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问问她——”
董萍语气一改方才的拘谨局促,手指狠狠朝宋念初的方向点了点, 扯着嗓子尖锐地质问:“你干嘛冲他笑?!有什么好笑的!”
“你说什么?”另外一位姐姐人都震惊了:“什么冲他笑, 什么玩意?冲谁?”
水珠流到眼睛里,刺得瞳孔有些发疼。
宋念初睁开一边眼, 看见那少年惊慌失措地埋下头, 快步离开客厅, 将房间的门飞快关上。
而董萍的手指还在隔空点她:“她刚进来我就看出她有问题!我儿子才十六岁!就有女的开始想勾他!”
宋念初完全懵掉了。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三十秒时间内, 窦主任见那女人情绪激动, 给另外一位姐姐甩了个眼色, 让她先带宋念初出去。
从楼道里出来, 冷风掠过头发丝, 宋念初站定,终于反应过来。
面颊一点一点攀上红晕, 是被气的。
“小宋, 小宋,你别激动, ”
另外一位姓田的老大姐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回过神来, 连忙把她往车里拉:“被风吹着凉了怎么办,在车里坐坐, 把水擦干净。”
“哟,”开着窗在抽烟的司机把烟头碾了, 转头看过来,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遇上个脑子不太正常的,”田大姐反手把车门关上,“泼了小宋一脸水。”
“有毛巾吗?纸巾也行?”
司机“嘶”了一声,从储物柜中找出一盒抽纸,转身递过来:“怎么就泼上水了?吵架了啊?”
“哪有啊!小宋话都没说过几句呢,”
田大姐接过纸巾,嘴中愤愤道:“那女人看着挺老实的,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不对劲了。”
她刷拉抽出好几张,转头想帮宋念初擦。
一直沉默着的女孩儿眨了一下沾着水珠的眼睫,终于开口,“我自己来吧。”
宋念初活了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被人泼水。
杯子里盛着满满的一杯水,没被碰过,尽数被泼到了她的脸上。
头发湿了,风衣和里边的毛衣也被浸湿大片。宋念初囫囵擦了擦,把纸巾团起来,攥在手中。
她鼻子有点发红,眼眸始终垂着,嘴唇也紧紧抿住了。
田大姐口中唉声叹气着,又抽出几张纸,帮她仔细擦拭头发上的水珠,“今天也是倒霉,第一次带小宋出来拜访,就遇到个精神病了。”
司机扭头看了看宋念初的神色:“别放心上,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两人连声安慰,宋念初手指攥紧了些,想要压下情绪,开口时委屈却仍旧泄露得彻底。
“……那个人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啊?”
“我们做这个拜访,其实偶尔是会遇到一些不太正常的人。”
田大姐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团,塞到前面置物盒的小垃圾袋里,又握住宋念初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
“有些人生活里压力大,只能对着我们泄愤。这些群众都是我们的服务对象,我们也不能冲他们生气,不能跟他们吵架。”
“不是有句话叫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前头司机连连摇头:“特别是这些残疾特困对象,心理上多多少少有点毛病。”
这句话说得有些刺耳了,田大姐瞥了他一眼,摇头叹了口气。
过了一阵子,窦主任也回来了。
“这家以后拉进黑名单,别上门来拜访了。真离谱,哪有这样做人的?”
她脸色有些黑,坐上副驾驶后把车门拉上,扭头往后座看了眼:“小宋还好吧?”
“真不好意思啊,让你遇上这事。”
宋念初小声应了句“我没事”。
田大姐往前倾身,扒住窦主任的椅背,“哎呀,到底怎么回事啊?”
窦主任拧着眉头:“我把她儿子喊出来问了几句,这董萍以前的老公是被情妇勾跑的,死在情人床上了。”
“所以她那之后就有了点毛病,见着年轻姑娘就犯疑心病,怕人家把她唯一一个儿子也勾跑,还去学校里闹过好几回。”
“就是精神出问题了,莫名其妙的。”
司机忍不住道:“那她这不就是根行走的炮仗吗?真得把她送去看看医生。”
“可不是吗!”
窦主任往椅背上一靠,“这事我之后也得报告上去,太恶劣了,一定要记在我们的档案上……哎,老维你往哪开?”
“咱们不回总部吗?”
“先把小宋送回家,再过会儿人家着凉了——小宋,你家地址在哪?”
窦主任显然有几分愧疚,快到小区时对她一阵叮嘱,让她回家马上洗个热水澡,煮点姜汤。
宋念初垂眸应着,下了车,勉强笑笑:“我进去啦。”
“快进快进,晚上好好睡一觉,别多想。”
田大姐把车窗摇下来,对她摆摆手:“别感冒了。”
小区门口和居民楼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冷风灌进浸湿的衣领,她敛了敛大衣,垂着脑袋往里走。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宋念初一直在竭力让自己平静。
可其实她委屈得要死,也好生气。
要是被泼了一脸水的是书晴或者陶清婉,那两个人说不准当场就炸了。
前者约摸着能将对方骂得抬不起头,后者大概会直接拿起一杯水泼回去。
换成是她……
宋念初的脑袋越埋越低了,尖尖的下巴搭在了围巾上。
就算这件事性质不太一样,上门拜访慰问,不可能跟慰问对象吵起架来。
……那也不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海里一片空白吧。
情绪糟糕透顶,宋念初走到居民楼楼下,一时却不太想上楼。
她拜托了沈则随照顾糯米,也不知道他把糯米带回了家,还是干脆留在了她的屋子里。
现在上去,说不准要面对他。
……可是她的心情真的好差,不太能够笑得出来,只想一个人安静地缓解一会儿。
女孩儿像是根霜打过的茄子,在楼下发了会儿呆。
将近十二月,气温降得愈发低了。她提了提围巾,鼻尖发痒,打了个喷嚏。
宋念初吸了口气,刷开门禁,上了楼。
她回到了自己家中。
屋子里没有糯米的身影,想来是被带到隔壁去了。
宋念初松了口气。
不用强撑着假装若无其事,她去洗了个澡,吹干头发。
妈妈打来视频,宋念初没接,回了个“我在直播,明天打给你”。
对方很快又发来语音信息,叫她早点睡,不要天天熬夜。
宋念初小声自言自语:“……哪有天天熬夜。”
她抱着手机,刷了会儿搞笑视频,情绪缓过来些许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才披上外套,去隔壁将糯米接了回来。
“麻烦你了,”
萨摩耶见到主人,兴奋地立起耳朵。宋念初蹲下来,搓搓糯米毛茸茸的狗耳,很想把脸埋进它的肚子里。
她问:“糯米没有调皮捣蛋、和贝贝打架吧?”
“没有。”轮椅上的男人垂眸看着她与大狗,“它很乖。”
宋念初说:“那就好。”
她直起身来,“那我带它回去啦。”
沈则随抬眼。
他戴着金边眼镜,眉眼被镜片衬得愈发冷清,穿着灰色调的丝绸睡衣,瞧着淡漠冷然。
张开口时却问,“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宋念初走到玄关边,抬手招招糯米,“不用做我的那份。”
“我今天有点累,”她没有看沈则随,“明天应该不会早起了。”
沈则随稍稍一怔。
女孩儿垂着眼睫站在那边,等着糯米过去。她的肩膀垮着,脸也微微低着。
往常的那股活泼劲儿消失了个彻底,好像揣着什么心事。
他指尖相并,不自觉地捻了捻。
“……怎么了?”
男人的声音落在客厅里,放轻了些许,“遇到什么事了?”
宋念初脸动了动,还是没有抬起来。
“没事,”她说,“就是太忙了,有些累。”
沈则随微微抿唇。
那天晚上她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开口时却很直白,对他说,她也会觉得难过。
今天同样藏着心事,却不愿意说出口了。
他张了张唇,还想说些什么,只是未曾发声,便听见她再次开口。
“糯米,”宋念初又喊了声迟迟不肯离开的萨摩耶,抬手握上门把,“你不过来我自己走了。”
“呜……”
萨摩耶小小地呜咽了一声,慢吞吞地蹭了过去。
像是还没在公园里玩够的小朋友,临走前还频频眼巴巴地回头看,念念不舍的模样。
它的主人却走得干脆利落。
门被关上了。
没有“再见”,没有“晚安”。
更没有……那一日的晚安吻。
沈则随安静片刻,舔了舔嘴唇。
他转动轮椅,回到自己的卧室。贝贝趴在床角,一双猫眼睁得老大,不知道在嗅什么。
沈则随瞥了一眼,拨开它爪子前的那根狗毛,拿到垃圾桶旁扔掉。
塑料袋里已经落了不少狗毛,他手指牵着一缕,放进去,直起身。
电脑屏幕上亮着编写界面,沈则随转动轮椅,来到电脑前,打开星月平台。
她没有开播。
长指在键盘上跃动,代码写得心不在焉,直至最后,指尖搭在键格上滞了许久,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出神。
沈则随抿了抿嘴唇,索性转开眼眸,拿起手机。
他打开微信,点入与她的对话界面。
【。:好好休息。】
停顿片刻,他又打出两个字符。
【。:晚安】
她没有回复。
沈则随垂着眼,搭着屏幕边缘的手指稍稍一动,摁下息屏键。
他将手机放下,抬手摘了眼镜,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那个夜晚,在昏暗的光线里,她低落的那一声“你出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他现在……好像能够感同身受了。
第63章
一直到上床睡觉, 宋念初的情绪始终不太好,瞧着都打焉了。
等明早一觉睡醒,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概就能忘个干净。
她安慰自己, 窝进床, 觉得口有些发渴,又下床去接水。
家中温度不知为何降低许多, 不知是不是暖气开得不够足。
宋念初有点儿冷, 捧着杯热水小步跑回房,掀开被子, 飞快躺了进去。
齿关都隐隐打颤, 她探出颗脑袋, 拿起杯子, 抿了口热水。
今天确实很累。
宋念初睡眠一直挺好, 晚上鲜少失眠。
尤其是最近因为公益片的事情总往外跑, 运动量增大, 她晚上近乎是沾枕即睡。
糯米肚皮朝天地躺在房间一角的小狗窝里, 睡得挺香。宋念初关上灯,也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 窗外尚未浮起鱼肚白, 世界笼在如墨般的暗色里。
是被冷醒的,口干舌燥, 脑袋也昏昏沉沉、隐隐作痛。
宋念初觉得有些难受,整个人蜷缩得更紧了些, 从被窝里探出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了过去。
眼眸畏光, 眼角被刺激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宋念初下意识皱起眉, 眯着眼勉强看清了时间。
凌晨一点,她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手脚都在发凉,宋念初把脑袋完全埋在被子里,无意识地往下伸手,攥了攥自己的脚丫。
一片冰凉,冻得跟冰块一样。
楼里的暖气是不是出了故障,宋念初握着手机,还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点开微信。
一墙之隔,坐在电脑前的男人摘下眼镜,幅度不大地转了转酸疼的肩颈。
手机震动,他顺势垂眸一瞥,看见她的名字,稍稍怔神。
她晚上精神不佳,瞧着萎靡不振,沈则随本以为她早已休息。
接到通话请求,他有些意外,抬手划开接通。
语音接通。
她没有说话,气流声却浓重,似是把麦克风抵在了唇边,每一道呼吸都清楚分明。
“……念初?”
没有回应,沈则随又耐心地叫了一声,终于听到一声浅浅的“唔”。
或许只是误拨,沈则随眼睫垂落,仍旧问:“找我?”
她又“嗯”了一声。
像是睡梦中的模糊呓语,又像是在黏糊地撒娇。
沈则随微微一顿。
疲累似是散去了些,他垂着眼睫,不自觉呵出声气音,唇角也勾起了细微弧度。
“怎么了?”
又是数十秒沉默,女孩的声音响起,不似往常清透,听着染了鼻音,又带着几分哑。
“暖气坏了吗……”
沈则随稍稍一怔。
大楼统一供暖,他这边的暖气分明温度适中。他问:“你那边没有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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