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音记得很清楚,就在一个刮着风的初春,她放学回到家,手被风冷得不停摩擦,看到她爸脚一瘸一拐的,那是之前他从车上摔下来受的旧伤。
当时她以为也就中了一点小钱而已,后面家里买了小区房,再大点和他们再聊起这事儿才知道,陈兰英足足中了六十万。
五十万买房付首付,剩下十万陈兰英存了起来,用来支持秦音画画。
那之后没两天,他们就从痛苦中解脱了。
后来秦音有了名气,一幅画卖出去的价格比她妈妈中彩票还要多。
但她除了拿出一些来购买画材和维持基本生活需要外,剩余的都存到一张专门的银行卡里,每到年底就去兑现她许下的承诺。
后来秦音才有底气去拜魏如当老师,正式在画画的圈子里崭露头角,参展得奖,有的画在展上被人买走了,她由此攒一笔不小的钱。
高中时,她爷爷奶奶身体相继出问题,瘦得皮包骨,夜里难受到叫喊。
秦音背着他们难受到掉眼泪,在心底发愿,祈愿他们能不再受折磨,她愿意拿画画赚来的钱去做一辈子的好事。
又是一年年底,秦音打算把它用来做一点不一样的事情。
一部分钱更新暖气设施,一部分改善教学设备用具,以及买冬衣,剩下的一些就交给任夏老师,让她根据情况去使用。
趁着陆观止在洗澡,她去到楼下不远的花店,买了一束新的花。
她没买红玫瑰,买的是白色的蝴蝶兰,也没让特地包好包装纸,就直接拿报纸包起来,回到家里。
她刚要打开家里的门,门却先被打开了,男人站在门后,身上套了件深色衬衫,随性沓着的碎发还几分湿,眉眼寡淡,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模样。
等明年夏季,就有小孩要升初中了,她新攒的钱,就用去补贴他们继续上学。
盘算好了这些,秦音将银行卡收好,看向她原本插着玫瑰花束的花瓶,如今瓶身里空荡荡的,早不见了踪影,大约是被他丢到了垃圾桶。
和他提离婚,是她做过最后悔的事。
她不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再闹矛盾,但如果有的话,她不会再这样冒失开口,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她又把小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带到了婚姻上。
秦音停住,诧异问他道:“你要出门?”
“正要去找你。”他垂眸看去,她正抱着一束白色蝴蝶兰,偏暖色调的白。
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自他身侧穿过,进了门内。
“我看花瓶是空着的,就出去买了束花。”她空出一只手来将门关上,踮起脚蜻蜓点水地亲了他一下,“我没想丢下你。”
他从她手里接过这束蝴蝶兰,评价道:“挺好看。”
“我从一大束里挑出来的,就这三朵长得最好看。”
将蝴蝶兰插入花瓶中,他低头细细地吻起她,她的睫毛染上了些湿润,过一会又将手抵在他身前,说她还没洗澡。
“晚点也可以。”他小心地圈住她的右手,将她的人抵至透明的落地窗前,微微弯下身子,轻咬削薄的肩,惹得纤细的指尖一阵蜷缩。
他不再是圈着她的手,略松开了来,指腹自她的掌心摩挲往上,与她的指尖相抵,再强势地穿入指间。
那时外头正下着大雪,司机听他要去那么远的山里,说这太危险了,建议他等雪过了再出门。
她的右手并不细薄,还有茧,是常年握笔画出来的。
他望向了那双乌黑的眼,想到今早从国外回来后面对的满室寂静,三朵焦边了的红玫瑰在花瓶上安静开着,背后是张落着墨的白纸,满是压抑。
陆观止等不得,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她在山里是否安全,他想立刻见到她,仍旧开车上了路,偏偏雪天路滑,车速必须开得极慢,在漫长的等待中,他难得生出焦躁的情绪。
幸而他没有失去她。
男人回过神,手指重重压着她的唇,摩挲着拂过女人微卷的发丝,“秦音,说你爱我。”
她试着张嘴动了下,可他的指端就那样地压着,才张嘴,贝齿就不小心地刮过了他指腹,惹得他眸色暗多几分,长指顺着探入了她舌间,一如最亲近的缠与磨,她呼吸略促着,眼里潋滟着水光,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到了后面,她还是没有寻得开口的机会,只能侧头去看落地窗外的远景,再被视野一点点地模糊,直到被他抱着去了浴室,困倦地靠着他的肩,却仍记得抬起头,轻轻地说她爱他。
这招来了她不想要的后果,澡洗到一半还是白洗了,也不知道是到了多晚,她终于得以沾上了枕头。
他抱她在怀里,低声说道:“过段时间等你有空,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她回话的声音极小,就快要睡着了。
“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第46章
秦音重画了她的期末作业,距离这份作业的正式上交时间,只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了。
除此之外,她还要忙其他课程的期末论文,还要备考。
在学校总是这样,期末这阵子就是最忙的,等开始放寒假,也就可以彻底放松些了。
她重新画的那幅画,是她在那所小学里,站在讲台上时看到的视角,班上有十二个孩子,坐成了三排,每一个孩子的表情都不一样,可能唯一统一的,就是他们发红的脸蛋。
就算她画的时候没看到他们,但一闭上眼,脑中见到的就是他们那生动活泼的表情,很灵。
秦音很有灵感的时候,总喜欢一画就是一整天,恨不得立刻给画完。
她已经有挺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更多的是枯坐一整天,这次,她在画架前坐了三天,一有空就到画室里画,竟还真的叫她赶着画完了。
静谧的画室里,她望着这幅由她左手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画,不知怎地就忽然掉了泪。
她给这幅画命名,叫做《轻舟已过万重山》。
而后就是忙碌着些论文报告,她将这幅画交给画室老师时,他表达出了诧异,“你居然重画了?”
秦音坦然道:“我前些阵子状态不太好,元旦的时候出了门一趟,算是找回了感觉。”
老师连连点头,感叹地说道。
“你这张就很好,以前你的画多多少少有些过于精雕细琢,你的个人和表达被藏在了技法之下,虽然不至于说是匠气,但还是不够具有自我。”
车子就停在校门口的不远处。
秦音打开车门,见到车内男人安静阖眸等待的侧影,心念一动,喊了一声老公。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正站着要与她打招呼的同学,
“这张没有了那些感觉,好很多,我能从画里很清楚地看到你了。”
秦音笑着谢过老师,心底压着的那口气伴随着松动。
今天下午没课,她和陆观止约好了要一起去看沈姥爷。
车门关上,秦音喊完了他一声后,又打开桌板,再从包里拿出她的笔记本电脑,打开来继续写论文。
知道她要考试了,陆观止没打扰她,反正车子开着很稳,京市的路也好走,在车内办公不会不适。
两人专注地做着手上的事情,偶尔才说上一两句话,就这么过了一路,倒也还挺温馨。
只是才过去十分钟,她翻了个身,抱着书站起来,和他说道:“不行,和你待在一起,我老是没办法专注背书,我要换个地方。”
他没拦她,任由她出去了。
秦音去到了二楼的小客厅,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背书,这个空间没有陆观止在,她很快就沉下了心来。
把今天要背的书背完,已经要十一点了,但她还有点蠢蠢欲动,压抑不住想画画的念头。
陪着沈姥爷吃完一顿晚饭,两人回到家里,秦音惦记着自己还没背的知识点,敷衍地亲了亲陆观止,拿着书去到书房。
他也到了书房,处理一些剩余的工作,不时看一眼在沙发上趴着背书的她。
背书时她和其他人不大一样,总要找一个舒服放松的姿势,她说这样放松的状态,会让她想到画画,似乎也就没有那么抗拒背书了。
她去到画室,换了块新的调色板,试探着调色。
再度看到画布,她已不像前些阵子那样痛苦。
所幸,这一切都过去了。
那时她只觉这是场漫长的折磨,没有终点,见不到任何希望,是在浓雾中行走,但现在再回想,也就只是一个月罢了。
她其实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不仅仅只是灵感枯竭而已。
在那段时间,她甚至看到画布就恐惧厌恶,甚至是反胃,但她必须要完成期末作业,所以只能强迫着自己去面对。
秦音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恐惧画画的一天,这让她内心的恐慌达到了极点,怎么也避不开那条死胡同。
雾里的她,曾以为要永远困在那了,可原来雾也会散去,在她重新触碰到生命本身的这一刻。
从山里回来后,她再次拿起了画笔。
画的是教室窗边的小女孩。
她在炕上拿着油画棒画过,但只觉得不够,还不够。
她左手握笔刷,一笔接着一笔,随性,不再拘泥。
她真正打碎了过去的自己。
却得到了新生。
沉浸破茧的她,未曾发现有人来过。
他就那样地倚在门边,静静望了她许久。
落地窗外,依旧是一抹清亮的明月。
-
太阳照常升起。
秦音到了学校,被画室里一个同学神秘兮兮地拉住。
“昨天在校门口,我想和你打招呼的来着,看到了上了辆车,还喊了什么老……”
秦音耳朵腾一下就热了,赶忙拉着她的衣袖,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你没有听错。”她压着喊老公被听到的羞耻,坦白道,“我结婚了。”
“啊??不是……”同学直接傻了眼。
昨天她听到秦音喊人时,没觉得那是她老公,毕竟这年头把男朋友喊作老公的,一点都不少。
过来问秦音,只是因为不小心瞥见了她男朋友帅得不像话的侧脸,还有那辆豪车,简直让她好奇心爆棚。
“好好好,我保证帮你保守秘密。”
秦音和她关系不错,知道她不是大嘴巴的人,没把这事往心里去。
接下来的十几天,她忙碌而充实,上课、写论文、背书、画画,就绕着这些转,星期四没课的那天还要跑去山里给小孩们教画画。
一天下午,她考完试回家,在家里瞧见了个意外的来客。
可现在,她居然听到了一个她完全反应不过来的答案。
“你居然!”她下意识地提高声音,又连忙压下来,只是眼睛里还写满了震惊。
过上一会,她望向秦音的戒指,非常小声地问。
“真的假的,你不会在骗我玩儿吧?这是你的婚戒?”
“算是吧。没骗你,真结婚了,不过你别告诉别人啊,我想低调一点。”秦音无奈地道。
是谢景,陆观止的朋友之一。
“嫂子好啊。”谢景冲她央美一笑,“我来找陆观止打斯诺克,你要一块儿不?”
正巧刚考完试,放松一下也好,秦音干脆跟着他们一起去。
谢景“啧”了一声,瞄准桌上球,出杆后站直身子,决定给自己找点存在感。
“我哥这阵子过得可不安生了。”他出卖起了自己哥哥的八卦,只为了当个瓦数最亮的电灯泡。
秦音前阵子有刻意了解过这个圈子里复杂的人物关系,谢家从事的酒业,谢景的哥哥名为谢翡,是谢氏酒业的继承人,妻子是许晚舒。
说来,之前她还给许晚舒画过兰花,两人算是惺惺相惜了。
从和她聊天的那些只言片语中,秦音能够感觉得出来,许晚舒婚姻过得并不幸福。
她对运动这些一向不太感冒,最常见的桌球都只打过几盘,斯诺克则是完全没接触过,规则是一点都不懂。
陆观止说要教她,秦音婉拒了,说她要在旁边看他们打几局先,正好趁机会搞清楚规则。
因为她这样说,陆观止没一杆清,刻意压低了去配合谢景,和他打得有来有回的,秦音在一旁看得认真,时不时问规则。
这段时间太忙,秦音没和她见过面,仅仅就只是在微信上聊了会儿天而已。
如今乍听到有关的消息,她霎时就被吸引了注意力,等着谢景继续往下讲。
见秦音感兴趣,陆观止移眸望向谢景,散漫问道:“他怎么了?”
“就我亲嫂子,她前些天回了趟她娘家,完了回来就说要离婚,我哥那性格不可一世的,哪被人这样下过脸,当然不答应,然后你猜怎么着?”
秦音下意识地接话,“怎么着?”
“我嫂子说,我哥和她意外过世的竹马长得很像,所以才会和他结婚,忍他那破性格忍了足足两年。但现在她想通了,她觉得这样没意思。”
听了这事儿,秦音开始心不在焉起来,后面跟着学斯诺克的时候也不大上心,满脑子都惦记着许晚舒的事。
晚些陆观止还有个私人应酬,秦音没跟他一起去,直接回家了。
等到玉庭府,她犹豫一下,还是打电话给了许晚舒。
接通后,秦音问道:“你现在在哪,我刚好忙完了,要不聚聚?”
秦音听得心底咯噔一跳。
那天她给许晚舒画的兰花,那种兰花的人,不会就是她那竹马吧?
“我哥当然不可能答应离婚,跑我酒吧那借酒消愁了两天,今天不见影儿了,说不定跑去找我嫂子了,就该让我哥吃点苦才好,整天板着那张冰块脸,看到就冻着慌。”
另一头传来许晚舒的笑,说话的声音依旧是很轻盈的温和,温温柔柔的。
“我现在不在京市,回老家了。我把我的那盆兰花也带回去了,你知道吗,我把它种到了它最开始生根发芽的地方,看上去就跟你画的一模一样。”
“我当时看着它,半天说不出话来,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我想在这里陪着它枯萎,陪它走过生命最后一程,然后再栽一朵新的,栽很多朵,我要留在这里,种很多春兰,陪着他。”
安静地听她说完,秦音说道:“如果这能让你重新开心,那就很好,等你到时候种下了,我要经常去赏你的兰,把它们画下来,从种子画到成花,再画到枯萎。”
许晚舒轻轻地说:“这样就很好,谢谢你,秦音。”
秦音画得依旧很投入,感知不到时间变化,所有注意力都在画上,而指针却悄悄地停在了晚上十二点半。
此时陆观止已经应酬回来,连澡都洗好了。
他又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她的手略显清瘦,但握着画笔时却极为有力,是只正在飞的鸟,不再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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