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昀从他的吞吐里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必了,廖队。咱们在这儿,既不是为了来攀交情,也不是要结仇,都是为了工作,尽快抓到凶手,比什么都强。”说完,她就低头继续查看案卷。
强子从她那张脸上读不出情绪,这话说得也是模棱两可。究竟是一笑泯恩仇,还是碰了颗软钉子,不好说。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意思尽了,也不可能再继续。强子又转了回来,心想:我果然还是不适合和女人相处。
刘贺买了豆浆稀饭和油糍粑,一路拎着给庄昀送来。这两样都是江城本地才有的小吃,名声仅限本地,滋味绝好。豆浆稀饭顾名思义,拿豆浆与米同熬,稀饭里有股子甜香。油糍粑是拿糯米团成一饼,加咸豆沙馅儿,放进油锅里炸透。外面金黄酥脆,里面软糯咸香。这两样还不在一处卖,但刘贺明白这顿饭的意思,算是赔礼,只能多跑两步吧。
等他回来,庄昀已经开始和强子商量着部署工作了。两个人站在一起,场面有点怪。刘贺悄无声息地把吃的递了上去,庄昀冲他点了下头,脸上还是没有笑容。
庄昀的计划是兵分三路,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强子分配了人员。
一路去法医鉴定中心,申请毒理检测。
一路去医院,了解孩子的受伤情况。
这两路的警员都心里嘀咕,死者是被勒死的,申请什么毒理检测?孩子的受伤情况就更离谱了,这和凶手能有什么关系?简直摸不着头脑。
两路警员接到命令都踌躇,看着强子。强子也不明白,但还是使了个眼色,两路人马这才闷着头出发了。
最后一路,只剩三人,刘贺、强子连庄昀自己在内,一起去现场。
说走就走。
刘贺开车,强子副驾,三个人一趟车,汇入了早高峰的车流中。强子刚工作那会儿,江城从来不堵车。当年可没私家车,公家也就两三种,领导配的是伏尔加,公安开得还是绿吉普。桑塔纳都算是稀罕玩意儿,一开到街上,满街人都瞅。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街上的车已经五花八门,好多牌子强子都不认得了。
“本月,我市已经进入汛期,全市各地强降水频发,市政府积极呼吁广大市民做好防汛、防洪工作……”车里的广播一直在聒噪,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注意力却被庄昀吸引了。她从上车起一句话不说,安静得过分。
强子从后视镜里偷瞄,见庄昀正和手里的油糍粑搏斗。她的吃相不敢恭维,像一只饿极了的兽,奋力地撕咬。那糍粑有她脸那么大,她一次能撕咬下三分之一来。她嘴很小,不知怎么全都塞了进去,腮膀子鼓起来,又塌下去,只是两三下,喉咙一耸,便吞了下去。油糍粑很油,她毫不顾忌,手上嘴上吃得油亮。那吃相,真有几分凶猛。
强子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婆万瑶瑶。某次约会,两人没钱,只是去路边吃了脏串儿。万瑶瑶是翘着嘴吃东西的。怕蹭到口红,她的嘴唇好像被提起来,上面皱起软软的纹路。他当时第一次留意到这个细节,心被敲了一下。也就是那天晚上,他俩确定了情侣关系。再过了一年多就结了婚,一晃已经七年了。
庄昀吃完了手里食物,又恢复了一幅清冷的样子。嘴唇虽然擦干净了,可还是微微发亮。强子本来想提醒她一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面包车还是得停在院儿外,院里水已经泄了,成了一片湿黏的泥塘。庄昀走了两步,顿住了身子,看着地下的泥水:“那天也这样?”
“比这严重,水淹到脚腕,我们这儿好多小区都这样,今年雨水太多了。”强子说。泥塘里临时摆着一溜砖当做桥。强子把皮包夹在腋下,大步跨着走。他本来要伸出手扶庄昀,但庄昀没理他,动作轻盈的两跳,渡过了泥塘。
她并没急着上楼,绕着小区围墙走了一圈,发现小区只有大门一个出入口,四周院子全是泥泞。问了物业的保洁,说是正好赶上修建绿化带,本来就乱糟糟的,一场暴雨下来,直接成了南泥湾。
“今天早上我来打扫的时候,那楼里可是没法儿看了,全都是泥。我又扫又是擦,弄了半天。”保洁张大爷笑着说。
庄昀让刘贺记录,自己跟张大爷聊了起来。
“您是一般是什么时候打扫?”
“按规定要早、中、晚三次。早上一般是八点,中午是两点,晚上就是五点。我很准时的,一般差不多点就去了。”
“怎么这小区一天要扫三次啊?”
“唉,说起来就来气。”张大爷拍了下大腿,“都是因为这个老板,他开发了这两栋楼,但一直没有搞完绿化,拖拖拉拉的。有传言就说,他这一把赚了不少,就准备再起两栋楼,等着批文,所以故意拖绿化。业主就来闹了,说坚决不准再修,买这房,要的就是江景。再起两栋,江景全遮住了。老板也保证,说他不修,外面都是谣传。业主就逼着要搞绿化,说绿化不搞,楼里都是灰,让他马上解决。这不,一通闹下来,他答应业主,绿化搞完之前,卫生就要一天三遍。”
“你们这业主也挺强势啊。”
“嘿,一般老百姓哪能有这力度?业主里面好几个都是官太太,背后都是局长、区长,开发商哪儿得罪得起?就是拿我老头子开刀,让我一天三遍的扫。”张大爷说着,眼睛一剜。
“这开发商也是会想办法。”强子笑说。
“两栋彻底来一遍,要做多久?”庄昀问。
“哎哟,上午和中午怎么也要 40 分钟啊,要擦扶手,栏杆,拖地,拾垃圾,累着呢。上下楼也要把子劲儿呢。晚上快一些,就是拖,大概 20 分钟左右吧。”
“七月一号那天你也是准点去么?”
一听日子,张大爷的脸顿时白了白,他站了起来解释道:“七月一号啊,我真是什么也没看见,真的。要是我看见我早就说了……”
“大爷,你别激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庄昀的声音不大,但让人感觉不得不服从。张大爷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天……”他回忆着说,“那天中午我稍晚了点。下大雨,我们这地下室闷,中午一觉睡过去,醒晚了。但晚了不多,我醒过来看表是 2:25,赶紧就去了。”
“先打扫 A 栋,再是 B 栋,对么?”
“是,一般是这样。”
“所以,你打扫到 3:05 左右结束。”
老头点点头,庄昀接着问:“张大爷,您一般打扫,需要准备些什么?”
强子看见张大爷的眉头皱了一下,那表情很明显是疑惑。强子心想:庄昀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打扫卫生能准备什么啊?”张大爷皱着眉头望着庄昀,一脸不知所措,“抹布啊,扫把,拖把,水桶ᴊsɢ,就这些。”
“不带别的?”
“不带啊。”
“水桶,我能看看么?”
张大爷一指房间一角,他的家伙事儿都放在那里。庄昀提出水桶瞅了两眼,不大,圆形的红色塑料桶。
“上周五下午,那两次打扫,楼里有什么不同么?”
“不同?”老头儿脸色又有些不好了,“警官,我没看见……我真没看见杀人,连声儿都没听见。那天有警察来,我都说了。”
庄昀笑了:“我没说杀人的事,我是想问,那天下午楼里是不是比平常更脏,不是下雨了么。”
“哦,嗨,”张大爷松了口气,“那倒没有。我们这个保洁时间是有安排的。早上拖一遍,是为了清理昨晚的垃圾呀,鞋印儿。中午是住户们午休完了去上班,又拖一遍,也是清理。但下午五点那次,是我该下班了,走之前拖一遍。主要是保持,让户主回家的时候看见,地是干净的。
“那天两点的时候,雨还没下呢。五点左右,户主都还没到家,所以哪怕是下了雨,楼道里还没人踩过,也不会太脏。”
“您记得确切么?上周五,7 月 1 日下午五点左右,B 栋楼梯间里没有泥鞋印儿之类的?”庄昀看着张大爷,目光灼灼。
“没有,警察同志,我自己扫的还能不记得。肯定没有,下午五点我去清理 B 栋的时候,楼梯间里比平时都干净。”张大爷喃喃地说,“哎,对了,我想起一个事,那天一楼到四楼的楼梯上都是湿湿的。”
“不是因为下雨么?”
“不,感觉不太像。”张大爷说,“好像是……有人帮我拖过。”
“拖过?”强子纳闷,谁会帮一个保洁老头拖楼道呢?
庄昀却点点头,转身离开。张大爷还是有点不知所措,望着庄昀的背影。强子抖出根烟,补了一句:“谢谢你配合,张大爷。”
第8章 第一个人
润泽小区物业在 A 栋地下室,除了张大爷待的保洁室,还有两间。
一间是买水买气的办公室;一间是物业维修的师傅值班的地方。整个地下室不大,三间办公室并排,门前一条走廊连着。走廊很窄,也就是腾个身的大小。
也不知是怎么的,庄昀似乎对这个物业充满了兴趣,开始一间一间的溜达。
刘贺扯了扯强子的衣袖:“师父,现场在楼上啊,老在这儿逛什么呢?”强子摇了摇头,一把拉住了庄昀也问:“小庄,现场还在楼上呢,咱们抓紧吧,别跟这儿耽误功夫了。”
“你看我像在耽误功夫么?”庄昀一句话把强子噎了个半死。刘贺捂着嘴笑个不停。强子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了嘴。
距离楼梯最近的,把头第一间是买水气电的办公室,有两个保洁室大,装修也上点档次。门边一扇大玻璃窗,上贴着营业时间、电话之类的信息。屋里面是一位大姐,五十多岁年纪,干巴巴的,正趴在桌子上,一手打着算盘,一手登记着什么。
“陈大姐,你好。”刘贺先打了声招呼。
“哎哟,刘警官,又来了。”大姐站了起来,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这是我们廖队,庄警官。”
大家握过手,陈大姐忙着要倒茶,被强子拦了下来。
“陈大姐别麻烦了,我们来问几个问题就走。”
“您说,我一定配合,警民一家亲嘛。”陈大姐笑得过于灿烂。
“昨天下午三点到五点,您在哪里?”庄昀单刀直入。
陈大姐愣了一下:“我……我就在办公室里。这不是月底了么,我在拢账呢。”
“一直都在么?”
“一直都在。”陈大姐笑道,“怎么庄警官,您这是怀疑我呢?”
庄昀没说话,盯着她看。陈大姐被她的冷眼瞧得发毛,顿时收起了笑。
庄昀说:“我问,你答。”
“哎,哎。”陈大姐连忙答应,肉眼可见的紧张。
“你办公室在物业把头,任何人出入,从你门前的玻璃上都能看见,对吧?”
“是,都能看见。”
“好,上周五下午 2:25,你看见张大爷出去了么?他有什么异样么,比如,带着除清洁工具之外的东西?”
“我看见了,那天他打扫迟了。我 2:10 分的时候看了次表,还纳闷呢,怎么半天不见他去。至于东西,就是拖把和桶,别的没有。”
“嗯,然后呢,他 3:05 之后,回来了么?”
“回来了,但我不知道具体时间,大概是三点左右吧。”
“好,那天下午还有谁出去了?”
“哦,小李,他去检查煤气阀和管道。这都是市里的要求。您看,这是我们给业主的通知。”
陈大姐递过一张通知单,上面写着物业即将检查煤气管道的事,还让大家尽量在家里留人。显然,这建议没人听。
“那个小李什么时候去的?”
“张大爷打扫完不一会儿就走了,具体时间我也没看。”
“他呢,有什么异样没有?”
“他能有什么,就是他们维修的那一套。”陈大姐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她搞不懂警察在怀疑什么。别说她不懂,强子和刘贺也没搞懂。
“那天值班的,除了小李,还有别人么?”
“那天维修部就他,没别人。”
庄昀点点头,她神游似的站起来,绕着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办公室细细走了一圈。忽然,她指着挂在陈大姐座位后面的一只坤包,说:“你的包?”
“是……是啊。”陈大姐一头雾水,她看向刘贺,刘贺面无表情,挪开了眼不去看她,其实心里也是云里雾里。
“上周五是背它么?”
“是,我这包背了好几年了。”
“刘贺,”庄昀问,“你那天见过陈大姐,她也背着这包么?”
刘贺有些印象,点了点头:“对,那天陈大姐一直帮助我们走访来着,挺晚了才走,走得时候,就是背的这只包。”
“那陈大姐你一般几点下班?”
“一般是六点,但那天晚上,我可是快九点了才下班,本来我是想多待一会儿,先把账算完的,结果就拖到了六点多。谁想到又出了那事,我想走也走不了了,就一直配合几位警官,留到了九点多才走。”
“所以,你是主动加了半小时的班?”
“是啊,不然这账弄不完啊。”陈大姐拍了拍手边的账本。
“保洁的张大爷,是什么时候下班的?”
“五点半吧。公司要求他早上七点就得到,还要打扫这几间办公室,所以下午就让他早点走。基本上他每天都是那个点走。”
“他走的时候,背包了么?”
“没有,从没见过他背包。一个老头,有什么要装的?”
“你说的那个小李呢,几点走的?”
“他是正常下班,六点走的。”
“他走得时候背包了么?”
“这个没留意,他们维修的工具包好像都是随身带的。警官,他们有什么问题么?”
“现在说不准。”
从陈大姐办公室里出来,强子又看向庄昀,这问来问去已经耽搁了一个钟头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庄昀不理会,径自奔第三间去。第三间是维修办公室,庄昀推开门,一个维修人员正翘着脚,仰在椅子里,翻看着一本《知音》杂志。
“找谁?”他吓得差点跌下来。
庄昀没理他,走进屋里转了一圈,一句话没说。她又翻看了一下排班表。七月一日的值班写着小李的名字——李汉民。
维修人员迎了上来,嘴里吼着:“你们找谁啊?这办公室随便就进……”话没说完,刘贺亮了证件。
“哦,是警察同志,你好你好,有什么需要么?”那人立刻笑起来,变脸一样。
“我们问你几个问题,你配合一下,她问,你答。”刘贺学着庄昀的样子,说得干脆简洁。
谁想到,庄昀惊讶地看着刘贺,说:“谁说我要问,我没问题了。”说着就转身出屋。刘贺尴尬不已,强子暗笑,两人咳嗽着走了出去。留下那个维修工人一脸莫名其妙。
从物业出来,是 A 栋楼下。三人沿着水泥地垫,一路走到 B 栋。庄昀看了看脚下,又端详起面前的两栋住宅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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