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军队, 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个人服从性, 想要他们听话,一看兵符,二看主将。
兵符一半在陆泽迁身上, 已不足为惧。
所以, 身为主将又拥有另外一半兵符的康任, 在展现出自身强大的判断力和武力之后,今日必须死在这里。
否则他日必成后患。
陆槿梨专注于眼前的敌人, 眼睛一眨也不眨, 弓弦拉满,松开, 第三箭便如闪电般掠出,带起一簇血花。
身后传来其他人乱糟糟的惊呼声。
“救驾!救驾!”
“陛下!快躲开!”
躲是躲不开了。
原主这具身体的体质实在太糟糕了,她才刚刚解了毒,多走两步都要喘, 能够同步过来的只有曾经的力气以及刻进骨血里的战斗技巧。
既然躲不开,就只能用敌人的惨状来安慰安慰自己。
陆槿梨目视着康任额头被射出一个血洞, 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不动了。
看来得在病床上躺一段时间了。
陆槿梨想。
不知道系统有没有屏蔽痛觉的功能?大概率是没有,毕竟它很菜。
后续事务的处理都要麻烦沈钧了,毕竟先生这么厉害,能者多劳啊。
在这短短半秒的时间里,陆槿梨乱七八糟想了一些,到最后她只剩下一个念头:
结束后还是去揍9577一顿吧,不,十顿。毕竟这具身体受伤是真的很疼啊!
长戟在眼中放大,到面前时甚至能听见呼啸而来的凌厉风声。
——噗呲。
陆槿梨眨了眨眼。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一个身影猝不及防的从身后冲出来将她一把推开,冰冷的长戟从后至前贯穿了他的胸膛。
只听见短促的一声闷哼,青年顺着力道往前栽倒,陆槿梨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他,于是两个人一道摔在地上。
陆槿梨抱着他,感觉怀中人的身体在不断颤抖,胸前的衣物被不断流出的鲜红液体打湿,混杂着铁锈和檀木的气息缠绕在鼻尖,让有一瞬间仿佛胸腔被堵住了一般。
“……你疯了?”
她看的分明。
那一戟,正正好捅进他心脏的位置。
陆槿梨反应有些迟钝。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哑口无言。
从陆槿梨绑定反派系统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所走的是一条注定只会通往绝境的道路。
一个没有希望的人怎么配拥有同伴,更不能让真正忠诚于她的人,跟随她一同走向无望的未来。
所以她抛却同伴,禹禹独行,久到快要忘记被真心对待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规避付出情感,因为害怕受到伤害。
明明一开始只是漫不经心的挑逗,可对方却出乎她的意料。沈钧用付出生命的代价,笨拙的向她献上自己的一切。
仿佛只要剖开胸膛,就能看见那颗鲜活的、血淋淋的心脏。
那是最不该被践踏的真心。
陆槿梨开口,嗓音是连自己也未曾想到的干涩。
“你会死的。”
她轻声说。
远处的人声不断离自己远去。
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冰面,什么都听得不真切。
“为何救我?”
“你当真不怕死吗?”
沈钧呛咳出一口鲜血,极速失血让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一些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近乎透明:“为陛下死,是臣之所幸。微臣、咳咳、微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莫怪。”
陆槿梨垂眸看他,眸底交织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沈闻舟,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吗?”
沈钧怔了怔。
半晌,他艰难抬手拭去她还在滚落的泪珠,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陛下,您看,您这么怕疼,臣怎么舍得让您也尝过这样的疼?”
陆槿梨唇瓣抿成一条直线。
她知道此时不该,却无法控制自己,残忍的撕开了那层摇摇欲坠的伪装:“可你应该知道,沈闻舟,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这并不是为你而流的眼泪。”
生命力从青年体内散去,鲜血染红地面,顺着高台往下淌去,一点点带走他身上的温度。
可他的眸光还是那么温和,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哪怕心底升起的疼已盖过了伤口的疼,他却依旧笑着,哪怕眼尾都红了:“嗯。臣知道。”
我一直知道,陛下。
您并不爱我。
可我却不自量力的爱上了您。
话语说得再动听,眼神却骗不了人。
他从未曾少女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爱意,有欣赏,有动容,却唯独没有爱。
这世界唯有情之一字最是不可理喻,正如她不爱他,而他明知是利用,明知前方是地狱火海,却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无法后退。
无论他怎么努力克制心中情感,最终依旧败给了她。
陆槿梨:“我并不值得你如此。”
沈钧轻轻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陆槿梨就是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后悔。
大概她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反派。
于是她说:“即使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死。”
陆槿梨如愿以偿的看到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泛起了波澜,然而却并非是后悔,也没有怨怼,仅仅是一点讶异。
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睫毛颤了颤,像簌簌抖落的蝶翼,那点讶异最终化为了苦涩的释然:“这样……看来是臣的运气不够好啊。”
他并不后悔那时候为她挡下攻击,却遗憾于命运同他开的玩笑,不会杀死女帝的长戟,最后却洞穿了他的心脏。
如果运气能再好一点,戟尖能再偏一点就好了。
他还想陪在她身边,想再多看看她。
他还想活着,活久一点,继续做那个被她需要的人,哪怕是利用也无妨,只要一直能看着她就好。
残阳如血,高台楼阁。
女帝垂下头,抱着怀中不再言语的人久久不语,鲜血染红了明黄色黄袍,顺着台阶蜿蜒而下,淌过那些因没能及时救驾跪了满地的的侍从下属膝下,没有人敢出声打扰。
陆槿梨的指尖抚过他合上的眼,轻声呢喃:“原来……还是个笨蛋。”
**
陆槿梨把脑海里从沈钧受伤开始就上蹿下跳的9577放出来:“能救吗?”她用异能勉强给沈钧吊了口气,但终究不是治愈系异能,能量输出再多也没太大用。
9577扫描过后一叠声道:【能救的能救的!上次用的大治疗术的减弱伤口buff还在,再加上您刚刚给他不停的输能量,只要花200积分就能救!】
陆槿梨:“所以是还差50积分?”
9577弱弱说:【可以赊账的。】
意料之外的,这回陆槿梨并没有暴打它,只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赊。”
旁人看不见的一阵白光笼罩了沈钧。
陆槿梨将青年打横抱起,放进阁中设置的软榻里,亲眼看见他流失的生命力一点点重新回到身体里,这才转身吩咐旁边恸哭不止的杜晃:“照顾好他,然后去请太医。”
杜晃抹了把泪,胡乱点头,什么都没说,便立刻去请太医。
剩余的人也不敢说话,虽然他们都觉得女帝是伤心过度,以至精神恍惚,才以为沈钧还有救。
他们奔走起来,让自己看起来很忙,以免被此时精神状态明显不对的帝王迁怒。
陆槿梨走下高楼,霍衡远远看见她连忙拍马来迎,陆泽迁和康任死后,他们留下的三千士兵明显成了无头苍蝇,乱成一锅粥,呈现出溃败之势。
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三千人,想要立竿见影的击败还是有些难度的。
陆槿梨冷漠抬手,暗七神出鬼没的从她身边的护卫者中掠出来,低头跪下,呈上两块兵符。
“陛下,属下已按照您的吩咐,趁乱回收了兵符。”
女帝接过兵符,将其中一块交给正好赶来的霍衡:“舅舅,兵符在此,稍后便可不必再耗费兵力,将陆泽迁余留的三千兵马收服。”
她拍了拍霍衡将军的肩膀,本该伪装出一副沉痛的模样,却因必须强压住心底翻涌的陌生情绪而面无表情:“那些都是元启的士兵,若非无奈,朕怎会要你们自相残杀。”
霍衡想起刚刚在战场中死去的同胞,眼中也是动容,他纳头便拜:“陛下仁德。”
陆槿梨挥挥手:“去吧。”
霍衡接过兵符,打马上前,高举手中兵符,用力嘶吼道:“兵符在此!陆家军听令!”
他身后的副将同时嘶吼出声:“兵符在此!尔等还不停手!”
战场上乱糟糟战成一团的士兵们顿时一停。
有眼尖的将领看见兵符的模样不由得嘀咕了一句:“那好像是真的兵符!”
“什么?真的?”
“兵符怎么会在他那儿?”
霍衡一枪挑起陆泽迁的脑袋,又拔出腰间宝剑,将康任的脑袋也割下来,一同挑在长枪上高高举起,断喝一声:“陆泽迁已死!贼子俱伏诛!大势已去!你们难道还要负隅顽抗吗?!”
陆家军面面相觑。
“那好像是康将军的人头!”
“我就说刚刚就看见康将军被人一箭射杀了!”
“摄政王也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还打吗?”
霍衡乘胜追击:“陛下仁德,免去你们以下犯上的死罪,若此时投降者,缴械不杀!”
士兵长枪戳地,喊声震天:“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在一片缴械不杀的呼喊声中,余下的陆家军们终究没能撑多久,陆陆续续都丢下了手中武器,被霍衡手下的军队驱赶着抱头蹲到了一边。
霍衡一身铁甲回到陆槿梨身边跪下,铁盔间的缝隙活动摩擦发出金戈之声,他铿锵有力道:“臣,幸不辱命。”
将军看着自己的侄女,如今的女帝,眼中欣慰泛起,又夹杂着一丝敬畏:“陛下勇猛,战时连斩两贼,实乃我元启之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的高呼声如同浪潮,一浪叠过一浪:“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宫变,到此时,终于落下了尾声。
而另一边,养心殿内,被御医施针救援了许久的青年吐出一口鲜血,终于恢复了呼吸。
第36章 哭包疯批女帝×温润文臣(十一)
“闻舟醒了吗?”
陆槿梨解开染了鲜血的披风, 将其交给低眉顺眼侍立在一旁的雪竹,平静的声线下藏着些许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躁。
雪竹小碎步跟上女帝的脚步,忙回:“沈大人方才刚醒过, 现下又重新睡了过去, 太医说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那就好,有功当赏, 等会儿传朕口谕去太医院。”
“是。”雪竹应了声,面上却露出几分纠结之色, 小声道:“陛下,太医们还说, 那支长戟投的太准, 正好擦破了心脏,本来他们都觉得救不过来了,但没想到沈大人竟然顽强的撑过了最危险的时刻, 现在虽然已无大碍, 但、但……”
她突然吞吞吐吐起来。
陆槿梨脚步一顿:“但是什么?”
雪竹把眼一闭, 把心一横:“但是可能会影响寿数,沈大人……或许活不过而立之年, 且要……且要……”
陆槿梨心脏骤然一沉。
而立之年是三十岁, 可沈闻舟如今已经二十四岁了,也就是最多只有六年。
陆槿梨横眉冷对:“且要什么, 一口气说完!”
看着女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雪竹艰难道:“且要……常年卧床修养,不然可能连六年都活不到。”
陆槿梨捏紧指尖。
寿数有亏也就罢了,对沈钧而言, 只能卧床不起大抵才是最痛苦的事。
毕竟他十分向往京城之外的世界。
少年时为了养育弟弟,完成父母的遗愿, 沈钧几乎是足不出户的念书写字,仅在闲暇之余,才会珍惜的拿出《地理志》翻上几页。
后来等到青年时期,赚够了钱财准备申请下派的青年,又恰逢宫变摄政王无人可用,天下百姓民不聊生,为了天下为了责任,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自己的意愿,主动留在了京城之中。
即便是在那个自戕以全忠义的未来里,沈钧最后也给自己留出了半年时间,去游历元启的山川湖海,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
如今为了自己,却只能躺在床上,一点一点感受生命的流逝么?
与任务二无关,即便没有那个任务,陆槿梨也觉得,这不会是沈钧想要的结局。他这样好,这也不该是他的结局。
指尖因不自觉用力传来的痛意惊醒了陆槿梨的神智。
她深吸了口气,眨掉生理性的泪。
这时外面有个小太监进来:“陛下,殿外有一位自称是沈大人弟弟的人求见。”
竟是男主。
陆槿梨有些讶异的扬眉。
而后又释然。
这也正常,每个小世界里的主角都是与众不同的,能在这时想到办法冒险进宫,说明他的确在谋略和胆识之上高人一等。
虽说年纪小,但本也不该以常人标准去看待这位沈舒。
于是陆槿梨宣他入内。
少倾,太监领着一个只到他肩膀高的小少年进来,那少年面容稍显稚嫩,神色却有着和沈钧如出一辙的沉静,容貌间亦有几分相似。
沈舒下拜行礼,不卑不亢道:“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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