帝的感觉,只觉得旁边突然坐了人。这是很少见的,这间自习室那么大,就算有人发现,也是尽量分坐在两角上,互不打扰。夏沙回头一看,是一张她已经拉黑的脸。
“我看到你这轮周考排名了。”柯木说,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夏沙勉强抬了抬眼皮看他:“所以呢?”
她做好准备,等待这家伙对自己的太过努力的攻击。
柯木突然凑近她,把她逼到窗边,问:“你也太强了,你该不会是直接从高考完回来的吧?”
第35章 35.实验品
夏沙的背已经靠在了窗棂上,但这个问题,反而让她心安。
她稍稍歪了歪头,让出一段空隙,然后露出一丝笑意,反问道:“为什么这样问?难道你是?”
夏沙盯着柯木的眼睛,只见他眼眸向左上方偏了偏,这个动作是在回忆。大概是想起夏沙之前问过他高考作文题,他肩膀一松,又端坐回旁边的椅子上。只见他静止了片刻,脸上又恢复了戏谑的表情,对夏沙说:“对一个排名在你后面的人这样讲,不太礼貌吧。”
说完,他拿出手机,调出发件箱给夏沙看:“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夏沙望了一眼,是给她发的短信。她说:“我觉得我们没有再聊的必要。”
柯木的脸扭曲了一下,最终别别扭扭地说:“上次我那样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把我放出来吧,你之后也许还有要找我的时候。”
夏沙还是坚持,摇头道:“不,我没有。”
柯木抿了抿唇,嘟囔了一句:“你对齐默倒是挺宽容的。”
夏沙颇有兴致地看着柯木,用他的原话回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和他的事,好像和你没关系。”
柯木没有因为这话跳脚,大脑好像在高速思考什么,然后说:“你要是不把我放出来,那我就像他一样去班上找你。”
夏沙差点笑出来,说:“你不用学他,你已经和他一样在黑名单里。”
“哦?”柯木突然感兴趣,“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
夏沙用笔敲敲桌子,给他画重点:“不关你事。”
“我就说嘛。”柯木继续兴奋,“要不然你脾气也太好了。说说,你打算对他做什么?”
夏沙把笔一丢,索性抱起手,静看他表演。像是感受到夏沙四周旋转的低气压,柯木连忙丢下一句话:“那我以后有事,就到自习室来找你。”说完,自觉地起身就走。
“等等,”夏沙叫住他,“你到底要找我聊什么?我觉得和不坦城的人,没有继续聊的必要。”
柯木回头,摸了摸鼻子说:“你问我的事,我都没有撒谎。”
“但也并不坦诚。”夏沙一点也不想和他玩文字游戏。
“你有没有想过,”柯木没有逃避夏沙审判的目光,心平气和地说,“不和你说,其实是为你好。”
“我不这样觉得。”夏沙并不领情。
“算了……”柯木轻叹一声,说:“这一次,你就按你喜欢的方式过吧。”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把夏沙桌上的卷子吹飞起来。柯木走过来,帮她把窗子关上,然后说:“我也很期待,完全按你的意愿来过的高三会是什么样。”说完,他干脆地走了。
夏沙按住被吹飞的卷子,一时间没有动。这一次,她莫名觉得,柯木说的是真话。
下午上课铃响的时候,夏沙还在想柯木中午的话。尹松推推她,示意她回神,政治老师已经在讲台上,要发上一轮周考的试卷。
发卷子时,是按分数高低排列,夏沙是最高分,很快被叫到上台领卷子。政治老师却没有马上把卷子给她,而是把卷子先展示给大家:“你们看一看,对于考试来讲,卷面也很重要,特别是问答题。”政治老师翻到问答题那面,拉开给同学看:“你们看看这个卷面,字写得又好又整齐,而且还恰当地分了段,老师一眼就可以看到得分点,不用费劲去找,所有该拿的分都拿齐了。你们下课有空找夏沙把卷子借来学习一下。”讲完,才把卷子递给夏沙,慈爱地说了一句:“考得不错。”
夏沙矜持地笑笑,领了卷子下台,外表冷静,内心却在打鼓。
政治老师的这段话,原来高三的那年也说过。但这次考试时她有大半精力都花在克制自己不要超前用词上面。很多新的提法,要还原成旧的,像是在进行黑马软件的反向校对。她很怕自己不小心用词,造成丢分和不可解释。这样的一张试卷,通过了老师一个人的打分,也能通过这么多同学审视吗,她觉得最好不要。
柯木他,难道没有这种困扰吗?
一不小心,夏沙的思绪又回到柯木身上。
如果像他提问的那样,他是直接从高考回来的,那确实不会存在这个问题。但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干脆考第一呢?以柯木对她展示的嘲讽,考个第一把她踩下去,好像更能满足他的论点。而这一轮,夏沙复刻了之前的排名,柯木也像印象中一样,在年级第六的位置。
夏沙倒不是非要这个第一不可,但如果是柯木是这个第一,她大概会郁闷一阵。不知什么时候起,柯木这tຊ人已经相当能挑动她的情绪。就连对齐默,她都可以有一种隔着年纪对少年人的区别和包容,但对着柯木,却忍不住气血上涌。
如果是高考回来的话,那也只是个小孩。
夏沙想到这里,心里的气不觉平了几分。但,高考之后马上重启高三,这个体验也太地狱了。怪不得他看上去总是一副臭脸的样子。夏沙不自觉地,开始脑补关于柯木行为的合理性。
那他为什么不考第一呢?
这个点在夏沙这里过不去,对于她来讲,能考第一不考第一,比锦衣夜行还让人难受。
夏沙突然想起中午时柯木的话:他想看一看,完全按她意愿过的高三是什么样。
难道,他在有意识地控分,以便维持一个不变的结果,来保证与她相关的事件中,只有她是变量?
在什么情况下,需要做这样的变量测试呢?头顶上的风扇,还在吱吱呀呀地转着,他们教室是西晒,每到下午,体感气温还是很热。政治老师还在像念经一样讲题,鼻孔朝天,并不管台下。同学们要么昏昏欲睡,要么不耐烦地在做自己的事。而坐在位置上听课的夏沙,心里却渐渐冒出一丝凉意:只有在做实验的时候,才需要控制变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对于柯木来讲,好像是一个实验品。
第36章 36.支线任务
也许是夏沙身上散发的冷意太明显,把尹松都吸引过来,偏头问她:“怎么了?”
看着尹松凑近的脸上还没消退的婴儿肥,夏沙不由心头一松,忍不住拿手戳了一下。这手感提醒着她,周围的同学都还是青葱少年,这个年纪的心机,再深也深不到哪里去。
如果柯木存心要拿她做实验,完全可以不暴露在她之前。但说起来,柯木这种又要在她面前刷存在感,又云里雾里不肯把话说透的行为,十分让人费解。他很像是一个掌握了全景地图的人,不肯和她共享游戏设定。把旁观她在地图上的摸索,当成是他的某种乐趣。
这个世界,还有更多需要探索的部分吗?夏沙暂时没有想到。
她所有的行为,都没有被限制,对事件的改变,也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说起来,如果是改变事件的话,柯木也做了。夏沙摸出手机给易西发了条短信问:“他劝你回校队是什么时候?”
易西很快回复:“开学典礼那天。我们暑假就有集训,集训完我提出的想退队。”
开学典礼那天。夏沙重复了一下这个时间点,打开日历看了一眼,她是在九月二日早上才遇到柯木的。所以,当柯木做出改变易西行为的时候,还没有发现自己这个变量。他想控制变量的动机,仍然成立。
但是,柯木的行为到底和自己有没有直接关系,也不能完全确认。第一轮周考的语文和数学两科,是在暑假补课周里考的。那时夏沙还没过来,成绩是之前留下来的。她这轮语文考试作文拿了满分,数学还在理解转文科的轻松适应中,也几乎拿了满分,在这种优势下,和夏沙后来勉力考的几科加起来,才维持了原先的水准。
所以,柯木那个关于她很强的结论,其实是有水分的。要得出这个结论,这个月的月考结束再做出不迟。
一想到下一轮考试,夏沙仍然头痛不已。语文和数学,是她当年高考时失手的两个科目,也是分差最容易拉开的科目。特别是语文,不是高考她没考好,而是因为题目太简单了分数没有拉开。她的语文让别人望尘莫及的超常发挥,才是她的正常发挥,而她要是只像别人一样正常发挥,她的排名就到不了这个位置。
所以,她目前的真实水平仍然是未知。她不知道如今写出来的文章,还对不对老师的胃口。而数学考试,她虽然临时抱了这么久的佛脚,也还没到见真章的时候。
这些分析,其实不难做到。柯木那样冲动地去找她,倒看得出是有些少年心性的模样。
那么,对于易西这个他已经改变的结果,他在之后会把这个变动还原吗?而在一开始,他对易西的这个影响,是想改变什么结果呢?
夏沙一边思考,一边习惯性地转起了笔。当她把笔像金箍棒一样在手指上流畅地翻滚了几十个来回,才看到已经吸引了周围好几个上课没在听讲的同学的目光。夏沙不好意思地把笔停下来,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课堂上。
转笔这种习惯,她上大学后其实就没有了。大学时课堂笔记的密集程度,基本没有给她留下转笔的空档。老师们也不是一笔一划的板书,而是放 PPT 让他们疲于奔命地追赶速度。好说话的老师会让他们拷 PPT,不好说话的老师连 PPT 也不会让人们拷,全靠人肉笔记。录音笔什么的,只是安慰罢了。作为一周四五十节课的文科生,谁也没有工夫上了课之后再把录音听一遍。
经过了大学四年的戒断后,夏沙工作时已经不怎么转笔了,后来用电脑办公多,用笔写字少,就算空下来,手里也是拿着手机在摆弄,于是就彻底没了这个习惯。结果一回到高中,手机不给玩,上课又难免有空当,手里一空下来,拿着笔的手就有些痒,已经掌握的技能再盘活起来,依然流畅无比。
这大概也是她对自己有莫名信心的原因,不管是肌肉记忆还是头脑记忆,一旦回归到相应的场景里,就很容易被唤醒。
下课时,夏沙寻思要不要再找易西去聊聊,她目前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但如果柯木试图要在易西这条线上改变什么,对于易西这个和她上学时日日相对了两年的同桌,夏沙觉得,自己还是能找到一些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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