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叶随君出粗口打断封言之的话,着急气恼浮面,“她是怕我配药毒死她!”说罢了嘴里便开始嘀咕,“翅膀都硬了,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我!她向丫头再有能耐,也是肉身凡胎,真以为自己什么都扛得住?!”
话是越说越气,叶随君拂袖出屋,便直奔向若的房间而去。到了门前“哐哐哐”一阵敲门,蹙眉往里唤:“向丫头给我出来!”
里面无人应答,他又哐哐拍两下,而后便听到里头传出男人的声音,“她不在这里。”
叶随君听到声音,便想着是救回来那人醒了,急躁的情绪忽缓了些许,因推门进去,先给萧纪切脉看了身子。看罢了,与他说:“没什么大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萧纪咳嗽两声,问叶随君,“不知是谁救了在下回来,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叶随君还惦记着向若的事情,抬手拍拍他的被子,说:“是小女心善,救了你回来。这里是桃花谷,你的仇家不会追到这里,安心养伤就是。”
萧纪听得这话,自是安心。不止安心,更觉因祸得福。本来被人拦路刺杀险些丧了命是祸事一桩,却没想到因为这祸事,他轻而易举地入了桃花谷。要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想找到这个地方。入了桃花谷于他而言是一桩福事,能再与那个和他睡过一觉的女孩子相遇,则是另一桩福事。
萧纪心里想的什么,叶随君和封言之都不知道。这会儿时机也不对,不便留下多加相问。叶随君看他神色泰然,便没再打扰他休息。和封言之出了房间,反手关上门,自往叶明珠的房间那边儿去。到了叶明珠房门前仍是敲门,声音却小了几度,叫:“珠珠儿,开门。”
叶明珠此时刚睡着不久,被敲门声吵醒便带了些脾气。她起床趿上鞋打开房门,伸一颗脑袋出来,语气微嗔,“爹,干什么呀?”
叶随君腰身挺得笔直,很是严肃,问她:“向丫头是不是在你房里?”
叶明珠难得见到她爹这样,忽醒了神儿,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叶随君废话不多,“让我进去给她把把脉就知道了。”
叶明珠听着他的语气,并看着他和封言之的架势,就知道事情似乎有些严重。这便把门打开,让叶随君进屋,等封言之也跨过了门槛,她跟在后头,小声问了句:“怎么了?”
封言之转头看她,“等师父给若儿把过脉就知道了。”
这就不好再问,叶明珠碎着步子去到床边,摸索着点亮床头灯台上的一碗油灯,又去把正在熟睡的向若的一条胳膊拿出被子。乖乖巧巧地送去叶随君手里,小声道:“她今天确实有些不对劲,我看着也像生病的。”
叶随君不说话,捏过向若的手腕,并起指尖搭去她的脉搏处。探了一气,眉头便锁成了死结。
封言之借着灯光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开口问:“师父,怎么样?”
怎么样?横竖是不好。叶随君深深吸口气,动了动脖子抿死了唇,又去她腕上探了一气,只不说话。封言之的心随着他的反应往下沉,低声呓语:“是不是很不好?”
叶明珠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知他们在说什么。正想问时,还未及开口,便看着叶随君重重吐了口气从床沿儿上站了起来。他在床下站直了身子,半晌又回头看了向若两眼,才开口说:“噬心销骨之毒,中毒不深。但若换做寻常人,隔这么些日子也早躺床上软成废人了。亏她能耐,还能出去奔波十来天。”
叶明珠听着这话,似乎就明白了叶随君和封言之说的什么。她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向若,又看一眼叶随君,开口问:“若若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封言之抿着唇,回叶明珠的话,“十多日之前,她没回来那天晚上。”说罢了,他又看向叶随君,问他:“师父,若儿有没有性命危险?”
叶随君甩了袖子往外走,“有,放任下去,她最多还能再活半年。”
叶明珠听了这话心生惊恐,一把上去拽住叶随君的胳膊,“那怎么办,爹要救若若啊。”
“我能怎么办?”叶随君回头看着她,“谷里没有懂毒制毒之人,你爹虽有些医术,但在这方面实在没有天赋。想凭着诊脉就制出救命解药,谈何容易?”
这话说得人心凉,封言之双唇抿得紧,半晌开口道:“既如此,那只能我去京城找宁王,帮若儿要下解药。”
叶随君和叶明珠一并看向封言之,“宁王是什么人?”
封言之目光沉沉,“朝廷的亲王,皇上的亲儿子。本来我和若儿打算出去找他拿解药,哪知错过了时间,没有追上,他现在必是回了京城宁王府。”
叶随君听他说这话,冲他摆摆袖子,“莫胡闹,外面的事我们桃花谷的人不掺合。向丫头若不是到处厮混,又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事情?你去京城,不出事还好,出事了叫珠珠守活寡不成?若是再把桃花谷牵扯进去,如何收场?”
封言之不甘心,“可若儿她……”
叶随君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抬手打断他,沉声道一句:“我会想办法。”
他叶随君有什么办法,不过把谷里所藏制毒炼药相关书册再拿出来翻找解决之法。炼毒制药自然就要有人试毒试药,叶随君想了想,这谷里可没人愿意帮他叶随君试毒试药,因跟叶明珠说:“珠珠儿,好好把向丫头房里那小伙子养起来。”
叶明珠捕捉到叶随君眼睛深处有两束亮光,只觉脊背生凉,摸摸抱起肩膀抖了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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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若一整夜都睡得极沉,不知入夜之前家里发生了什么。又因叶随君、叶明珠和封言之顾及她面子,没有拆穿她隐瞒中毒之事,是以她晨起梳洗罢,并没有觉得家里有任何异样。她如往常一样,哼着小曲儿在镜台前束起头发,戴上累金丝发冠,便到院子里一阵拉腰踢腿,仍装的是一副与寻常无异的样子。
活动开了筋骨,封大娘正送了早饭过来。一家人灶房里坐下,吃喝也如往常,却真个是各人心里揣着各人的心思,谁也不言谁也不表。只有一点不寻常,叶随君今儿对向若说话的语气总觉得过于柔和连些。再有,他竟然还给她夹菜。
向若目光越过碗沿儿口看他,一并看叶明珠和封言之。瞧着好像都很寻常,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因碗底的那口稀饭就喝了很久,就这么用碗口挡一半儿目光看着他们。
叶随君脸皮厚,随她怎么看。不过瞧着她这鬼精鬼精的样子就想打她,因在桌下踹了她一脚,叱道:“看什么玩意儿?把药端去房里给人喂了,再伺候人吃点东西。他要是能全须全尾活下来,那就是你的夫婿,好生照看。”
听到“夫婿”这词,向若没了吃饭的心思。横竖也吃得大半饱了,看叶随君还是对她没好气的模样,只觉刚才觉得叶随君对自己好怕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嘀咕一句:“我可不要。”便起了身端药去了。
那药是叶明珠才倒出来晾了不久的,应是正好下口的温度。她端去房里,到床边先搁到小杌上,伸手扶起萧纪,再把药端到他手里,说:“喝吧。”
萧纪接下药来喝下,苦得皱了皱眉。向若站在床边上,等他喝完便接过了药碗。正要转身把药碗送回灶房的时候,叶明珠端了碗饭进来,换下她手里的药碗说:“伺候他吃下吧,莫怠慢了。”
向若还没来得及开口,叶明珠便端着药碗出了房间。向若没法,只好再端着饭去床边。她在小杌上坐下,把饭送去萧纪手里,仍是说两个字,“吃吧。”
萧纪接下那清粥小菜,吃得慢条斯理,一面吃一面问她:“这里是你家?”
向若面色呆呆,“不是,是我师父家。”
萧纪看她一眼,“救我的是刚才进来的那位姑娘?”
“嗯。”向若还是面色呆呆地点头,“她是我小师妹,是师父的独生女。”
萧纪见她难得能这般与他心平气和说话,自趁着这机会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向若把微微垂落在被子上的目光抬起来,看向他的眼睛。心里某些地方有些松动,便回了他一句:“向若。”
萧纪与她的目光相触不移,眸底笑意浅浅,低声重复了一句:“向若……”尾音稍轻,又接了句,“若若……”
他声音好听,轻轻地飘在她鼓膜上,如游丝般酥进她心里。并着他目光里的些许柔情,脉脉如水,在她眼底融开。
向若心头弦丝一紧,只觉一股酥麻之意从心间直窜至手指尖上,并让舌尖也酥麻起来,吐字艰难。
第12章
交底细
话语在微微发麻的舌尖上溜溜打转,在齿缝间稍稍停留。向若只觉耳根发烫,好半晌抬手指尖扇过萧纪的额侧,回他一句:“若你个头啊!”
萧纪对她这煞风景的行为也不恼,嘴角仍淡淡呷着笑,抬起手里的勺子吃下一口粥,又看向她道:“不喜欢?那叫强强,喜欢么?”
向若:“……”
萧纪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轻声笑出来,“还是若若好听一点。”
向若挑了挑眉,被那“强强”一衬,只觉这若若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这事儿和你要在房子上开个门但家里人都不同意,于是你换了更荒唐的想法要在顶上开个窗,结果家人就同意了开门,是一个道理。
向若不管他是管自己叫强强还是叫若若,总被他绕来绕去的忒折面子,她这会儿便不再出声,就等着他吃完饭收碗走人。她不说话做什么呢,低头看鞋。一颤黑的棉布糊的鞋面儿,连朵花也没有,其实没什么好看的。看两眼觉得没趣儿,她又抬起头来,还是把萧纪那张脸看在了眼睛里。
这男人长得是真好看那一挂的,看着她的时候桃花眼微微含情。不管是鼻子还是嘴唇,都与那对眼睛配得恰到好处,甚而有些精致。样子是真的好样子,不怪叶明珠会愿意搭手救他。只是,人也是真的不是什么好人。面上瞧着性情散漫,然实际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这样的人,便是对什么都没有真心真情。即便嘴里说着心啊肝啊的,那也都是哄人的把戏。
要不然……留下来做夫婿大约也是不错的……
向若想到这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这个动作之后,她便看着萧纪看向了自己,略显猥-琐的的心思好像被他看穿了一般,然后便心虚地硬着动作把头转去了旁侧,脱开他的视线。
萧纪看着她样子好笑,嘴角的笑抿也不抿,说:“我们是亲过嘴睡过觉的人,大可不必害羞,想看就看。”
听他说完这话,向若只觉得自己嗓子眼儿里噎了硬石子,硌得慌,还是蹦出来就能让他脑花四溅的那种。好容易等着他把饭吃完,向若没再理会他什么,直接接下他手里的碗,往灶房里送去了。
萧纪是宫里精养出来的人,吃个清粥小菜也是极为精细的吃法。这少不得就得耗时间,等他这碗饭吃完,灶房里的碗碟都已经被叶明珠收拾摞了整齐。只煎药的罐子盖口儿没盖严实,缝里还悠悠冒着草药的苦味。
向若闻着药味便下意识闭了闭气,说药香那是哄人的,谁个真能觉得苦得舌头发麻的药会闻起来香呢?因她微微闭着呼吸打算拿了手里的碗去洗,然还未从缸里舀出水来,叶明珠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接下她手里的干葫芦瓢儿,伸到缸里舀了一瓢水,转身倒进盆里,说:“这点子小事,我来做吧。若若你找地方歇着去,不要太劳累了。”
确实是不大的小事,也没必要争个谁做谁不做的。向若只当自己昨儿晚上的样子让叶明珠担心了,这会儿还有些不好意思,说:“昨儿太累了,劳烦小师妹照顾我。”
叶明珠把洗干净的碗拿在手里晾了晾水,看向向若,“就是叫你别那么劳累,自己身子如何,自己合该比别人清楚才是。昨晚上我发现的时候,洗澡水都凉了,所幸你没病着,不然还得受罪。我费事些照顾你不打紧,你身子好不好才是最要紧的呢。”
向若对叶明珠的关心一向十分受用,听她说完这些,自是殷切回她,“小师妹说得对,都听小师妹的。”
叶明珠把手里晾了水的碗摞去干净的碗一起,满意地笑着拉向若出灶房。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两张玫瑰椅,上头俱放着半旧不新的绣桃花引枕。叶明珠拉她过去一块儿坐下,笑着道:“既然听我的,那就别再各处奔波啦,陪着我晒太阳就好。”
向若原在回来桃花谷的路上就有打算,回了谷里,尽己所能帮着邻里的大爷大娘叔叔婶子们做些杂碎事情。这世上除了这桃花谷,没有什么其他的更值得她珍惜与浪费自己的心思与时间。只是回来的时候猛看到萧纪,那原有的打算又被打了岔了。
现在念起来,只觉不管是不是人生余时不多,都该更加珍惜眼前这一切才是。她跟叶明珠坐去椅子上,勾手到身后把引枕拽到最舒服的位置。初升的阳光洒在院角,正打在她和叶明珠的脸上。这时节沐浴在阳光下谈天说地,最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然这岁月静好,只是各家儿面上的罢了,心里各揣的心思,那都掖着没说呢。叶明珠拉着向若在这边儿晒太阳,那边儿叶随君和封言之已经翻下不少医药丹丸之书。这些书,都是桃花谷里收藏的前人之作,然到底有没有事实根据,那没人知道。若都是有根有据的权威之作,叶随君的长生不老药那也早炼成了。
叶随君的想法脉络十分明晰,找着和向若身上中的毒类似的毒-药炼制方法,炼成了毒-药给试毒者喂下,再炼制解药解毒。因为不能一蹴而就,甚而能不能成功都说不准,是以,这试毒试药都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叶随君这回找的试毒试药的人也很明确,就是叶明珠救回来的萧纪。
封言之帮着他翻看卷册,心怀仁善的他总还是有些顾虑。毕竟不管怎么说,失败了那就是一条人命。想当年向若给他试毒试药的惨状,他还记忆明晰,那绝不是好受的。他一面翻卷册一面吸气,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师父,我们这样做真的好么?”
叶随君手里捧着一本卷册看得正认真,听他这么问,自抬起头来看向他。他转转脖子,反问一句:“有什么不好的?”
封言之搭手掖在卷册上,看着叶随君的眼睛,“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万一毒死了呢?咱们也不知到他是什么来历,万一还有父母亲人呢?”
叶随君听他说这话,叱了句,“妇人之仁。”说罢了低下头来继续看卷册,又说:“他的命重要,还是向丫头的命重要?再说,为师有信心能成功。”
他从前迷恋炼毒炼药那会儿,这话不知说了多少次。封言之看着他,半晌吐口气,忽说:“师父,要不我替若儿试毒吧。我不能看着她受此折磨,却什么都不做。”
叶随君手下这三个孩子里,其实就向若跟他最像。封言之和叶明珠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像是桃花谷这方水土养出来的质朴娃。只有向若跟他,没个正直人该有的样子。心地好不好善不善,那全看心情。高兴了,老子捧你上天堂,不高兴了,老子直接让你下地狱。
叶随君抬起头来看封言之一气,忽然放下手里的卷册,下炕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咱们现在就去问问他是什么来历,若是有父母亲人的,咱们就再议。”隐在里头的话他没说,若是没有的,他的命本就是叶明珠救回来的,拿来用一用也算没占他便宜。再说,他也没要毒死这人啊,本意那是为了救向若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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