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害。”陆垚惊叹,他拿起手机说道,“阮之珩这款是男女通吃,那我确实不行。”
程曦早就习惯了陆垚的油嘴滑舌,只是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次传播的效果远远超出了预期,不仅上了热搜,完成了连城交代的任务,还赚到了雷恩的一个点赞,可谓是盆满钵满。
可程曦并不开心,直觉告诉她,这全是因为上午那场不欢而散的早餐。
陆垚早就看穿了她的消沉,又猜到原因多少和阮之珩有关。他问:“你和阮之珩当年为什么会分手?”
程曦没想到陆垚会突然这么问,顿时怔住了。
陆垚继续试探:“连总会让你去接洽领驭,至少说明你们当年没有因为分开变成‘仇人’。”
陆垚语气迟疑,说的却是一句陈述句。程曦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和陆垚解释,她和阮之珩确实没有成为“仇人”,因为阮之珩当年连闹分手、撕破脸的机会都没给她。
程曦与陆垚同期入职,在独立带项目之前,他们也曾是肩并肩作战的队友。程曦了解陆垚的好奇心,她微叹一口气,说:“他有宏大的目标要追求,十年前的我,还跟不上他的脚步。”
“宏大的目标?创立领驭汽车吗?”陆垚说着,给程曦倒了杯水,“那你现在已经可以站在他身边,用自己的专业帮他解决问题了呀。”
程曦闻言,不禁失笑:“大哥,竞标还没开始呢。距离 deadline 就剩两个星期了,我连方案的框架都没搭起来。”
“你能不能对自己有点儿信心?”陆垚嗤了一声,说,“这次项目做得这么成功,不比任何竞标方案都有说服力?”
看着程曦陷入思考的神情,陆垚继续说:“有道汽车就不一样了。昨天阮赫连气急败坏地走了,今天又差点闹大一个负面。程曦,这一局你可能真的要赢我了。”
“扮猪吃老虎”是陆垚惯会的技俩,程曦并不走心。她刚想说些什么搪塞过去,手机却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着“阮之珩”三个字。
程曦犹豫着要不要接,此时恰好有服务员过来上菜,碗碟相碰中,手机归于平静。
陆垚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她。
瓦斯炉上架着白玉翡翠虾仁锅,横搁在两人之间,蒸腾着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但陆垚却还是在程曦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焦虑与忍耐。
对于六年前刚入职亚历山大的程曦,陆垚印象深刻。那时的她不仅像今天的徐晓彤一样稚嫩,甚至还多了一份拘谨和防备。那种感觉就像一个来寻仇的女战士,突然闯进了令她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敌方阵营。所以,她只能小心地适应,试探地成长,最后几经磨练,才进化成今天果敢干练、独当一面的程曦。
陆垚看着这样的程曦,不禁想起从前的一件小事——
那时候,他们进亚历山大刚满半年。某个工作日的下午,程曦突然闯进了亚历山大办公大楼的消防通道,铝合金大门被她推得“哐当”作响。
陆垚正躲在一层和二层的拐角处抽烟,一低头便看见程曦在一层的楼梯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嘿,程曦,怎么了?”陆垚一边喊她,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下来。
程曦看见陆垚,眼眶瞬间就红了。
陆垚的表情一下就严肃了,连忙问她:“怎么了?”
程曦吸了吸鼻子,说:“华扬汽车的客户,刚刚找夏朗姐投诉了我。”
陆垚大惊,问:“为什么?”
程曦在他们这批校招生里,是表现最好、成长最快的,怎么可能被客户投诉?
夏朗曾经不止一次地在私下和他说,要多向程曦看齐,跟上她的步伐。
程曦叹了口气,说:“我刚给华扬的客户邮件了新闻稿,里面有三个病句、四个错别字。”
陆垚听着,顿时就默然了——夏朗是最不能容忍低级错误的,病句和错别字看起来事小,却又是最能体现公关公司是否专业的细节。
陆垚看着程曦,只见她两个黑眼圈都快挂到颧骨了。于是问她:“你昨天又熬夜了吧?睡眠不足就是会影响智商啊,你去和夏朗姐解释,她会理解的。”
程曦摇了摇头,说:“夏朗姐一定会说,错误就是错误,不可以找借口。”
夏朗看重程曦,对她却最为严厉,批评起来从不嘴软。程曦对夏朗,也是又敬又怕。
这还是程曦第一次被客户投诉,她现在整个人焦虑到了极点,陆垚觉得她就差拿头撞墙了。
她害怕,可她又隐忍着不解释。陆垚不禁想起好几个加班的夜里,她面对巨大的工作量一个人强撑的样子,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对她说:“我请你喝奶茶吧,喝点儿甜的,能缓解焦虑。”
没想到程曦直接拒绝:“我不能再胖了!你知道‘胖’这种工伤,保险是不报销的!”
陆垚扁了扁嘴,说:“那还能怎么着?我总不能带你抽烟喝酒吧?”
程曦听着,突然眼睛一亮,看了看陆垚还握在手里的烟盒和打火机,又看了看陆垚,说:“我要抽烟,你教我。”
陆垚一下就紧张了,义正词严道:“女孩子不可以抽烟!”
程曦怼他:“陆垚,你是不是职场性别歧视?”
这和职场性别歧视有什么关系啊?陆垚还来不及回嘴,就见程曦抢过他手里的烟盒和火机,眼疾手快地给自己点上一根,塞进嘴里。
只是这第一口,就呛得她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
见程曦不住地咳嗽,陆垚忍不住说:“你急什么?!用肺抽,别用嗓子,知道吗?”
程曦强压下支气管里的不适感,又连抽了几口,努力去找陆垚所谓的“用肺抽”,没一会儿就适应了。
陆垚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优秀的人,在“学坏”这方面也总是高人一等的。
程曦断断续续地抽完一支烟,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她把烟盒和打火机还给陆垚,笑嘻嘻地说了句:“陆垚,你这也算是见证我的‘第一次’了。”
陆垚的脸倏地就红了,他甚至开始结巴:“什、什么‘第一次’,你、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儿?!”
程曦翻了个白眼,一副嫌他不懂幽默的样子,随后又露出壮士就义的神情,主动去向夏朗承认错误了。
而陆垚则呆呆地留在原地,将那个烟盒小心地收进了口袋。
时隔多年,那个烟盒早就不知道焚化在哪个垃圾场了,而今天的程曦再也不会因为客户的投诉而那么焦虑。可她方才面对阮之珩来电时的神态,却又好似在一瞬间闪回到她学抽烟的那个下午。
陆垚看着程曦,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程曦,你怕阮之珩么?”
正在喝汤的程曦呛了一口,她顾不得自己手忙脚乱,反问道:“你说什么?”
“领驭汽车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陆垚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说,“之前你可说了,你是不会让我的。”
*
程曦没有接电话,阮之珩听着手机那头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挂掉电话,颇有些无奈地站在天井里的大松树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他出神的时候,徐晓彤走了过来。
徐晓彤问他:“珩总,养生讲座已经结束了。南山周围还有几个景点,您和余总想逛一逛吗?我来安排车。”
阮之珩看了眼黑掉的手机屏幕,又看了看远处和邓虎聊得热络的余筱荟,说:“你和余总说一下,我先回酒店了。”
感受到阮之珩的情绪不高,徐晓彤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能打电话通知工作车,送阮之珩回酒店。
银灰色的商务车从民宿前的小路开出,阮之珩意兴阑珊地坐在后排,一扭头,就透过车窗看到了程曦。
她和陆垚正站在一家小餐馆门口,两个人似乎在争抢什么东西。
此刻的程曦十分放松,脸上全是嬉闹的神情。重逢之后,阮之珩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他鬼使神差地举起手机,正想拍下她这一刻的笑容,手机却突然响了。
阮之珩看了眼来电显示,很快接了起来:“喂,姑妈?”
听筒那头是阮丽琼爽朗利落的笑声:“之珩,你今天做得很好。”
阮之珩听着,知道她是在夸赞自己发表的声明,解释道:“是公关公司的同事建议的。”
“看来这家公关公司很不错。”阮丽琼是个吝啬夸奖的人,可见她对阮之珩这次的媒体曝光很满意。她继续说:“高段位的人都喜欢下大棋,该沉住气的时候就得沉住气,等到机会来的时候,再快刀斩乱麻。我猜,这个项目负责人是个老道有远见的人。阮赫连这会儿肯定憋着一口气,没地方撒呢,哈哈。”
阮丽琼和阮之珩的生父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向来不喜欢阮有道娶的第二任妻子,自然也就不喜欢阮赫连,对他接掌有道汽车更是颇有微辞。之前碍着老父亲的面子,她对阮赫连一脉多有忍耐,如今阮有道病重,她便觉得这是打击阮赫连最好的机会。
说起阮赫连,她忍不住冷笑道:“当年你爷爷和你爸因为有道汽车没日没夜的时候,阮赫连根本不看好汽车行业。没想到你爸走了,他倒捡了个现成,也好意思叫自己‘民族企业家代表’!”
阮之珩与姑母有一样的心思,但他并不习惯对外表达情绪,只问:“姑妈,你什么时候回国?我们一起吃个饭。”
阮丽琼答应得爽快,她说:“好呀,我大概两个星期后到 B 市,到时候吃饭,你把筱荟也带上。”
阮之珩略微一沉吟,还没说话,又听阮丽琼说道:“筱荟一家早就在德国扎根了,她一个女孩子,愿意跟着你回国内创业,你要珍惜这份心意。况且她爸爸还是德系汽车圈里最出名的华人设计师,未来能为你带来很多帮助,你知道吧?”
阮丽琼对于余筱荟的定位和期待,阮之珩心知肚明,他心中有犹豫,但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阮之珩再次看向窗外。这时,车子已经开出了南山脚下,行驶在罗兰湖度假村的乡村小路上。车窗外早就没有了程曦的身影,可阮之珩却还是觉得自己满眼都是她。
一个人在压抑的环境里待久了,总是期待远走高飞的。十年前,他为了脱离家族的管束,大费周章去德国留学,包括程曦在内的许多人都当他是因为“前程”,其实他是因为骨子里的“自卑”。
若是他不足够强大,又哪来的资本与喜欢的人站在一起呢?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让这些年的辛苦,变成一个徒劳的圈。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向外界交底的好时机。
思及此,阮之珩重新拿出手机,给程曦发了条微信:程曦,你真的觉得先低头不代表先认输吗?
第23章 哪个公司会把老板娘安排在公关部门?
程曦收到微信的时候,正从陆垚的大衣口袋里抢到最后一支烟。
陆垚冲她露出一个“你再抽就该胃穿孔”的威胁表情,便无可奈何地走回店里去买单了。
程曦得意扬扬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再点开微信,就看到阮之珩那没头没尾的问句。
程曦怔住,连夹在指间的香烟都忘了点。她踌躇了一会儿,最后回了两个字:当然。
而阮之珩没有再回复。
陆垚结完账出来,就看到程曦站在路边发呆。他把几张手撕发票往她怀里一塞,说:“走你的项目报销啊。”
程曦接过发票,表情还有点儿呆滞。陆垚发现她的不对劲,问道:“你没事吧?”
要换从前,她早把发票甩他身上了。
程曦把发票和手机都收进包里,说:“没事。”
典型的欲盖弥彰。陆垚想着,翻了个白眼,但他也不多问,说了句“那我走了啊”,便往民宿停车场的方向走了。
*
陆垚走到停车场,就看到徐晓彤站在一辆工作车旁边刷手机,神情十分认真。
她昨晚情绪崩溃后,陆垚还没有和她好好说过话。这么想着,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徐晓彤,在这儿干什么呢?”
徐晓彤闻声抬头,在看见陆垚的那一瞬间,眼神顿时清亮起来,她说:“陆总好,我在看珩总声明的微博评论。MA 的雷恩都给他点赞了!”
经过昨天晚上的相处,徐晓彤面对陆垚的态度明显更友善了,陆垚也觉得自己与她亲近了许多,问道:“今天也是对你们程曦姐肃然起敬的一天吧?”
徐晓彤“嘻嘻”一笑,答:“今天是对陆总五体投地的一天。”
陆垚一怔,没想到徐晓彤会夸自己,问道:“为什么?”
徐晓彤瞪大了眼睛,一副“这有什么好问的”的表情,说道:“你能搞定魏总,让他给那几条负面限流,很厉害呀好不好?”
从前,徐晓彤觉得陆垚是个只会靠花天酒地来取悦客户的半吊子。可这几次接触下来,她发现对方不止是会“搞关系”而已。
在徐晓彤眼里,负面限流、热搜下撤这种操作需要依赖极其紧密的高层关系或资本力量才能成功。今天近距离看着陆垚操作了一回,她才明白,有些日常关系的积累与维护,是很有必要的。
小姑娘夸起人来,格外地真诚不做作,陆垚却觉得这一句肯定自己好像等了许久。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徐晓彤的额头,说:“古灵精怪,溜须拍马。”
徐晓彤佯装吃痛地捂住额头,但还是一副眉语目笑的表情。
看徐晓彤这副样子,陆垚觉得她昨晚在余筱荟那儿受到的打击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于是说起另外一件事:“对了,你昨晚在我车里落了东西。”
徐晓彤一听就跳了起来,问:“是不是一个文件夹?”
“对。”陆垚说着,走到自己的车子边上开了锁,从副驾拿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给她。
徐晓彤一边接过来,一边说:“还好是落在你车里,不是丢在其他地方。”
徐晓彤如蒙大赦,她检查着文件袋里的资料,突然警惕地看着陆垚,问:“陆总,你不会翻过我的文件吧?”
“切。我哪有这个闲工夫?”陆垚嗤了一声,“再说了,如果这些文件这么重要,你干吗到处乱放?”
徐晓彤自知理亏,但不知为何,却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文件夹落在陆垚车里反而是安全的。她扁着嘴说:“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你别告诉曦姐。”
之前有一次车展活动,她不小把客户高管的行程安排落在了接待台,结果被一个记者捡到。那个记者就趁着高管转场的间隙,用突袭采访的方式,问了好几个敏感问题。高管没有准备,差点下不来台,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客户自然是特别生气,她也被程曦狠狠批评了一顿。
既然文件夹已经找回来了,徐晓彤下意识地觉得就没必要让程曦知道了。
“行吧。”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表情,陆垚答应她,又说,“我准备回酒店了,你还要待在这里吗?”
徐晓彤抱着文件夹,叹了口气说:“那个余筱荟好像和邓虎特别投机,两个人这会儿还在民宿里喝茶聊天呢,我得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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