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回答阮之珩的问题,只说:“我睡了多久?手机响过吗?”
“没睡多久,也就十几分钟吧。”见她病中还惦记工作,阮之珩叹了口气,问,“一份工作而已,值得你这么拼吗?”
程曦反而被他逗笑了:“师兄,对工作就是要认真负责,全力以赴,哪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这倒是非常标准的“程曦式”回答了。阮之珩又问:“那为什么要选择公关这一行呢?”
程曦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来电。她拿起来,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明显一愣,很快接起来:“喂,陆垚?”
“程曦,你怎么不回微信?”陆垚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很急,他说,“你手下那个实习生,徐晓彤,刚才被客户骂了,现在人哭着跑了。”
程曦顿时就在躺椅上坐直了,“怎么回事儿?”
“你现在在哪儿?快来一起找吧!”陆垚也解释不了那么多了,只说, “这个徐晓彤是练田径的吗?也跑得太快了。”
“好,我马上回去。”
程曦说着,就挂了电话。她和陆垚同事这几年,鲜少见他这么着急的样子。阮之珩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她干脆利落地拔了针头,压针的胶带上一下子就染上了血迹。
阮之珩也急了:“程曦,你做什么?!”
程曦拿着手机站起来,身子还有些不稳,但语气格外坚决:“我下属出事了。师兄,拜托你送我回酒店。”
第18章 一双2500元的白色高跟鞋(下)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程曦又和陆垚通了个电话,简单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徐晓彤把替代版的三瓶洗发水送到余筱荟房间的时候,对方还是不满意,狠狠羞辱了她的工作能力,最后“砰”的一声在她面前甩上了门。
当时陆垚就站在走廊的不远处,他看着徐晓彤在房门口静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哭着往电梯间跑去。他追上去的时候,徐晓彤已经坐电梯下楼了,他往下找了几层,都没发现踪影。
程曦又给高醒打电话,确认了徐晓彤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她再打徐晓彤的电话,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阮之珩坐在程曦身边,也听了个大概。他蹙着眉头,说:“我会好好批评余筱荟的。”
程曦阻止了他:“不用,这件事你千万别插手。”
阮之珩不解,刚想问为什么,出租车已经开到了罗兰湖大酒店的门口。程曦付完钱,一下车就往酒店里走。阮之珩跟在她身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程曦回头,不甚明了地看着他。只见阮之珩拎着医院开的药品,说:“我不插手,但至少让我跟着你。”
他担忧的神情,在酒店大厅的水晶灯下格外触目。程曦的心突然就软了,她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说了句“好”。
两个人开始沿着酒店的客房楼层一层一层往上找,罗兰湖大酒店的楼层设计与一般的五星级酒店无异——昏暗的灯光照着蜿蜒的走廊,两侧是紧闭着的客房房门,厚重的地毯淹没了足音。
阮之珩跟着程曦找了几层,就发现她已经开始流冷汗了。
“这么找下去不行。”他阻止了程曦,说,“你回房间去休息,我帮你去找。”
程曦沉默地摇了摇头,虚弱地靠在电梯间的墙上,脑子里回放着陆垚复述给她的事件经过,突然灵光一闪,问:“晚宴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晚宴的时间是六点到九点,现在是九点三十分,阮之珩看了看手表,说:“应该是已经结束了。”
程曦说:“走,去宴会厅。”
*
程曦和阮之珩赶到宴会厅的时候,酒店的工作人员正在收拾会场。餐台上是凌乱的残羹冷饭,被人用过的香槟杯和红酒杯堆在一起,残留的金色或红色液体,还在灯光下摇曳着光泽。
徐晓彤一个人躲在角落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程曦示意阮之珩在旁边等她,她一个人朝徐晓彤走了过去。
“晓彤,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徐晓彤显然被程曦吓了一跳,瞪着一双哭红的眼睛,惶恐地看着她。
程曦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徐晓彤的身边。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工作人员收拾餐盘和酒杯,倒掉食物,拉起桌布。
“我以为我回来的时候,还能赶上晚宴的尾声。”过了半晌,徐晓彤终于开口了,她问,“曦姐,客户……是不是投诉我了?”
余筱荟提的是无理要求,还蛮横粗暴地骂了徐晓彤一顿,就是拿准了徐晓彤年纪小,不敢惹事,可以在她这里刷一波做甲方的存在感,哪里敢真的去找程曦投诉?
“哎,好可惜她没有找我投诉。”程曦叹了口气,说,“如果她找我投诉的话,我就有机会帮你骂回去了。”
徐晓彤一怔,愣愣地看着程曦。
程曦也看着她,说:“晓彤,对不起。”
徐晓彤顿时就更慌了:“曦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明明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
“不,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程曦打断她,说,“第一,身为你的上级,我没有和你建立足够的信任支撑,导致你在遇到难题的时候,不会向我求助;第二,我低估了余筱荟的难搞程度,默认了你和高醒的‘九字真言’,而没有教你如何专业地管理客户。”
“不是……不是这样的,曦姐。”程曦说得越真诚,徐晓彤的内疚感就越重。她的眼泪复又掉下来,哭着说,“我不向你求助,是不想给你添麻烦,不是不……不信任你。”
看着女孩儿抽泣的面容,程曦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说:“那我们现在可以达成一致吗?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一定要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好……嗝……这次真的是我做得不好,对不起……”
徐晓彤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和程曦的手机却都在这时响了起来,原来是余筱荟在工作群里同时艾特了她们。
余筱荟:@亚历山大-徐晓彤,之前不是说珩总的抖音视频一个小时内就可以发过来吗?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为什么还没有看到?
余筱荟:@亚历山大-程曦,你就是这样管理团队的吗?
余筱荟很显然是在借题发挥了,但徐晓彤已经对她产生深深的心理阴影,程曦发现她的手都在抖了。
程曦握住她发抖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晓彤,不要害怕。”
徐晓彤抬头看她,说:“现在……现在要怎么回?”
程曦问:“抖音视频你拿到了吗?为什么没有在一个小时之内发出来?”
徐晓彤说:“我拿到了,但是我觉得有点儿干,所以我让剪辑师给配一个背景音乐,然后做上下两个遮幅,把珩总的一些金句做成字幕,highlight 在遮辐上。”
“你有这些想法,非常好。”程曦说着,点了点头,“那剪辑师大概还要多久?”
徐晓彤看了看手机,说:“应该快了,他之前说十点前能给我。”
“好,余筱荟那边我来回复。”
程曦说完,双手飞快地在手机上敲打起来:余总,我们已经拿到视频了。经过内部的第一步审核和思考,我们认为视频还不够完美,需要添加背景音乐和字幕。剪辑师已经在处理了,预计十点半前可以提供给您。
余筱荟:答应甲方的 deadline 因故延迟,你们不会提前沟通吗?!
徐晓彤看着那个感叹号,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抖了三抖。她复又抬头看着程曦,只觉得对方神色冷静地看着手机屏幕,她的心倏地又安定下来。
很快,程曦又在群里回复一条:我们没能提前沟通,实在是很抱歉。但那个时候,晓彤在超市忙着买洗发水,实在顾不上,也希望您理解。
程曦无须点明徐晓彤是为谁去买的洗发水,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群里很快陷入了沉默。
过了三分钟,余筱荟又发言了:只是增加背景音乐和字幕,用的时间也太久了吧?这么晚了,视频发出去谁看啊?
程曦回道:这次咱们是无成本合作,所以挑选无版权音乐需要点时间。关于时间点的问题,您也不用担心哈。抖音的流量高峰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现在还不到十点。
程曦说话严丝合缝,态度专业,实在是让人挑不出毛病。余筱荟没有再回复,工作群再次恢复安静。
徐晓彤看着,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专业地管理客户”。
她还来不及感慨些什么,就在这时,剪辑师把视频发给了她。她连忙拉上程曦,在手机上先看了一边。
视频不长,一分钟左右。程曦看完,问徐晓彤:“你觉得怎么样?”
徐晓彤说:“我觉得挺好的。”
程曦颔首:“那你把视频发到群里吧。”
这一句又让徐晓彤犹豫了,她实在是有些怵余筱荟,觉得对方对人不对事。她纠结着低下头,心想该用什么话术拒绝程曦的时候,突然看见了程曦脚上的白色高跟鞋。
一时间,她又想起了陆垚在车上讲的那个故事。
她问程曦:“我发出去的话,余总不会又要骂我吧?”
程曦笑了,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徐晓彤点了点头,很快把视频发到群里,并艾特了余筱荟。
一分钟过去了,她们还没等来余筱荟的反馈,群里的另外一个人先说话了——
阮之珩:视频做得很好,谢谢@亚历山大-徐晓彤。
看到阮之珩亲自出面表扬了自己,徐晓彤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
程曦也吃了一惊,她回头去找,只见阮之珩就站在不远处,置身于徐晓彤看不见的阴影里,朝她挥了挥手机。
程曦冲他微微一笑,转头对徐晓彤说:“你看吧,珩总都夸你了,说明你真的做得很好。”
徐晓彤就差原地转圈了,她开心地说:“曦姐,我现在就回房间给自媒体发邮件,高清版的视频得用邮件才能发出去。”
程曦点了点头,说:“去吧,加油。”
徐晓彤拿着手机就往外跑,不过没跑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程曦:“曦姐,你为什么选择做公关呀?”
程曦一愣——这是今晚,第二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了。
千言万语在心中涌动,她沉吟了一会儿,说:“曾经有人拿公关做武器,伤害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但我想,当你特别害怕一件事的时候,初级办法是直面它,中级办法是走近它,高级办法是把它化为己用,去保护剩下的重要的人。”
徐晓彤听得似懂非懂,但又好像明白了,方才程曦为什么坚持要让自己亲自把视频发到群里。
程曦也不准备解释太多,只对徐晓彤说:“你快去发邮件吧,一定要让自媒体在十一点之前发出来。”
“Yes, madam!”徐晓彤应着,扭头就跑了。
看着徐晓彤跑远的身影,程曦强撑着的一口气倏地就松了,整个人顿时无力地朝一边歪去。
阮之珩几个快步跑上前,眼疾手快地将她接在怀里。
感受到程曦周身散发的热气,他不自觉地收紧了自己的怀抱。
程曦在意识模糊间,听到他问:“那谁来保护你?”
第19章 你爱过的他,你现在还在乎吗?
程曦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刚灰蒙蒙地亮。
她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虽然罗兰湖大酒店的客房装修大同小异,但她住的是总监级别的普通大床房,而现在这个房间很明显是个行政套房。
程曦只觉得浑身无力,她努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这才发现床头柜上堆放的药品和自己的手机。
程曦拿过手机,点开微信。现在还不到七点,各个工作群里都很安静,领驭汽车的工作群也一样,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十点半,分别是高醒发出的专访速记,以及徐晓彤发出的抖音链接,余筱荟都回复了“确认”。
这个项目到此为止,算是告一个段落,接下来就看稿件和视频在全网发酵的情况了。程曦松了一口气,这时手机屏幕上亮起电量过低的提示,她连忙从床上下来,想找一下充电器,这才又想起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小礼服正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而昨晚的回忆也戛然而止,停在一个温热而有力的怀抱里。
这是谁的房间,自是不言而喻。程曦找到自己的外套和手包,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便发现阮之珩睡在沙发上。
沙发短小而松软,他长手长脚地缩在里面,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程曦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站在沙发的一端看他。熹微的晨光下,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蹙,平时总是整齐的头发有一绺搭在前额上,显得无害却疲惫。
程曦这才发觉,阮之珩的脸上也有深深的黑眼圈。
旁边的矮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两部手机,还有一本摊开的笔记。
笔记的格式看起来像是日记,但是行文全是德语,程曦瞥了几行。这时,她的手机因为没电而关机了,短促的提示音在这个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且刺耳。
阮之珩一下就醒了。
睡眼惺忪间,他瞥见一旁的程曦,脱口而出道:“曦曦,你醒了?”
“曦曦”两个字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这是他们尚未分手时,他对她的昵称。
窗外的天光渐明,阮之珩也逐渐清醒过来。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很快恢复了镇定。只见他站起来,踱步到程曦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终于退烧了。”他说着,举止与语气都十分自然。
程曦却有些尴尬,只觉得自己陷在他营造的气场之中,不知该如何自处,最后只能说:“谢谢师兄,给你添麻烦了。”
阮之珩倒不置可否,说:“你昨晚病得很厉害,我实在不放心。现在感觉怎么样?胃还痛吗?”
“我没事了。”程曦边说,边摇了摇头。
她正准备告辞,就见阮之珩拿起矮几上的座机开始打电话:“对,2508 房间,麻烦送两份中式早餐过来,其中的一份白粥熬得稠一点儿。”
他挂了电话,又看向她:“你去浴室梳洗一下,吃了早饭再走吧。”
程曦觉得这个安排大可不必,但拒绝的话还来不及说不口,又听到他说:“既然想谢谢我,就让我放心。”
*
在早餐送来前的间隙,程曦洗漱完,又借了阮之珩的手机充电器,然后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手机开机。
罗兰湖大酒店位于罗兰湖度假村的中心,阮之珩的这间行政套房又有着绝佳的视野。从客厅的落地窗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山林环绕中的罗兰湖,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与市内不同,这里的空气清新又湿润,鸟语花香近在咫尺。若不是做项目,程曦平时也没时间到郊区来享受这份静谧与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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