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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的女声让林迎怔了一下，她忙问：“星耀网吧吗？”
“神经，打错了！”
林迎弹了一下，双眼贴着纸面，更加小心地输入数字。当忙音超过四声的时候林迎开始抖腿，当电话里又出现一个大叔的声音，她的肩膀塌了下来。
“喂？怎么不说话啊，打错了？”
“对不起。”林迎皱眉盯着传单，“我在打星耀网吧的电话。”
“哦，那没错啊。”
林迎的脑中有两秒空白，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欣喜若狂：“是呀，对，我找你们那个网管，年轻的那个！”
大叔含糊地朝旁边喊了几句，又转回来：“我儿子在吃夜宵，稍等。”
林迎正想点头，楼上却传来低语声。
“老公，遭贼了？”
电话还在通话中，有人吱嘎吱嘎踩着楼梯往下走。那声响碾着林迎的耳膜，她不断做出吞咽的动作，黑暗中只有电话按键发出橙色的明亮的光芒。
“喂？”
少年的声音响起。
林迎整个人像从水里刚捞起来，四肢沉重，头脑缺氧，她抱着电话机，留下最后一串话：
“孙志刚被抓到派出所了，求你，救他！”
电话挂断，橙色光芒消失，韩燕妮和丈夫一前一后出现在楼梯口。
林迎愣愣地站着，双眼虚焦，假装自己正在梦游。
两人走到林迎身边，韩燕妮惊呼了一声，又拍拍胸口，吓得不轻。他们也不敢说话吵醒梦游者，便牵着林迎的手，把她往房间带。
走上楼梯的时候，屋外忽有大雨落下。林迎转动眼珠，瞥向旁侧的小方窗。
雨破开浓黑的夜，在玻璃窗上留下清澈的水痕。
今晚收获颇丰，百来个人先后被带进派出所。孙志刚进入讯问室，两个辅警坐在了他对面。桌面上摆着一盒香辣鸡爪。
“没暂住证啊？”辅警啃着鸡爪，上下打量了孙志刚一眼，“有没有工作，住哪儿？”
“你们抓我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孙志刚挺不耐烦：“服装公司的设计师，刚跳槽，还没来得及办暂住证。房子也已经租了，不信你们去看。”
辅警撕咬着鸡皮，吊起眼角，点头：“嗯，我不信。”说罢给旁边记录的同事使了个眼色。
同事边写边念：“孙志刚，稳定的收入来源，无。固定住所，无。暂住证，无。”
“我操，我明明――”
五个字，一根鸡骨头甩到孙志刚脸上。
“你们这些外地来打工的啊，态度给我放放。”辅警甩甩手腕，又挑了根肥鸡爪，慢悠悠地吃起来。“把你送进收容所，还不是我们一句话的事。”
询问室没有窗，外头大雨瓢泼也无知无觉。一个少年撑着伞，走到派出所门口，面色倦怠而冰冷。
第4章 比马达还响
“身份证，再交三百保释金。”
大娘颤颤巍巍地递出钞票，又用力捶打儿子的头，边哭边把人往外拖。
灰蓝发少年坐在派出所的角落，冷眼看着接连被保释出去的人。他的伞靠着墙，伞尾在红色瓷砖上聚积了一摊雨水。
少年站起身，走到一个在抽烟的警察面前。“孙志刚还是不能放？”
“呃，好像还在讯问？”那个警察皱着眉，往里走了几步，看看情况，又神情微妙地走回来：“回去吧。这个人不能保释。”
“这个人？”少年眉毛一挑。
警察别过身，说：“别瞎问了。他肯定要送收容所。”
“据我所知，他有工作，也有住房。”
“你警察还我警察呀？你去看有关条例，我们有权利决定谁被收容。”
警察叼着烟，快步走远了。
时间已经跨过凌晨一点，少年静默片刻，抓着伞，准备离开。
派出所的门却被人先行推开，大雨的声音一下子清晰入耳。一个小女孩披头散发地冲进来，她举着的雨伞还断了两根骨架。
“梦游”被带回房间后，林迎等了足足两个小时，确定父母都已熟睡，便再次下楼，翻窗离开。
她随手拿了把柜子里的伞，没想到是把破伞，只能挡个七八成的雨。又不认路，林迎绕圈般走了十分钟，直到有好心人注意到她，以为她走丢了，便将她送到了派出所。
林迎边跑边道谢，飞奔进派出所。
她清楚记得，当晚凌晨孙志刚就会被送走。她没有任何时间拖延，必须立刻将孙志刚保释出来。
一冲进派出所，差点撞上人。林迎急忙刹车，背部撞在金属门框上，她抬起头，和那个灰蓝头发的少年打了个正正的照面。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不明白这横空出现的丫头到底什么情况。
“孙、呵――你来啦――”林迎明明跑得缓不过气，却揪着少年的衣角，双眼绽出明亮的光。
面对林迎的惊喜，少年并没有表示任何。他将林迎带到一旁，声音淡漠简洁，三两下将情况说完。最后说：“没办法，等孙志刚的朋友和室友来保他吧。”
林迎却摇头。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雨水汗水混在一起。她极重极缓地摇头：“不行的，不行的！”
这话落下，两个年轻男人匆匆忙忙进了派出所，正是在网吧见过的一米九和孙志刚的室友。他们看见少年，“诶，老板！”着急忙慌走到窗口，把工作证明、租房合同和几张百元大钞推过去：“我们来保孙志刚！”
那一头传来冷漠的回复：
“这个人已经安排要送收容站了。”
“不是，他有工作有单位，也有固定住所，不是流浪人员。我们能提供任何证明，麻烦您把他保出来啊。”
“没有进行核实的必要。待会儿孙志刚就会被送走。”
他们还在和窗口人员、警察说来说去，林迎抬起头，少年也是一副事已成定局的样子。
待会儿，待会儿是何时？
林迎扭过身，顶开门，冲进大雨。
待会儿，就是现在！
女孩滑下阶梯，闯进草坪，飞向派出所停车位。
有一辆警车拧开了灯，两只大光照出断线的雨。林迎朝前一跳，跃入大光，光中闪过一道巨而迅疾的影。
在阴绿的角落，两个辅警正把孙志刚往警车里塞。
林迎一甩手中破破烂烂的伞，童音大喝“放开”，伞叶便砸向辅警的脑袋，糊了一脸脏泥雨点。
辅警呸啐不断，擒鸡仔般一把扣住林迎的脖子，用力之大似乎要将其拧断。
“逃，快！”林迎瞪着腿，冲孙志刚叫：“你要死――”
孙志刚却没走，拼劲儿拦住辅警，要他们放开林迎。
“我操什么情况啊？”驾驶座的胖警察慌里慌张走下来，“孙志刚你还带同伙？我操这小丫头！”
抓住林迎的辅警用了死劲儿，他都管不着什么孙志刚了，现在是一心要弄死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
林迎到底是借宿，对身体没那么爱惜，都缺氧濒死的关头，她仍然迫切地望着孙志刚，希望他能逃离这个地方。
一柄长而尖的伞在空中抡过，直击辅警的脑门。
黑雨中，林迎被人往后一扯，再回头，是那个淡漠的少年。
“喂喂喂袭警！”胖警察左看右看，气得脚步都站不稳。
“你是在职辅警？”少年看向旁侧，两个“辅警”狼狈至极，扭头用力逮住孙志刚，给自己找点面子。
“啧干你屁事？”胖警察坐进驾驶座，使劲儿“嘟”了两下，“你们这是妨碍公务，我立马就给你们关起来。趁现在老子没发火，赶紧回家找你妈！”
“明天一大早我们就会去保释孙志刚，保释不出来，抢也会抢出来。”林迎声正气清，眼眸在雨中极其明亮，“你们别想对他怎么样！”
“有病吧！”一个辅警用力甩上门，吐了两口脏，“他被收容合理合规。”
“我再说一遍。”林迎真跟疯了似的，她大声说：“孙志刚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全部人都得陪葬，都得坐牢。我说真的！”
孙志刚挤在两个辅警中间，却从玻璃窗中探来不可置信的目光。车子愤怒要走，林迎对上孙志刚的目光，她的声音比马达还响：“活着――”
第5章 你有早恋倾向
小破伞真是打人利器，不过打完就彻底坏了。林迎捧着伞，在雨中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嘭――”
一道响亮的开伞声，林迎揉着鼻子，看向身边的少年。
“住哪？”少年目视前方，只有一个冷漠的下颚线。
林迎低声说了句谢，又摸着头发犯了难。她不知道自己住哪儿啊，再怎么回忆都只记得对面是煲仔饭。
“煲仔饭太多了。”少年说着，还是带她往外走。
一米九他们也走了出来，一看就发着愁。一米九先喊了声“小丫头”，问：“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林迎大脑飞速转，跟着就开始编：“最近严打啊，什么三无人员，很容易被送收容站。我有个舅舅就被送进去过，说那边可黑了，死人特别平常，他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我舅舅和孙志刚认识，当时听到他名字我就急了。”
一米九没起疑，一路都在讨论起明天怎么去保释。林迎放下心，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一转身，对上少年的眼睛。
他撑着伞，略略垂下眼皮，投来安静的视线。雨渐渐小了，他和这夜雨有几分相像，幽静、冰凉，又带着洞察。
和林迎对上目光，少年就淡淡地别过了眼，对一米九说：“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去保释？”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林迎忙说：“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行啊。”一米九没什么想法。
没多久，一米九他俩往出租屋走去了，路上只剩林迎和少年。少年显然对这一片非常熟，哪怕林迎只说了个模模糊糊的煲仔饭，他似乎也知道该把林迎往哪儿送。
因为撑伞的缘故，林迎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少年和刚刚一样，并没有问任何问题，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探究与打量。走着走着，两个人偶尔会擦到一起，手臂，肩膀。
夜雨的街巷变得朦胧静谧，林迎揪着衣角，屏气凝神。他们走过一个屋檐下，一大滴雨露砸上伞面，砸出过大的咚响。
林迎的肚子也叫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揉揉肚皮。
少年从衣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林迎。林迎拢起手心，糖就放了进来。她闻到细小的奶香，拆开糖衣后，香味却消失了，和四周的雨融在一起。直待林迎把糖塞进嘴巴，才尝到了她来2003后的第一丝甜味。
两人来到林迎家门口，却见整栋屋子都亮着灯，韩燕妮在门口拿着扫把，走来走去地扫地。
林迎看见她的瞬间，她也射来视线，目光如炬。
“死丫头！早恋？”
韩燕妮的扫把片刻就飞了过来，毛刷指着少年和林迎。
“我说呢你这笨瓜怎么最近老爱跑网吧，原来是看上这网管了哈。大半夜从家里溜出去跟他约会，你他娘是想要你老娘的命！”
韩燕妮的骂从街口轰到家门口，林迎本就被雨淋得披头散发，这会儿更是蔫头巴脑。哪怕少年一句话也没说，神情淡漠得就不像是会看上林迎的样子，这“早恋”的锅还是大喇喇地扣了下来。
“对不起。”林迎眉毛皱似毛毛虫，对这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的早恋对象道歉。少年只有一个不关他事的侧脸。
“还对不起，你可真深情。”韩燕妮把女儿扯进家门，颇为严肃地觑了少年一眼。少年已经步入雨幕。
林迎再一次躺到了床上，只不过她被夹在韩燕妮和丈夫中间，以防她再次偷跑出去。
黑夜寂静，林迎的神经仍然紧绷着。翻来覆去一阵，她开始梳理目前这混乱的情况。
她，林迎，新闻系毕业生，毕业后进入公安局的宣教系统，成为了一名平平无奇的通讯员。
工作一年来，林迎每天要写的新闻不是老人迷路被寻回，就是谁谁又被警车快速地送到医院，主打一个批发的暖心感人正能量。而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她对记者这个职业关乎正义、热血的幻想，似乎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在一个平常的下班时间，暴雨降落的那一刻，她忽然来到了2003年孙志刚案的新闻事件中。
一切都还没发生，孙志刚还好端端地站在那里。
这似乎是上帝给她的机会。在这里，她或许可以做些什么，以新闻人的名义。
空中仿佛飘来清淡的、雨水和大白兔的味道。林迎双手合十，在坠入睡梦前祈祷，明天一定要救出孙志刚。
早上七点，林迎被韩燕妮弄醒。俩人都顶着黑眼圈，大眼瞪小眼一阵，在韩燕妮蹙起细眉的瞬间，林迎鱼跃而起，开始穿衣。
一夜大雨，早晨十分清爽透亮。林迎一边对着镜子刷牙，一边在心里托马斯回旋咆哮：她竟然得重新读小学四年级！不，重点在于，她该怎么从学校逃出来，去跟一米九他们会和。
今天的韩燕妮显然对林迎充满戒备，从吃早饭到学校，一路都紧紧攥着手，不许她逃去“见情郎”。送到班里后，林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陈老师，韩燕妮切切嘱咐：“迎迎太不乖了，麻烦您多看着！”
说来也奇怪，林迎进入新闻现场后，名字倒是不变，就是有这么个美艳的妈，颜值一下子攀升不少。往班里一坐，立刻有男生女生来搭话。
“昨天你见到他了？”一个似乎是林迎小闺蜜的姑娘跑过来，挤眉弄眼的。
“我能见谁呀。”林迎这一开口，满满都是引诱的话术。
“别装，你天天都念叨网吧那个哥哥，怎么样，搭话了没？”
林迎正掏作业本呢，一时间五雷轰顶。她抬起头，今天艳阳高照，韩燕妮还站在走廊，特别不放心地瞟着自己。
“哎呀。”林迎推小闺蜜，“别问了，没有的事。快，打铃了，得早读是不是。”
“没见你哪天那么爱学习。”小闺蜜噘着嘴走了。
林迎翻开作业本一看，一整页的练习题，就填了三瓜俩枣，还有错别字。
一个孩子捧着课本站上讲台，全班开始早读。小学生念课文就是拖，尾音跟流星似的，林迎真不乐意跟。她把书立起来，摊开作业本，迅速地写了起来。
来这里的时间都不到24小时，林迎还帮小丫头写作业，太热心了！
早读完的休息时间，课代表来收作业。林迎得意地把本子交了上去，哼着歌出去“上厕所”。
这时候韩燕妮肯定已经不在学校了，但学校大门估计还开着，正是溜出去的好时候。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饭被灌了一大碗豆浆，林迎关键时刻尿急，跑厕所一趟，出来铃声就响了，整个学校都迅速安静了下来。她蹭着墙沿，鬼鬼祟祟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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