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来睨了他一眼,明知道他在激自己,可今夜一见她,更觉百般难抛下,的确是被拿捏了。
“他娶个屁,我要娶。”他别过脸去,道。
祝山威不敢笑出声,怕激得太过,适得其反,便点点头道:“你喜欢便罢,随你吧。只那小何氏是江南长大的,京城的冬于她来说也酷寒了些,更何况北丘寒呢。”
祝云来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他也纠结过,困扰过,犹豫过,可今夜看见她伸手去触那个哭包的时候,他心里的杀妒之意真是怎么都压不下去,如果他就这样回去了,只怕一辈子都要受折磨,还不如先选了这条路,日后再看,大不了他也当一回拐子。
“你别啰嗦了。”祝云来也清楚祝山威的打算,横了他一眼,道。
祝山威终于是大笑起来,道:“好,好。小何氏是我的贵人,彩礼要多添几番。只这两日,你别再去何家了,叫人瞧见了不好看。”
祝云来没应声,但祝山威知道他是听进去了,含笑瞧着眼前这院子,道:“这院子是新的,一早建府的时候,我就留好了给你的,你如今住着觉得空,等成亲之后,开枝散叶,只怕不够用呢。啊哈哈。”
祝云来不喜欢他的笑声,却对他话里描摹的未来并不反感,只是想着,‘不够用,那回草场上去呗,草场地方大,没边界,不想这四四方方框死的院墙。啧,可她那么娇嫩,哪里受得住风沙暴雪呢。那就挑夏天回去?夏天好,日头长,绿油油。’
第52章 大公子
楼台观在高山之上, 主殿尚有陡窄台阶可供虔诚的香客行走,但要进后头的院落,唯有一座残破老朽的吊桥。
“他这些时日就一直住在这里吗?”季悟非遥遥看着峭壁对面的青瓦院落, 道。
“是。”小道童说,“咱们都不住那里头, 只祝公子喜欢清静, 觉得住着心境开阔。季公子,我瞧这天阴阴的, 你眼下过去了, 下雨也不好回来的,反正祝公子也下山去了,您就在观里等他回来吧。”
季悟非点了点头, 随着小道童回观中待客的厅堂里坐了。
季悟非看着盏中逐渐被注满的茶水, 问:“他今日因何事下山?”
“说是祝老将军要他回去。”
“说了什么时辰回来?”
“天黑之前。”
祝云晟对自己的行程估计得很准,季悟非站在吊桥畔看着落日的时候等到了他。
脚步声让他偏了一下头, 但没有转过身去, 只是闭了闭眼, 感受夕阳余晖在他身上施舍下的一点暖意。
“城门关了,看来只能跟我凑合一晚了。”祝云晟步伐未停, 直接往吊桥上去了。
季悟非徐徐跟上, 道:“可有被褥?”
“有的。”祝云晟停在吊桥中间,瞧着苍翠的山壁和波光粼粼的河流。
“在这样的地方住久了, 人气都淡了,今日回家去,可还适应?”
听到季悟非这样问, 祝云晟才继续前进,笑道:“看着我爹待大哥那般慈爱纵容, 真有点不适应。婚期订在五月初九,不到月余。母亲原本对这门亲事很懈怠,备下的东西都很敷衍,但这成亲的人改成了我大哥,我爹居然事事过问,连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逼得她正挑灯赶工,要定一箱子小臂粗细的金粉龙凤花烛。”
“大哥?你倒是认得很快,我只听说他连字都不识,连床都不睡,行径类兽。”季悟非说这些话的时候,心脏一阵阵不舒服。
“只是不识汉字,他识凛朝的古字,还有一些小部族的图示语言,他都会。”祝云晟一脚踏在实地上,转首去看季悟非。
吊桥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幅度不大,看不太出来,但站在桥面上的人却被晃得昏昏沉沉。
季悟非迈过来的时候,稍稍踉跄了一下,祝云晟扶了他一把,就听他垂着头道:“你了解他多少?”
“只是聊了几句,谈不上了解。”祝云晟想了想,道:“但我觉得与其是祝云赋那种小人,还不如……
话未说完,季悟非把自己的胳膊从祝云晟手里挣出去,站直了看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你分明在意大何氏的,为什么弄成现在这样,要她去抹平你们留下的窟窿?”
祝云晟推开院门,侧身等着季悟非,道:“人人都看得出我在意她,人人也都看得出她不在意我。”
季悟非默了一会,走了进去。
祝云晟的声音跟在后头,“忆之,你七月里就要娶妻了,别再想小妹了。”
季悟非却忽然声高起来,转身道:“叔父说姜氏身子不好,只要我把她当个宝器一般供起来就行了,连夫妻之实都不强求我。”
“所以呢?你想说自己还留了个妾的位置给小妹?”
“不,我……
看着他苍白的面色,祝云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早些放下吧。”
季悟非僵坐在这间俭朴的屋子里,怔了半晌,才道:“我只是担心她会过得不好。”
“说不准,我且问你,林氏设计你的消息,有几分真?”
季悟非如闻恶臭,紧紧皱起了眉,道:“就是她做的。”
祝云晟点点头,又道:“虽然是后来才传出来,可小妹那天当着怡贵妃的面就戳破了疑点,说她鲁莽也好,果毅也罢,总之,小妹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你可知我那眼高于顶的妹妹,回来将这事津津乐道了多少次?言语中,竟有些赏识之意。”
“她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是万幸。”季悟非扫了祝云晟一眼,道:“却不是你与何风盈任意妄为的托词!”
祝云晟半晌无言,垂下眸子,道:“素屏指着鼻子斥了我一顿,阿昭也连来了两封信骂我,不论是祝云赋还是祝云来皆与他不对付,等他回来我且得挨顿揍,我受着,你也看开些吧。”
季悟非随后一直没有说话,祝云晟忙忙碌碌地铺床打水拧帕子,递过去一个热帕去的时候,才听他又问了一句,“那祝云来,是人模样吗?”
祝云晟哭笑不得,道:“是人模样,长得还挺好。我爹你不是见过嘛,老了老了,看起来还是派头十足,他老了估计比我爹还要有气概些,身板这么宽,祝云赋站在他边上,跟没长开的娃娃一样。眼睛又深又戾,下巴方正,跟你五哥似得有道沟,除开这两点不像我爹,其他都像。呵,也难怪我爹那么中意他。”
季悟非根本想象不出,一个丢在战场上,被狼养大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他只觉得那就是一头能直立行走的狼。
祝云晟还在说,“原本我爹一回来,我继母就老实些,如今我这大哥一站起来,话都没说呢,她直接就跟缩了两圈似得,恶形恶状一些,也未必不好。”
听他说了这些,似乎对祝云来没有恶感,季悟非勉强从自己的情绪拔出来几分,问:“你爹没叫你回去吗?”
祝云晟将铜盆里的脏水泼到外头,也是凑巧,雨就在这一刻落下,地面一下就黑透了。
他摇摇头,道:“没有,他说随我。”
这厢祝云晟在谈论祝云来,那厢祝云来见这晚膳桌上没他,也问了一句。
“道观?”祝云来搞不明白,瞧着施氏,“他不是你生的啊?”
施氏讪笑道:“我无福,只生养了阿甑和红儿一双儿女。”
祝云来皱了皱眉,又问祝山威,“你到底娶了几个女人?”
“你娘,还有一位朱氏,再就是你母亲了。”他既问的是‘娶’,祝山威自然也不会提起后院那一串姨娘。
祝云来听到‘母亲’二字,浑身不舒坦,起身要走。
祝山威道:“做什么去?”
“打兔子吃。”
祝云来说完这话一下就没影了,祝云赋瞧着他这猖狂样子很不爽,刚挤出来一个‘爹’字,就被祝山威的目光堵得说不出话来。
“且不说下雨了,眼下城门都关了,他要出城打猎,与何家的婚期将近,他万一闹出个什么来,可怎么办呢?”施氏温柔地道。
“你刚才没看见他那一下吗?通天遁地的本事。”祝山威用筷子指了指外头,神色含笑。
施氏瞧着他眸中罕有的赞赏与欣慰,觉得指尖发麻,头皮也紧了起来。
男子再怎么受缚,总归还是自由一点的,连季悟非都知道何青圆要嫁的人是祝云来,她却还糊里糊涂的。
事实上连董氏都不怎么清楚这一点,这婚事本被一浆糊抹过去了,谁也不敢掀起来细说。
倒是何风盈关在院里,从缝隙听外头下人漏了半句出来,说是大公子,一时间如遭雷击,跌坐在榻上。
何风盈失了孙婆子、冯妈妈等耳目,身边只有九善和六福,所以祝家原先丢失在战场上的儿子找回来了这件事,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只当祝家的大公子还是祝云晟!
“他,他真要娶小妹了?”何风盈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着,觉察到眼角有泪流出,慌手慌脚地用手抹去,硬声道:“好,好,算他这一回有种,真做到了!”
九善见她这个时候还在嘴硬,依着床柱跪了下来,泣声道:“姑娘啊,趁着还有一点转圜的余地,您去求一求夫人吧。你同祝公子是打小的情分,哪里去找这般待您千依百顺的人呐。”
“你哭什么!”何风盈厉声道:“给我滚出去!”
九善还在劝她,却被何风盈一路推搡出去。
房门紧闭在她眼前,门后人的身影顺着门板滑落下去,九善渐渐止住了哭,却听门后头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何风盈也不想哭,奈何就是忍不住,将嘴唇咬出血了也忍不住。
她也在想,她到底要什么呢?
要一门体面的婚事,要一个清静的后宅,要一位大有前程,品貌出众,怜她爱她的夫君。
祝云晟只能给她一半,不能给她全部,所以她弃了他。
可弃了她,她就一定能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吗?何风盈愈发不肯定。
倾轧而来的恐惧,不可言说的悔恨在这一刻击垮了她,何风盈将身子埋进被褥里,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痛哭了一场。
可外头的消息传不进何风盈的院里,她院里的事情却是能传出去的。
“她哭个什么!”摇春才说了一句,就被浣秋捂了口,搂着她进了屋里才松开,“我还没哭呢!”
何青圆见她气鼓鼓,竟还笑了一声。
“姑娘,您不怕吗?”浣秋忧心忡忡地问。
摇春道:“这都是什么事啊,原先要嫁的好歹还是个人,眼下连人都不是,成狼了!”
“冯妈妈不是去打听了吗?是个人。”何青圆道。
“那冯妈妈还说呢,说他晚上都是上房顶睡的。”摇春觉得可怖,揪着衣襟缩了缩脖子,“狼毛狼牙,还有尾巴呢!”
秦妈妈一个烧栗敲在摇春脑门上,道:“你怎么不说书去!还嫌姑娘不够闹心吗?”
摇春揉着脑门不说话了,只瞧着何青圆。
何青圆正出神想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总觉得这后头有个呼之欲出的轮廓。
“如果有尾巴的话,能不能摇啊?”
良久,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记账的浣秋,劈丝的浮夏,捏肩的摇春一时间都僵住,一个个转身、扭脸、侧头看她。
“啊?”
第53章 成亲还是抢亲
何风盈病了。
就算是假的, 大约也有几分真。
可若说是真的,又存着几分矫饰。
董氏来看她的时候,见她素白一张面孔, 肿红一双眼睛,虽也埋怨她任性, 但也是心疼得厉害。
“阿娘, 您肯来看我了。”何风盈当即便哭了,才哭了两声又开始咳, 咳得浑身轻颤, 身上泛起令人揪心的红。
董氏又是喂水,又是喂药,只薄斥了一句, “偏你自讨苦吃!”
见何风盈泪如雨下, 再也说不出别的训斥。
“罢了,这事已经是这样了, 你的婚事就再做打算吧。”董氏叹道。
何风盈泣道:“阿娘, 之前不是说由祝云赋来娶吗?”
“祝老将军可能是觉得长子还未娶亲, 不想越过去吧。”
董氏想起何青圆要嫁给一个狼子,也是满心的烦闷, 不欲多言。
何风盈只以为她说的是祝云晟, 可想到自己比何青圆年长,却要她先嫁, 便也不敢在这句话上探问下去。
董氏见何风盈神色恍惚,面容憔悴,下意识便道:“叫三善给你做些补品润一润。”
话出口已经迟了, 三善如今叫藏冬。
何风盈苦笑了一下,道:“妹妹很怨我。”
“怎么会呢?你们是亲姐俩。”董氏也是在装聋作哑, 这事儿总要委屈一个,以求面上的安稳。
“阿娘,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何风盈往董氏怀中依得更紧了几分,又问。
董氏犹豫了一下,道:“你爹的意思,是让你静静心。”
“这我知道,可已经好久了呀。”何风盈哑着嗓子,撒娇都有些力不从心。
董氏挽了挽她耳畔的碎发,道:“再忍忍吧。我如今在你爹跟前也说不上话了,他只等着你妹妹嫁了人,等咱们与祝家的婚约了结,再给你议一桩婚事。”
何风盈心头一紧,想到自己与何青圆掉了个个的嫁妆,也十分难受,问:“爹这般怨我,该不会随随便便就将我嫁了吧?”
“这怎么会呢?”何迁文就算为自己计,也不会随随便便嫁女,董氏道:“只不过难有祝家那般好的门第了。”
“挑个清净些门户也好,要那知书达理的人家,”何风盈竭力往好处去想,“只是冯妈妈也跟了小妹去,娘,您可要帮我把关呢,太歪瓜裂枣的可不行,读书要好,要有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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