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若侧头看他一眼,笑着道:“才认的侄孙儿。”
封言之:……
打马启程,向若原本的预测是,沿途打听相问,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追到宁王萧纪,毕竟他没早走多久。再说,他那样的人,到了晚上都是找地方歇脚的,必不会过分劳累自己赶路。
想法是这样,然事实偏是另一样。她和封言之愣是追了五日,也没有寻到萧纪的半点踪迹。第五日傍晚,向若坐在马上皱眉,念叨一句:“我是不是被那孙子骗了?”
封言之知道她嘴里说的孙子是她认的侄孙儿,他也皱眉,觉得这事儿不如心里想的那么顺利,所以有些烦躁。他看着眼前的路,拽着马匹缰绳,只觉得,往下走也不是,回头也不是。
向若却痛快,不想再追下去,拉了缰绳就调转马头,啐一句:“我回去问问,要是骗了我,我立马扒了那孙子的皮!”
然回去又寻摸着找别人逼着问这话,是一样的说辞——宁王回京城去了。没有结果,而这一来一回,向若和封言之在路上浪费的时间就已经有十日。向若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一日差过一日。
她心里生出疲累,只觉得那宁王真个是她命里的克星。想她活这么大,没被叶随君霍霍死,竟然就这么栽在了这人手里。栽了就栽了吧,实在没有办法。连州城离京城太远,她没有在三日内追到萧纪胜算就已经不大了。她如果一根筋追去京城,大约只能是有去无回。是以,她强打着精神,不让封言之看出自己的异样,与他说:“算了,回桃花谷吧。”
封言之神情怏怏,骑着马与向若回去桃花谷,胸口一直闷着一口气。到底不知向若中的毒有多大妨碍,心里有担心,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烦躁。
向若却装个没事人一样,一路上吹着口哨,跟封言之说:“咱们从来也没出来过这么久,回去不知师父怎么骂呢。”
封言之却无所谓叶随君骂不骂,他心里下了个主意,回去一定要跟叶随君说这事。至少让他瞧瞧,向若到底中的什么毒,到底能救不能救。虽说叶随君不靠谱,但不许误打误撞他刚好知道的么?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向若不知他想的什么,自己心里的事情很清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不知道这毒到底会不会要命。但只要活一天,就要开心一天。此番回去桃花谷,她再也不会往外跑了。她要去帮赵大爷锄地,帮李大娘弹棉花,帮王瞎子算命,帮小师妹扎辫子……
想着这些,向若嘴角带着笑,随身子在马背上晃悠。就这么回到桃花谷,骑马到叶家山脚下,她和封言之下马把马拴在桃树上,上阶矶进院子。
向若有些累,便想着先回房间捣饬一下整理整理形容再去见叶随君,顶着好精神被他骂。因她谁也没找也没问,便径直回去了自己房间。到了房门前看着自己房门半扇开着,也未多想什么,抬脚跨过门槛进去,反身又关上门。
向若从来没这么累过,腿脚上都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绵软,浑身都有些提不起力气。因她进了屋就微微眯着眼,深深吸口气,去床边坐下,低头闭眼打算聚聚精神。觉得舒服些了,睁开眼睛来,正打算起身去换衣裳的时候,忽瞧见自己床上躺着个人。
向若微微生愣,脑子滞了一下,在看清自己床上躺着的人是谁时,屁股下突然生滑,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屁股被跌得生疼,才让她真的回过神来。她这就突然疯了,几步冲出房间,站在院里就凝气大吼两声:“珠珠!叶明珠!”
这会儿叶明珠和叶随君正在灶房里煎药,听到向若的声音,她面上神色一亮,跑出灶房,看着向若亮声道:“若若回来啦?大师兄呢?”
向若有些失语,哪里在意她问什么,失语半晌看着叶明珠才问出来:“我房间里那个,什么……什么玩意儿?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我房间里???”
特么的,她来回花费十来日追的人,这会儿居然躺在她的床上!
第10章
坑徒弟
叶明珠听她问屋里躺着的那个人,便也没再问大师兄封言之在哪里,只笑着回向若,“你房间里那个,是个人啊,我在谷外救回来的。受了伤,到这会儿还没醒呢。”
向若这就听出了些许眉目,略微躁动的心情往下压了些,又问叶明珠:“你出谷了?”
叶明珠听她问这个还有些不大畅意,“哼”了一声道:“只准你和大师兄出谷,就不准我出谷?”
封言之才刚也回了房间,收拾了一番正好出来。听叶明珠和向若两个在院子里叽叽喳喳,便迈着步子走了过来,问她俩,“怎么了?”
向若嘴角勾起微笑,看向封言之,“珠珠怨我们没带她出谷,生气了。”
封言之听这话,自开口哄叶明珠,“原是有要紧的事情,珠珠莫要生气。等明儿有时间,带着你出去玩乐,都补回来。”
叶明珠是最经不住哄的人,向若顺着封言之的话再附和两句,她就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了。脸上又生出笑意,只道:“那可说话算话。”
封言之和向若一块儿点头,向若还记着自己房间里躺着萧纪,自又好声好气问叶明珠,“你出去一趟,怎么还救个人回来,不怕那是个坏人么?”
叶明珠往灶房那边去,声音清脆道:“见着了,又有能力,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再说,那人生得极其好看,让人看了很是欢喜呢!坏不坏的都不打紧,他伤得极重,醒了也得养好些日子才能痊愈。等醒了,若若你最聪明,几眼就瞧出好坏来了。若是好人,那我就是做了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若不是个好的,若若一掌将他打死就是了。”
向若听了叶明珠这番话,只觉无言以对,还十分受用……
倒是封言之面色呆呆,忽多问了句:“有多好看?”
向若听这话一笑,叶明珠便有些想咬舌头,低低头回了句:“没有大师兄好看。”
向若翻翻白眼儿,“胡说……”
封言之和叶明珠都看向她:……
三人进去灶房,叶随君已经把治伤的药煎了好,手里握一把蒲团破圆扇,正把药倒去敞口黑瓷碗里。看封言之和向若回来了,眯着眼睛避药液的热气,咳嗽一声说:“十来天,死哪去了?向丫头胡闹就算了,她生来就没谱。言之怎么回事儿,被她毒化了?”说罢了,眯着眼看封言之和向若。
向若又翻了一下白眼,看着屋顶漆红房梁不说话——啥叫被她毒化了???
封言之面对叶随君很是正经,回他的话道:“出谷后遇上了一些事情,一时没回得来,还请师父恕罪。”
叶随君懒得理他俩,他打打不过向若,想罚她不能够,唠叨两句也就不管了。他拿着蒲团扇在面前打了打,扇开药味,看向向若说:“把药端去你屋,给那人喂下。我给他切过脉看过伤了,死不了,很快就能醒过来。”
向若愣了愣,确认性地问了句:“我……去喂?”
叶随君眼皮微耷,看着她,“王瞎子给你小师妹和大师兄算好了日子,婚事已经定下了。你小师妹现在有婚约在身,怎可去喂别的男人吃药?一样的道理,你大师兄也有婚约在身,也不合适。”
向若:……
叶随君说罢那话,看向若没反应,便把药直接端去了她手里,忽而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又说:“为师帮你看过了,那人生得好,桃花眼高鼻梁。等医好了,你好好调-教调-教。师父做主,把他留下来给你做夫婿。他若不愿意,师父就打断他的腿,毒得他面目全非。瞧瞧,师父对你好不好,什么事都惦记你。”
向若:……
能不坑她么???
在向若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叶随君拍拍她的肩膀就走了。封言之和叶明珠也一副委以重任的样子,一个接一个地拍拍她的肩,也走了。向若端着药站在原地,回头看看走掉的师父师兄妹三人,再回头看看自己手里乌黑的药汁儿。她吸口气——喂就喂吧,刚好翻翻他身上有没有解药。
向若这就端着药碗回了自己房间,去床沿儿边坐下。她这会儿自己也很累,撑腰坐下的时候只觉膝盖绵软。看着床上躺着那人,她搓了搓牙齿,心想本来想弄死他的,结果现在却要救他,这真是伤她脾气的事儿。
她为什么没有跟叶随君、叶明珠和封言之说出萧纪的身份,一方面是不想把她在外头发生的事弄得谷里人都知道,更不想让人都知道她现在身中剧毒。再一方面,萧纪是朝廷的亲王,这种人不该和桃花谷的人产生瓜葛。她和萧纪之间的恩怨,也不该把桃花谷的任何一人扯进来。大家的生活简单,她不该破坏。因向若想着,只要自己得了解药,就立马悄悄解决掉这人,不留后患。
想了一气,她便把药碗放去了一边,伸手上去开始翻萧纪的衣襟腰包袖袋。找了他的袖袋,未见有一物。吸口气,双手又他胸膛上摸找一气,没见有东西,再去腰上摸了一圈。
能装东西的地方都都摸过了,也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向若心头顿觉泄气,颇有些堵心。然要收回手来的时候,她的手忽被一只手给握住了。她抬头去瞧,只见萧纪醒了,正耷拉着眼皮面色苍白地看着她……
第11章
福祸伴
向若还未及出声,便看着萧纪嘴唇翕动,目光仍落在她脸上,声音极其嘶哑无力地说了句:“好痒,摸我做什么?”
谁有心思摸他呢?她又不是色-女-淫-棍,见着漂亮男人就要下手占点便宜。
向若看他醒了过来,这就把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了出来,直接问他:“有没有解药?”
萧纪胳膊上无力,没了向若手指做攀附,手背跌落在被子上。他轻微地咳嗽两声,胸间震动鼻内气急,不答她的话反问:“是你救的我?”
“我像那以德报怨的人么……”向若嘀咕一句,不与他混缠这些个,还是把话题扯回解药上,耷拉着眼睑看着他道:“把解药给我。”
这丫头还是没有半点温柔的样子,也没有对重伤者起码的同情与怜悯。萧纪努力地平复气息,看着她脸上淡漠的神情。他知道这丫头不好惹,更不敢承望她对自己能发什么善心。那一晚短短时间的接触,她就摸透了她的性情,绝不是个愿意吃瘪的主儿。因他放缓呼吸下来,便对她说了句:“等我把伤养好,就把解药给你。给早了,怕你杀了我。”
向若见他又威胁拿捏自己,心里自然不痛快。但他预料的事情确实也没错,正中她的心思。要么说这人是她的克星呢,太过精明难缠了些。她最讨厌现在这种吃瘪的感受,因咬牙转头看了看窗外被青纱笼住的浮光,半晌转回来,一面动作毫不轻柔地将萧纪扶坐起来,一面咬牙切齿道:“你且等着吧,迟早有一天,叫你知道我真正的厉害。”
说罢了端起药碗送到他面前,沉喝一声:“吃药!”
萧纪嘴角轻轻含了一抹笑,接下药碗来,送到嘴边一气吃下。药总是苦的,但这丫头是不会伺候他漱口或者给他一个蜜饯此类,他自含唇抿嘴忍下了。只等嘴里苦味淡了些,他把碗送回向若手里,声气虚弱地问她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
向若接住药碗,看他一眼,并不理睬他的问话,直接起身把那空碗送去灶房里。到灶房里把碗洗干净放去案上,自又寻摸些东西来吃。这会儿天色已暗,掐着时间,叶随君和叶明珠都吃过了,不过在锅灶里留些剩菜剩饭。原来不知道她和封言之会回来,那些剩菜剩饭都是凉的。没有办法,向若只得生起火来把自己要吃的都热了一把。
热好了,碗盘里随意装起来,便坐在桌边吃起来。在她吃得七八分饱的时候,目光在还剩的半碗清粥上停了停。而后她压了压脾气,把那半碗粥端去了自己房里。她想着认栽吧,好好儿伺候好这位大爷,要下解药来,以后永不相见,再不相欠。她呢,也再也不生报复他的心思了。每每都把自己绕进去,实在是讨不着什么便宜。因她端着碗进了房门,去到床边二话不说把碗往萧纪手里一塞,不带情绪地说了句:“吃吧。”
萧纪端着那碗,瞧那半碗白粥,没什么胃口,心里却欣慰。他抬头看一眼向若,嘴角笑意越发明显,忽说:“莫这副样子,我们原本也是可以做朋友的。”说着这话,他食指勾起勺子,在粥里微微搅了搅,为了不饿死,还是送了一口去嘴里。那粥煮得稠,入口即下肚。
向若听他说完那话,只觉天下人死绝了自己也不可能和他成为朋友,便“嘁”了一声,转身出屋去了。她这会儿精神欠佳,微微颓着表情去到叶明珠房里,敲门进了屋便像没骨头一样往床上一坐,塌靠在床头木架子上,耷拉着眼皮看着叶明珠说:“好珠珠,给我弄些水洗漱吧,太累了。”
叶明珠很少见向若有累到这样子的,便过去床边探了探她的额头问:“生病了么?”
向若摇摇头,眼皮还是没力气全睁开的样子,“出去奔波这么些日子,都没好好睡过一觉。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身上怪难受,想洗个澡。”
叶明珠听她这么说自放心,摸摸她的脸道一句:“我去给你弄。”便出了房间去搬洗澡桶并兑热水。
洗漱的水一应准备好,叶明珠去床边叫向若,发现她闭着眼靠着床架子,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她伸手上去碰碰她的肩,向若忽惊醒一般,从床沿上站起来迷糊道:“我去洗。”
向若本来就累,头脸洗过,整个人再泡去热水里,浑身干净清爽了的同时,只觉通身筋骨也全松了开来。被热气烘着,疲惫蔓延上脑,眼皮再睁不开,竟就那么坐在木桶靠着木桶睡着了。
等叶明珠过来发现她睡着的时候,那桶里的水已经有些变凉。叶明珠有些心疼她,叫了她两声叫不醒她,便扯屏风上的袍衣裹去她身上,把她抱出了木桶。好容易抱出来往床上放了,她长长吐口气,再找干巾子给向若擦干净身上的水,又去擦干她的头发,再给她穿一件自己的寝衣,便把她裹去被子里让她睡着去了。
把向若伺候妥帖,叶明珠自又打水自己梳洗一番,吹灯往床上歇下,再无别的事。只听着外头偶有鸡鸣狗吠,声音远近消长,也便慢慢入了梦乡。
却说向若在叶明珠房里歇下,萧纪吃了饭无人伺候,自己伸手把碗放去床边小杌上,自挪了身子躺下,也就睡了。因这叶家的院子里,就还剩叶随君和封言之两人没有入寝。
这师徒两人现正坐在正房里的炕床两头,中间隔着的炕桌上摆几样茶果。封言之几番欲言又止,逼得叶随君险些脱下脚上的黑布白底儿船鞋呼到他脸上。他那如毛笔随意扫上去两根的眉毛潦草倒竖,盯着封言之道:“到底什么事?不说为师可要睡觉了!”
封言之看他甩袖要走,便伸手拽一下他的袖子,又踌躇一气,终于开了口说:“师父,若儿让我瞒着您,但我寻思这事不能再瞒下去。事关若儿的性命,怕再拖下去,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叶随君听他语气严重,微微回头看他一眼,难得地摆出师者应有的严肃样子,声口沉沉地道一句:“说。”
封言之本来就是打算好的,今晚上把向若中毒的事情告诉叶随君知道。这会儿话题已经挑开,他自全盘托出,与叶随君说:“我和若儿出谷之前,若儿那晚在谷外被人绊住了脚,原是受了人暗算中了毒。此前十来日,我随若儿出谷,也是为了寻找解药,但是一无所获。她虽强忍着,但我能看出来那毒对她影响甚大。她不想让您知道,怕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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