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呈上奏折:“霍侯爷已回京,如今正候在城外等您传召。”
陆槿梨一目三行的读完奏折,大概了解了对方的情况,边关还需要有人镇守,再加上时间紧迫,因此虽是精兵,忠勇侯带来救驾的兵马也只有五千。
陆泽迁如今控制着皇城行走的禁军,又兼有三千兵马。
那三千兵马虽不在京城中,但从闻讯到赶来也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奏折敲击着虎口,陆槿梨陷入沉思。
看来必须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杀死陆泽迁,不然等对方三千援兵赶到,两方人数相当,必然会陷入苦战,到时结果就说不准了。
尽管陆槿梨异能强大,在面对这种局面时也不能随意乱用。
两军交战,人数过于庞大,如若被太多人察觉到异常,她肯定会被踢出这方世界。
手上敲击的动作一停,陆槿梨闭了闭眼:“就定明日。”
她再睁开眼,眸底光芒大盛,一字一句沉声道:“明日,世间再无陆泽迁。”
第34章 哭包疯批女帝×温润文臣(九)
史书记载, 怀安元年,忠勇侯携五千精兵,应女帝之召入京, 破宫门, 奉旨讨伐贼子。
陆槿梨早已随同身边的保护者退至凤鸣阁,这里是陆泽迁为太后修建的宫殿。
太后困于宫中不得自由, 陆泽迁为了满足爱人极目远眺的乐趣,命工匠将这座楼阁修建的极高。站在最高处, 不仅可以看清楼底的戏台,还能将小半个皇宫尽收眼底。
阁楼下黄烟滚滚, 兵将们战作一团, 平时对着她满面不屑,趾高气昂的人此时满脸烟尘,一身狼狈, 被禁军护在最中间。
陆泽迁面色阴沉, 心中恨毒了陆槿梨。
她怎么敢?!
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这些兵马分明都是太后母族的势力,对方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陆泽迁倒不是在怀疑太后背叛了他,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爱人的性格, 也深知她非常满足如今的生活,并没有改变的想法。
至于帮助陆槿梨——
这个让她极度厌恶的女儿, 这个让她每每见到都会想起强迫于她的老皇帝的女儿,更是太后这辈子绝不会做的事情。
陆泽迁更加想不通,为何陆槿梨在他眼皮子底下运作,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然而再想这些也是无意义, 陆泽迁一边指挥着禁军且战且退,想办法撤出皇城, 一边估算着自己麾下大将康任前来救援剩余的时间。
在陆泽迁惊心动魄的逃亡之时,另一边,慈宁宫内也是一场兵荒马乱,宫女太监们瑟瑟发抖的奔来跑去,又全都被押回宫内。
守在慈宁宫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后的亲父,霍老侯爷。
元启重孝道,若是让太后这时候出去搅局,即使女帝能胜,也会留下给人诟病的地方。
同理,太后地位尊崇,除了霍老侯爷外,也没有人敢一人一枪,立在殿前,将慈宁宫封得闭不透风,连苍蝇也飞不出去一只。
当知晓宫门被霍老侯爷的那一刻,霍晚容便知道陆泽迁那里出事了。
她很清楚自己父亲的脾气秉性。他一直都是忠臣,忠于君,忠于国,为此戎马一生,也毫无怨言。
但在霍晚容看来,那些都不过是愚忠。
霍晚容和陆泽迁是青梅竹马,陆泽迁长她几岁,从记事起,父亲哥哥不在身边,都是他牵着她的手走过大街小巷,告诉她天南地北的趣事。
少年见她时总是温柔爱笑,也会执剑挡在她的身前,替她解决一切宵小,是她心之所向,倾心恋慕之人。
她想要嫁给他,无奈爹娘总说她年纪太小,于是她等啊等,看着她的爱人,从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变成了稳重从容的安庆王。
家里开始议亲,少女拎着裙角小心翼翼的躲在厅后,偷看双方父母交换了庚帖,交换了八字,知道自己终于要得偿所愿,欢喜的如同花丛中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
然世事易变,彼时才16岁的霍晚容,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一道圣旨,破碎了霍晚容10年的等待。
于是美梦终成噩梦。
其实父亲也不是没有努力过。
霍老侯爷终究是爱女儿的,他一边奔走在那些看不起武将的文臣中,恳求他们谏言帮助,战场没能压弯的脊梁为了女儿弯下了;一边顶着巨大的压力,在殿前长跪不起,只求皇帝能收回成命。
可惜昏庸之人,只会一意孤行。
在霍老侯爷晕倒在殿前时,霍晚容被一顶小轿强行押送着入了皇宫,霍母伤心欲绝,却无力阻止,等霍老侯爷醒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那天杀的老皇帝,最后给予霍家的补偿,不过是许了霍晚容一个后位。
霍晚容难道在乎那个后位吗?
她在空荡荒芜的大殿内拼命恳求父亲,哭得眼睛红肿,声音嘶哑,满心彷徨,求他带她出去。
假死也好,什么都好,只要能出去。
可父亲沉默了。
到最后,霍晚容也沉默了。
从头至尾,她要的都不多。
她只是想嫁给自己的少年郎,随他走南闯北,云游四海,去见识外面的大好河山。
为何会这么难?
看着父亲仿佛老了十岁的脸,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成了。
她失去了自己的少年,也失去了自由。
她这一生,都将会被困死在这宫中,永无止境。
有时霍晚容也会怨恨,怨恨自己的父亲为何会如此懦弱?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年岁的增长,霍晚容渐渐想明白,霍老侯爷也许并不是懦弱,他只是愚忠。
忠勇二字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诚如他的爵位之名。
老皇帝再昏庸再无能,也是帝王。
君臣之别,岂能以下犯上?
想明白了的霍晚容决定靠自己。
她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事实证明她也确实做的很好。韬光养晦,隐忍不发整整18年,最后联合旧情人一举扳倒了老皇帝,坐上太后之位。
18年的时光太长,长到足以彻头彻尾的改变一个人。
如果问霍晚容还爱着陆泽迁吗?
答案是肯定的。
她仍爱着陆泽迁,只她变了,是陆泽迁也变了。
18年过去,他早已不是霍晚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郎。
纵然他一直为自己留着正妃之位,身边的两位侧妃却也不是摆设,甚至连孩子都已生了三个。
比起陆泽迁,霍晚容如今最爱的是自己。
因此她不要再当皇后,她和陆泽迁既是情人,也是合作关系。
要当,就当能为自己做主的太后。
父亲拦在殿前,想必是为了杀死陆泽迁,可谁又能命令他呢?
从前他分明因着对自己的愧疚而隐忍不发,现在又怎么会突然发难?
谁能左右他?谁能调动他?
想想吧,答案分明已经很清晰。
霍晚容蓦地大笑起来,形容疯癫。
原来是因为陆槿梨。
是因为她那个好女儿啊!
她卧薪尝胆十数载,以为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到达了终点,可原来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碰就散了!
陆槿梨。
真是她霍晚容的好女儿!
她的生父毁了自己的一生,如今她又来挡自己的路!
早知如此,在那个逆女出生时,就该将她一把掐死,活活摔死!
霍晚容眼中迸射出怨愤,她挥袖将面前的摆饰全部推下桌,殿内发出一阵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发泄过后霍晚容气喘吁吁的倒在美人榻上,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吩咐心腹宫女:“忠勇侯还在门外?宣他进殿。”
很快心腹回来,为难道:“侯爷……侯爷他不肯进来,还说让您老实待在殿内,等事情结束后便会放您出去。”
连见也不见她,果然是铁了心不肯放她走。
其实霍晚容也只是最后挣扎一下,毕竟她是了解自己的父亲的。女帝的命令,君主的命令,他不可能不听。
更别说在霍老侯爷心里,对女儿的愧疚,和对外孙女的愧疚是同等的。即使她今日撞死在这里,霍老侯爷大约也不会心软。
霍晚容清楚自己输了。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或许陆泽迁还有赢面,但她却输了。
霍晚容凝视着铜镜里的自己,女人雍容华贵的面孔爬上深深的疲倦,眼角的细纹隐约可见,但仍可窥见从前的风华绝代。
霍晚容想,她终究是不适合这皇宫。
勾心斗角,争权夺势。
她早已厌倦了。
所以随便吧。
陆泽迁和陆槿梨,谁赢她都不在乎。
只是……被困在这里,不论谁输,她都见不到那个人的最后一面了。
**
霍晚容并不知道此时皇城之中还有人在期盼她的支援,不过即使知道也无用。
时间过去的越久,陆泽迁这边的形势越不容乐观,护卫在他身边的侍从死了好几个,连他身上也带了伤。
再坚持一会儿,他身边的大将康任马上就要来了。
陆泽迁深吸口气,计算着时间一路退至西门附近,这里是离城外距离最近的门,康任若要救援,一定优先会走这道门。
退走时途经凤鸣阁,看着这座他曾经专门为霍晚容打造的楼阁,又想着她此时的不作为,陆泽迁心底终究是生出几分怨怼。
正在这时,宫外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地面的震动带起了尘土和石子,陆泽迁转头看去,顿时大喜过望。
陆泽迁拔高声音嘶吼道,高举长剑:“众将士!援兵已至!随我冲杀出去!”
“是!”
残余的禁军士气大振,正要随主将冲杀之时,却听见一道破空之声突兀传来。
听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赶路的康任在冲入皇宫的第一眼,就见到了让自己目呲欲裂的一幕——
长箭穿越漫天沙土而来,迅疾如电射,箭头泛着冰冷的光,径直贯穿敌人的喉骨。
力道之大,直接将人从马上射下,牢牢钉死在地面之上!
康任惊怒交加,悲怆怒吼:“王爷!快救王爷!”
他连身后士兵都顾及不上,马背一夹,就冲过去救人。
然而人已死,要如何救?
陆泽迁的面孔上还残留着死前的复杂神情,见到援军的喜悦还来不及调整,下一秒瞳膜就被死亡的恐惧深深覆盖。
高楼之上,日暮西垂,天边的火烧云如浪潮般朝着战场涌来,将大地染得金红。
昏红的天幕下,陆槿梨面无表情的握着弓弦,正缓缓从箭筒里抽出第二支箭,箭身染上女帝掌心被弓弦勒出的鲜血。
尽管陆槿梨这段时间一直在勤勉练习箭术,但一则练习时间太短,二则这番做派不过是为了将箭术示于人前而做给其他人看的,根本没怎么用心,是以手心连一点薄茧也不曾留下,被锋利的弓弦轻易划破。
因为疼痛,有泪从少女眼眶滑落,被仰头寻找罪魁祸首的康任看到。
战场之上少女容颜冷绝,头顶步摇轻颤,落泪成珠,本该是柔弱不禁风的姿态,却因其手中稳稳握着一把杀人的弓箭,与天边落日如血般的残辉,勾出旁人心底深深的恐惧。
为了不影响视野,陆槿梨甚至用上了精神力来探查周围状况。
两军交战刻不容缓,她迅速眨掉眼眶的泪,第二支箭已在弦上,弓弦拉满成半月形,弦身因为使用者的力道之大而发出些微的铮鸣,殷红鲜血滴滴答答染红了弓弦。
第二支箭,对准了康任。
隔着黄沙和距离,康任看不清陆槿梨眼中的冰冷漠然,但经常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本能却在他脑中发出了尖锐的警报。
危险!
箭头在眼中极速放大,生死之间康任的瞳孔不禁缩成了针尖状。
然而康任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重压之下他的反应却极为冷静,既知很难毫发无损的避开,他第一时间扬起手中长戟,以一种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扭转躯体,腰身发力,长戟对准远处的女帝。
一边借此动作利用反作用力避开关键部位被射中,一边还能给敌人一击。
简直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应对方式。
如果陆槿梨给箭头染过毒,那么康任此时就完了。
但很可惜,由于身边人的过分保护,导致女帝并没有能得到毒箭的机会。
陆槿梨在心里叹了口气。
面对康任的反击,她缓缓的,拉开了第三支箭。
第35章 哭包疯批女帝×温润文臣(十)
康任的反应很灵敏, 随机应变的能力极强,如果不趁他此时无法调整身体乘胜追击,下一支箭能不能至他于死地, 陆槿梨也很难保证。
可如果她非要射出这一箭, 则很难及时躲开对方的长戟。
陆槿梨在心底冷静的估算着长戟的轨迹,判断出这一击只会击穿自己的肩膀, 而不会将她杀死后,便义无反顾的拉开了弓弦。
康任必须死。
陆槿梨冷静的想。
康任身后的三千兵马有一多半是攻下皇城后才并进来的皇家的士兵, 人员混杂,还未来得及完全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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