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一天,那是她第一次参加国际车展,差点在庞大的工作量和水土不服中豁出去半条命。那个临时来访的外国媒体是《法兰克福汇报》的商业记者,想写一个关于中国新能源汽车的专题,其中有一个板块是关于华扬汽车的,于是她花了大把的时间招待他。
程曦好似已经习惯了命运的玩笑,故作轻松地说:“师兄,我在你心里就值半小时呀?”
阮之珩不接她的玩笑话,只说:“第二天进公司,我就提离职了。”
程曦犹记得去年,他们刚重逢的时候,阮之珩说过领驭汽车是三年多前创办的……该不会就是那个时候吧?
她思考着,用力地摇了摇头,似乎想把某个大胆的猜想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出去。
“十年前,我从 B 市飞往慕尼黑的那一天,本来想和你说一声再见的。”将她滑稽的样子看在眼里,阮之珩越发语重心沉,“你说你不需要我的对不起,但你肯定怪过我。从拿到录取通知书到办签证,再到买机票,我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告诉你,但是我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说着,收回自己伸直的双腿,变成一个端坐的姿势,“我想叫你等我,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想和你提分手,我又开不了口。”
那个在平安夜的自习室里,他一时冲动说出口的像是恶作剧一般的承诺,却在往后的很多年里,变成了折磨他自己的刀口。
他不管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富三代也好,学神也好,校草也罢,他只知道自己是颗埋在地下的种子,常年被大雪覆盖,直到有朝一日被天边熹微的晨曦照到,便开始渴望更多的阳光。
但是他如果不离开,又能给程曦什么呢?
无非是在国内把书读完,然后进到有道汽车,从基层做起,蹉跎几年,等到阮赫连彻底把控了有道汽车的命脉,再一辈子活在他的压制和阴影下,谨小慎微、碌碌无为地过一生。
毕竟,阮赫连是那么害怕他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所以,他也固执地认为,只有先为自己挣得一个前程,才有空间去谈儿女情长。
这时,远处的鸟群不知被什么惊动了,扑着翅膀朝他们这个方向飞过来,带来一大片阴影。程曦在阴影中垂下眼帘,眼睫闪动,像两片飞鸟的翅膀,她说:“师兄,其实我大三上学期就报了德语班。”
这次换阮之珩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那时候我多幼稚呀。”程曦感叹着,笑了出来,“想说自己偷偷学德语,把德托考下来,再给你一个惊喜,告诉你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德国留学。”
“我知道你有苦衷,我又不是没见过阮赫连是什么德行。你要走,我一点儿都不意外,我意外的是,你没有把我放在计划里。”
程曦说着,笑容越发自嘲——她从前何止幼稚,简直是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什么圣母玛利亚吗?能和校草级的“学神”谈恋爱已经是三生有幸了,竟然还希望对方把自己纳入人生规划中?
这是两个人重逢后,第一次提起关于“分手”的往事,虽然心绪难平,但程曦并不想让自己过度伤感。
她抬起头,朝阮之珩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说:“师兄,不说这些过去的事啦。我们不是约好,从此以后还是师兄妹吗?走吧,你都来杭州了,就让我这个师妹尽一尽地主之谊。今晚请你吃正宗的杭帮菜,怎么样?”
她语调轻快,可语调越是轻快,眼神就越是闪烁。阮之珩忍住心中的一句喟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程曦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愣住了:“师兄,这不是你的名片吗?我已经有……”
她说着,话语却在瞥见手机号时停住——那并不是她存在手机里,一直和他联系的十一位数字!
程曦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口大锅的锅盖上,身下就是“咕噜咕噜”即将煮沸的开水,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水蒸气推出去了,吓得她赶紧站了起来。
阮之珩见她起立,也站了起来,直视着她说:“我只印过一次名片,手机号码没有换过。程曦,十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在 R 大时的手机号,你真的只想做我的师妹吗?”
“哈哈……这个,你知道我们念文科的,记忆力都比较好嘛。”程曦干笑了两声,强迫自己去迎阮之珩的目光,却不想他那双总是幽深如秋潭一般的眼睛里,正燃着熊熊烈火,并不比那大锅里沸腾的开水温凉多少。
“你说过,你不要我的对不起。好,那我不说。”阮之珩说着,向前一步,将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程曦觉得自己无处可逃,只能听他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但是程曦,这次换我追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答应我,你不会刻意推开我,也不会刻意去隐藏自己的心。堂堂正正地面对我一次,可以吗?”
第42章 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狗”用
B 市不像杭州那样温暖,春节期间正是冬季时分最冷的时候。徐晓彤窝在 SUV 的副驾上,刷着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垚正在开车,听到动静,扭过头来问她:“笑什么呢?”
“没什么,一个客户发了一个……可爱的朋友圈。”徐晓彤说着摇了摇头,但目光还停在朋友圈的一张照片上。那是阮之珩发的,照片内容是一片阳光普照下的学校操场,文案写的是“晒太阳”。
几个小时前,阮之珩给徐晓彤发过微信,问她知不知道程曦家在杭州的具体地址。可她只记得程曦说过自己住在妈妈学校分配的教授公寓,于是就把学校的地址发给了阮之珩。
这么说,珩总是顺利找到曦姐啦?
徐晓彤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就像自己粉的 CP 终于官宣了,她开心得简直想原地起跳。
这时,陆垚把车子停在世贸大街一角的西图澜娅西餐厅门口,用指节在她的脑门上轻轻一弹,说:“别傻笑了,快下车吧。”
徐晓彤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红了脸,好在此刻已经天黑了,她裹紧自己的大衣从车里一溜烟蹿出去,再快步走进西图澜娅西餐厅里。马上就有女侍者迎上来问道:“小姐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陆垚跟在她身后,应道:“有,姓陆。”
女侍者确认完预定者姓名后,便笑着指引两人往里走,直到他们走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徐晓彤看到桌上放着一个“Reservation(预定)”的立牌,便着急忙慌地想要坐下。
“晓彤。”陆垚叫住她,趁她愣神的片刻,他走到她身后,先是替她脱下厚重的大衣外套交给侍者,然后再替她拉开椅子,示意她落座。
这一切陆垚做起来都很习以为常,徐晓彤有片刻的尴尬,但很快就被他这一连串温文尔雅的绅士举动给化解了,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
这是一家电影主题的法式西图澜娅餐厅,装潢风格看似简洁,但其实藏满了各种巧思——墙上挂满了大明星亲笔签名的电影海报,随处可见限量版的手办和周边,不远处的舞台上还有一个白人女郎在唱歌。
这家西图澜娅餐厅在 B 市网红美食榜单上的排名居高不下,出名的不仅是这里地道的法国风味,还有……价格。
徐晓彤看着菜单上的菜品单价,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陆垚,没有说话,而他已经从善如流地点完几道菜了,见女伴没有说话,便好奇地迎向她的目光:“你选好了吗?”
徐晓彤将菜单反扣在桌面,露出一个心虚的笑容,说:“我第一次吃法国菜,不是太懂,不如你帮我点?”
约会之前,他们说好,徐晓彤请陆垚去室内动物园,陆垚请她吃晚饭。只是她没想到是这么昂贵的晚饭,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下手。
陆垚将她的局促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为她点了一份招牌套餐。
侍者重复完一遍菜单,确认无误后离开,陆垚又非常自然地替徐晓彤倒了一杯温水。
他的声音像西图澜娅餐厅里的暖气一样和煦:“今天冻坏了吧?先喝点儿热水。”
自从高醒在上海机场对徐晓彤说了那些话,她对陆垚的心情就一直有些复杂。放假这几天,她想给他发微信,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她昨天接到陆垚的电话,问她想不想出来走一走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对他有好感。
她虽然年纪轻,也没什么恋爱经验,但那种雀跃的心情,她还是能够分辨的。
这么想着,徐晓彤的眼睛便弯成月牙一样。她一边端起玻璃杯,一边拿起手机,开始整理今天在室内动物园里拍的照片。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左右滑动,直到一张合影出现,徐晓彤的手停住了——
照片里的她抱着一只猴宝宝,等工作人员帮忙合影,可快门还没按下,猴宝宝却突然去扯徐晓彤的头发,陆垚眼疾手快地入镜,一手轻扯小猴子的手,一手护住徐晓彤的头,这一瞬间被镜头记录下来,成了一个颇为暧昧的“摸头杀”。
徐晓彤把手机举到陆垚面前,说:“我拿这张照片发朋友圈,可以吗?”
陆垚也正拿着手机,似乎是在回复谁的信息。他眉头微蹙,闻言后快速抬头瞥了一眼,说:“还是不要了吧。”
也许是因为注意力都在回复微信上,陆垚的这一句说得特别随意,却也在这种随意中透露出下意识的抗拒。
徐晓彤本还艳阳高照的脸上,顿时结了一层冰霜。
陆垚回复完信息,才意识到徐晓彤有点儿不开心了。他一笑,又恢复了往常春风化雨的样子,朝她一伸手:“照片拿给我再看看?”
徐晓彤以为他又“回心转意”了,连忙把手机递给他。
只见陆垚捧着手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看,这张照片里,你的表情都被小猴子吓得变形了,发出去多不好看。”
他说着,又在屏幕上左右滑了一下,再把手机重新递回徐晓彤手里,道:“我觉得这张就很好,完美呈现了你的可爱,不如用这张发朋友圈吧。”
徐晓彤不明所以地把手机接回来,定睛一看,发现陆垚选的是一张她的单人照——她站在土拨鼠的栅栏外,和一只直立的土拨鼠对视,一脸俏皮,言笑晏晏。
如果说她方才的表情只是结了一层冰霜,此刻便是把整座冰山都挂在了脸上,连陆垚夸她“可爱”都觉得刺耳。
徐晓彤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过自作多情了?
这时,侍者过来上菜,打乱了她沉重的思绪。虽然徐晓彤是第一次来这种高级西图澜娅西餐厅,自知没有什么经验,但是……这女侍者的服务速度也太缓慢了。
她一边给陆垚倒酒,一边向陆垚介绍这瓶酒的年份、产地和相关的小故事。陆垚也是略知一二,两个人便有问有答,聊得好不热闹。
徐晓彤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起身,把座位让给这位女侍者。
陆垚的余光捕捉到了徐晓彤的面色,他微微一顿,从侍者手里接过酒瓶,开始亲自给徐晓彤斟酒。
与女侍者的谈话戛然而止,他转向徐晓彤说道:“这个酒要醒一醒,过一会儿再喝。”
徐晓彤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女侍者,后者垂下眼眸,默默离开了。
精致的头盘和红酒就在眼前,徐晓彤的心情好像又变好了。
年轻女生的“高兴”“不高兴”总是写在脸上,陆垚见她的眼神复又亮了起来,他的嘴角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陆垚把她的盘子挪到自己的面前,开始替她处理头盘里的食物。
他使用刀叉的姿势十分优雅,仿佛是从欧洲中世纪穿越而来的王子本尊。只见他把处理好的头盘重新推回徐晓彤面前,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刚才在车上,你乐什么呢?”
情绪几经起伏,此刻的徐晓彤已经毫无防备,她喝了一口温水,说:“珩总,就是领驭汽车的阮之珩,去杭州找曦姐了。”
陆垚听着,神情一滞,随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瞳色极深,陷入思考或笑起来的时候,都会发出深邃幽深的光。
徐晓彤被这个光晃得低下了头,又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现在是放假,假期时间发生点什么,不过是他们的私事罢了。”
陆垚听着,微微挑眉——这丫头现在才想起来他和程曦是竞争对手,是不是太迟了?
“谁说不是呢。”他起了逗她的心思,说道,“今天的行程,也只是我和你的私事罢了。”
手中的刀叉停住,徐晓彤连耳根都红了。
“不过,”陆垚摇晃着酒杯,话锋一转,“这件事你还是不要说给第三个人听了。”
徐晓彤一怔,抬眼看着他。
陆垚继续说:“尤其是别传到连城的耳朵里。”
甲、乙双方走得过近,尤其两人还是异性,难免会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可徐晓彤不懂——如果这些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传到连城耳朵里,不是对陆垚百利而无一害吗?
她心思流转,想起高醒和自己分享的那个小道消息:陆垚曾经喜欢老大。
你还喜欢程曦吗?这个问句就在嘴边,徐晓彤沉吟片刻,问出口的却是:“为什么?”
她思绪纷杂,微微抿着的嘴角带出一个梨涡。这个表情,和早年刚入行的程曦几乎是一模一样。
陆垚看着面前的徐晓彤,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他想起程曦因为工作压力大,一个人在公司的楼梯间里哭,然后给他发微信,叫他来送面巾纸;想起她因为工作量太大,偷偷地求自己帮忙画几页 PPT;想起她为了省一点路费,在他刚提车的那段时间,找各种理由要蹭他的“顺风车”回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对着他诉苦,不再找他一起分担工作的压力,只会单纯地和他比业绩表现,比升职速度?
“公关这一行,就是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狗用。”陆垚说着,不停摇晃手中的红酒杯,“你知道第一事业中心的前总监,夏朗吧?”
“知道。”虽然不知道陆垚为何突然提起夏朗,但徐晓彤还是点头道,“国际 4A 有 Liz,本土公关有夏朗,她俩曾经都是 B 市汽车公关圈的‘神话’。”
“那你知不知道……”陆垚继续问道,“公关这个行业,从业者六成以上都是女性,为什么最后做到高管的还是以男性居多?”
高脚杯里的红酒开始变酸,徐晓彤抿了一口,眉头紧蹙,摇了摇头。
“夏朗决定离职,回归家庭做一个全职太太,这件事在亚历山大引起了极大的波动。她是连城一手带出来的,是亚历山大汽车业务的顶梁柱。夏朗的离开,对公司高层来说,不是简单的人事变动,而是‘事故’。”
陆垚解释着,压低了声音:“当时,其他公关公司听闻夏朗要离职,全部蠢蠢欲动,想要伺机撬走亚历山大的汽车客户。虽然业务层面,程曦很快顶了上来,但为了稳住那些客户,连城在商务维护上没少下功夫。”
这些幕后故事,估计连高醒都打听不到。此刻,陆垚却毫无遮拦地说给徐晓彤听,让她一边惊叹一边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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