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惊醒过后便是深深的恼羞成怒。这人才触怒了摄政王, 被圣上罚跪殿前一夜, 怎么有胆这么同他说话,他爹如今可是摄政王麾下最得意的宠臣!
他沈钧又算个什么东西!
费万仇越想越气, 正寻思着要用什么法子羞辱对方时, 眼珠一转,看到了被沈钧牢牢护在对方怀里的少女。
脑子里不经划过掀帘进来时窥见的那半只小巧的下巴, 和一点未完全藏起的莹润朱唇。
犹抱琵琶半遮面最是勾人,费万仇越想越觉得那少女是个尤物。
不过说来也对,能被沈钧这种万年铁树护在怀里的女子又怎会是平凡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费万仇的理智所剩无几, 再加上他本就不是个多么谨慎多思的人,几乎是脑中念头一起, 下一秒他的手就伸了出去。
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男人色眯眯的开口:“沈钧,你这美人倒是不错,是从哪个妓坊里带出来的?不如赠了我,我到时在摄政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也省的你总是受罚?”
沈钧的面色骤然冷冽下来。
然而还没等他出手,怀中的少女似是受惊一般,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后缩去,手忙脚乱之间,乱蹬的一只腿竟不小心踹了出去!
只听见费万仇发出一声仿佛杀猪般的惨叫,直挺挺的跪在了他们俩面前,一只手还拼命捂着关键部位。
面色扭曲,冷汗津津。
费万仇的惨叫响彻在整个马车内,几乎盖过了附近店铺中嘈杂的人声,引得不少人探出头来围观。
在持续高频的叫声里,沈钧却清晰的听到趴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女,发出了一声轻笑。
沈钧:“……”
女帝这性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费万仇带来的仆从们听到惨叫声,赶紧将他从马车上带下来。
被带下来的费万仇又是痛又是气,叫嚣着要沈钧赔偿。
很快沈钧也从马车上下来了。
青年身姿挺拔,着一袭广袖青袍,面容清俊,下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周围的百姓拱手致歉。
态度温润,如沐春风。
“打扰众位店家做生意了。”又让杜晃取了些银子依次相赔。
百姓们连忙摆手说不必不必,受宠若惊。
费万仇却是看不上他这等行径的,不过市井小民而已,也值得如此装。
他大声嚷嚷着:“把你车里那个女人交出来,她竟敢伤了本公子,本公子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沈钧双手藏于袖中,置于腹前,并不因费万仇的话而喜怒具现,态度不卑不亢:“恕沈某拒绝。”
“车内女子乃是沈某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此番上京前来寻我,谁知竟会撞上费公子如此不羁作派,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一时情急失态,还望费公子谅解。”
“未婚妻?!不是哪个妓坊的女人?”费万仇瞪大了眼不信,“莫不是你为了保她,想出个法子骗我!”
“费公子慎言!”
沈钧蓦地冷下脸,将袖袍重重一挥,“名誉于女子而言何其重要,费公子红口白牙嘴唇一碰,便要坏人声誉。今日能这般随意坏人声誉,明日是否要逼良家女子去死?!你是费家公子,费家难道便只教了你这些?”
“若是如此,其心可诛!”
要不说文人嘴毒呢?几句话就上升到整个费家名风败坏了。
陆槿梨趴在车窗旁津津有味的吃瓜。
费万仇听得脑袋都懵了,不知道这事怎么就牵扯到他整个费家了。
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情急之下费万仇脱口而出:“沈钧你别血口喷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人!我可是摄政王的人!”
沈钧目光锐利,嗓音掷地有声:“摄政王又如何?摄政王也不能颠倒黑白,随口污人名声!”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叫了声好。
费万仇急红了眼,口不择言道:“哈!我知道了,你现在底气这么足一定是因为你身后站着女帝吧?不然这会儿身上也不会一点伤都没有!你以为你爬上了女帝的床就很了不起吗?女帝算什么,这天下终究是摄政王……!”
一抹雪亮的剑光惊厥过他的眼睛。
照出他眼底的浑浊。
费万仇退后一步,嗓音因为惊惧变了形:“沈钧,你疯了?!”
身形清瘦的文人提剑而立,眸底却是一片清明。
显然,他很清楚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沈钧冷冷的看着他:“你若此时污蔑的是我,我还可以当作没听见,全然不在乎,可你非议的却是天子!话既已出口,想来,你自己也应当清楚该承受什么后果。”
“非议天子,此乃大不敬!”
“沈钧!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谁给你的胆子动我!若我少了一根寒毛,摄政王必定会——”
费万仇的嚣张叫嚣戛然而止,一颗瞪大眼睛,满脸惊愕不可置信的头颅高高扬起,骨碌碌滚在地上,滚出一道鲜明的血痕。
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想得到沈钧真的会动手。
不仅费万仇没想到,他身边那些侍从们显然也没想到,因此没能在第一时间进行救援。
而场中受万众瞩目的那个人,却在这时拿出帕子擦起脸上的血迹。
不紧不慢,神情平静。
仿佛刚才不是砍了个头,而是砍了棵树。
唯有陆槿梨看清他不停颤抖的睫毛,和藏在袖中攥得青筋暴起的手。
陆槿梨福临心至:“他是第一次杀人?”
9577:【是的。沈钧作为文臣,没有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机会。】
所以,即便见惯死亡,亲手杀人,在心中的分量也是不一样的。
就像陆槿梨杀了那么多人,也依旧记得自己第一次将小刀捅进一个人的身体是什么滋味。
喷溅的鲜血,流淌在掌心的滚烫液体,以及渐渐冰冷的尸体。
陆槿梨甚至已不曾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但还记得他涣散的瞳孔里最后流露出来的,对生的眷恋渴望。
可是谁又不想生,谁又不想活?
她要活,就只能别人死。
陆槿梨垂眸。
亲手沾了血,就意味着再也回不去从前。
如果杀人注定是一条遍布血腥的不归路,那么沈钧就是在为她义无反顾的走上这条路。
陆槿梨居然觉得这种感觉还不赖。
可能反派做久了,她终究是有些心理扭曲的。
她重新看向马车外,这时死了主子的侍从们终于着急起来。
费万仇死了事小,可他就这么简单的死在外面,没能保护好主子的他们绝对会被大发雷霆的老爷给发卖出去的!
或许发卖还是最好的结局,最差的结局是被当场打死!
有心思活络的侍从顿时大声喊道:“沈钧你不能走!你杀了我们少爷,必须得跟我们回府给老爷谢罪!”
其余侍从们听了也都反应过来,立刻悄摸着靠近沈钧防止他逃跑。
若能把罪魁祸首带回去,也算是将功折罪,应该不会轻易被杖毙了吧。
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沈钧的侍从也没闲着。
沈钧选择在这时杀了费万仇,固然是怒意难忍,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考量的。
一来,为保女帝安危,沈钧今日出行带的人手虽不多,却全是精锐。更别说临走前老侯爷还偷偷塞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将士进来,对付费万仇身边那群家伙绰绰有余。
二来,今日费万仇口出狂言污蔑圣上,以沈钧的性子,他若不作为太过可疑;若只小惩大诫,摄政王则必定会注意到这其中引发冲突的人物——他的未婚妻。
只有他当众杀了费万仇,摄政王的大部分注意力才会停留在他身上,而不是更多的去关注陆槿梨。
这样他才有时间去做更多的布局,来完善这随口胡诌的未婚妻的身份。
沈钧被侍从护卫着艰难的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一段距离,那群费家侍从仍不甘心要拦,却没想到被旁边原本看戏的百姓死死拽住。
“兄弟们,刚刚那位大人是沈大人啊!是为我儿正名,免去他一死的沈大人!大家伙儿快来!绝不能让这群天杀的碰到沈大人!”
“是啊!沈大人真是个好官!你们知道吗?前几次在城外施粥救济,帮忙安置流民的就是沈大人,虽然沈大人不肯承认,还把功劳推给朝廷,但我认得他府上的侍卫!”
“快来人!大家一起护送沈大人离开!”
更有甚者:“那费万仇就是个欺男霸女的混蛋!上次我看了柳枝家的女儿就被她强抢了去!柳枝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沈大人杀得好!”
“杀得好!”
费家从前犯了民怨,但家大势大,百姓不敢出头,但他们却不是眼瞎,心里都记着呢。
如今费万仇被沈钧杀了,沈钧又是个深得民心的人物,如今众人一面倒的为他声援,甚至于动起手脚来也不奇怪。
若是换个皇帝,此时窥见竟有人民心远胜自己,怕是要坐立难安。
不过陆槿梨显然是个例外。
并不是说她不在乎如今的位置,好吧……或许是有那么一些不在乎,但陆槿梨绝不是会将手中权力拱手相让的性格。
她不猜疑沈钧,仅仅是源于对自身实力的强大自信。
陆槿梨自信,有朝一日,海晏河清。
她会让这天下所有人,都记得她的名字。
第31章 哭包疯批女帝×温润文臣(六)
沈钧几乎是被侍从塞进马车的。
他体质不错, 比一般文人要好得多,但也不能真的同武将相比。
青年坐在车里整理发冠。
他的发髻在刚刚的争斗中散乱了些,几缕发丝溜出来挤进领口
里, 衣袍略显凌乱, 从陆槿梨的角度,几乎能看见隐约透出的白色里衣。
沈钧的面颊浮着运动过后的些许红晕, 神色已然平静。唯有袖口的一点血渍证明着方才发生过的一切不是梦境。
陆槿梨托腮看着他整理,半点没有避讳的意思。
沈钧自然能感受到旁边那道存在感过高的视线, 但他已经习惯了,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还不如赶紧整理好自己。
陆槿梨忽然开口:“杀了费万仇, 摄政王不会轻易放过你。”
沈钧放下整理衣襟的手,神情十分坦然:“微臣知道。”
“不过一点皮肉之苦罢了,陛下不必介怀。”
陆槿梨却问:“你真的希望朕不要介怀吗?”
沈钧侧头, 清透眼底流露出一点疑惑。
陆槿梨笑起来:“若非是我在这里, 换任何一个人, 你都不需要杀了费万仇。你是在为朕吸引陆泽迁的注意力,不是么?”
女帝真的很敏锐。
可她这么敏锐, 又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是因为太后么?
太后知道女帝身上的毒吗?
想起少女提起自己身中剧毒时的态度, 以及在老侯爷问起太后时,那转瞬错开目光的一眼。
她是知道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
太后却——
沈钧藏于袖袍中的手指骨节捏得泛白。
她是君, 他是臣。
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配说。
沈钧敛眸:“陛下,那是您的皇叔。”
陆槿梨带着一点小任性道:“可他给朕下毒欸,朕不想唤他皇叔。”
“……”
隔了许久, 沈钧叹了一口气:“嗯,陛下是对的, 他不配当您的皇叔,不唤就不唤吧。”
陆槿梨却笑了:“若只有给朕下毒这一项,朕其实能理解他的所为。”
“作为受害者,朕不会唤他皇叔,因为他不配,可作为对手——”
少女眉眼带笑,可眸底却无一丝笑意,冰冷如临深渊:“朕会唤他一声摄政王,因为他足够狠辣。需知不狠的人,坐不稳皇位。”
“陆泽迁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得在正确的时间使用这份狠辣。天子对天下万民,还是应当常怀仁德之心的。”
“不过如今朕连摄政王都不唤了。”
陆槿梨弯腰捡起沈钧落在地上的香囊,垂眸笑了一笑:“是因为先生。”
“因、因为臣?”
这个回答是连沈钧都没想到的。
惊愕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难得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竟显得有点呆。
陆槿梨将他的手掌从袖袍中拽出来,一根一根把对方攥得死紧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掰开抚平,心说第一次杀人果然还是有心理阴影,而后又将香囊塞进他手中让他抓着。
陆槿梨勾了勾他的小拇指,仰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填满了对方的身影:“因为一想到先生回去后要受陆泽迁的鞭笞之苦,朕就恨不能立刻将他亲手杀了,又岂会愿意再给他脸面?”
一听这话,沈钧顿觉焦急。
手掌下意识的收紧,一时竟没注意到自己包进了陆槿梨的两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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