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若梳好头放下牛角梳的时候,院门吱呀响了一声,进来个穿甲衣的男人。都是小兵小卒的打扮,身上衣服像裹了几十层的灰泥,毛得呲边儿,也没有第二套换去。这士兵是来给她送吃的的,也没什么好的,一个陶碗里装着两个馒头。进了院子往她手里一送,也没什么可说可交代的,便又去了。
向若手里端着那碗,放去石桌上,一手拿一个馒头,而后便一面啃着馒头一面哼着小曲儿又往屋里去了。进了屋,依着行为习惯,各处箱柜抽屉首饰盒子都给翻一遍。瞧见好的珠串子,小拇指一勾,伸长了脑袋往自己脖子上一挂。
这样翻找一气,揣得浑身是宝贝,那两个馒头也下了肚。吃饱了,桌子上的凉茶再凑合解个渴,这便去把昨儿个装的那一包裹的金银首饰再系到背上背着。
她为了另一半的解药答应留下来伺候那王爷,但也不是答应寸步不离这地方的。她一夜没回去,这会儿不能再久呆,一定要先回一趟桃花谷再说。回去一趟再回来,于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要是就这么憋在这院子里,才难过呢。
向若这会儿因为中了毒,没有平日里的身手那么好,但来去还是自如的。背上那些搜来的好东西,自一路出了连州城,往桃花谷回去。
却说桃花谷地处偏僻,在一片群山峻岭当中。因为入口极难记忆与寻找,所以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当然,也是这乱世里的唯一的一个世外桃源。因为神秘,外头对桃花谷也就有许多不实传言,譬如,很多人都认为桃花谷满地是宝,金银遍地,并都说,桃花谷的人都过着吃喝自得的神仙日子。
也因为如此,外面想找到桃花谷的人不在少数。便是朝廷,也想找到这个地方,一补国库空虚。从古到今,就没有不对宝地宝藏心生向往并想占为己有的人。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向若知道得最多,但从不在外头辩驳什么。桃花谷里的人寻常都是不出谷的,靠耕地织布自给自足。也就她仗着武功高强,会隔三差五出谷厮混。厮混多了,听到的说法多,心里自然也就知道轻重,是以她从来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又说向若是个面上瞧着大大咧咧,老子、爷爷张嘴就来的人,但心思却异常细腻缜密。吊儿郎当惯了,却也只是外面给人瞧着的样子。但也因为她的混账劲,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谁会想,这么个玩意儿是桃花谷那神仙宝地养出来的东西?因此,这一次被这宁王萧纪探了身份,实属意外中的意外。
向若心里记着这事儿呢,背着那满身的金银玉石出连州城的时候也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现在身子虽不十分好,但机敏不减。有人跟踪她,她不一会儿就能察觉出来。也不必猜是谁派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是谁。
因向若没有朝着桃花谷的方向走,逆着方向把那跟踪她的人引到荒郊野外。等着四下无人,利用树木地形,把那人耍得团团转,最后抡着一根大木棍子,从后头就给了那人一闷棍。打得他吐血跪地,朝前翻了一圈稳下来站起身慌张地看她。
向若把那大木棍扛在肩膀上,往那人面前走两步,二话不说便又要抡起棍子打他。那人已经负了伤,又已经瞧出了她的厉害,便忙抬手挡在脸前,求她:“姑娘饶命!”
棍子抡到那人脸边的时候被向若收住,她啐口口水,丢下手里的棍子,冲他勾勾手:“过来。”
那人不敢违抗,因小着步子往她面前走两步。刚到了她面前,向若便伸手冲他一通劈头盖脸打,一面打一面嘴里念叨,“跟踪我?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凭你也敢?”
那人被他打得叫爹爹求奶奶,哇哇哭。向若却是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才放过他。这徒手肉搏的,打得自己也手酸。打完了,她转转自己的手腕子,往后退两步,看着那人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解药老子不要了。老子若是死了,变成了鬼,也不会让他有一天好日子过。等他到了阴曹地府,还得还债!”
第6章
后悔哟
那人被向若打得形容甚惨,肿了眼睛胖了脸,鼻子下还挂着两道鼻血。他以手挡面,怕得要命,应向若的话,“好……好……”
向若也懒得再打他,冲连州城的方向微努了下下巴,“滚。”
得了这话,那人片刻不敢再留,抱着头一气蹿到树林里不见了。
向若虽心里气不顺,到底没有再回去找萧纪。她自顾平复了一下心情,便换了方向往桃花谷回。
却说那领了任务跟踪向若的人,一面擦着鼻血一面往连州城跑回去。到了城内见着吴贤和萧纪,跪下来就是一通哭,嚎啕道:“属下无能,王爷和将军责罚属下罢!那姑娘太毒啦!”
吴贤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真个想踹他两脚,腿伸出去两回却都因为不忍心收了回来。这会儿已经是被人打得不能看了,还能踹得下去不?
但不踹不解气啊,就骂一句:“蠢货!”
萧纪看看他脸上青紫一片,也觉得疼得厉害,这是真真儿的肉疼啊。因也不训斥他什么,只摸着手上的玉扳指问他:“她还说了什么?”
那人吸吸鼻子,形容甚是可怜,道:“她让属下跟王爷说,解药她不要了。倘或她死了,变成了鬼,就来找您。等您到了阴曹地……”下头是不吉利的话,说到这里那人也就打住了。
萧纪吸口气,手下无意识地抚蹭着自己的玉扳指。本来还想着通过这姑娘找到桃花谷的所在,这会儿看来他叫人跟踪的法子是冒进了。要不是惹恼了她,她应该还会回来的。现在看来,她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后悔哟,他把吸进去的那口气徐徐吐出来,从椅子上起来,心里哪哪都难受。出门的时候没忍住,照准门框就踢了一脚,低声道一句:“蠢货!”
吴贤愣——他家这王爷是在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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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若回到桃花谷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日头偏了西,暖洋洋的光线洒遍谷里的每一寸土地。此时谷里桃花开得正好,漫山遍野披着如雾般的粉红,远了瞧像片片织锦。花香飘在鼻尖儿上,一吸气便是满腹桃花蜜。
午后清闲,男人们干了农活身架子疲累,这会儿大多在家里歇晌。姑娘媳妇儿们更有兴致些,有的在桃花树下做针线,有的吊了两根麻绳儿做吊床在树下眯盹儿,还有的屋下织布机边仍在织布做缎子。换季要换衣,最忙的也就这时候。
向若回到桃花谷,直接便去了谷中大伙儿最常去的那方桃树下。走过树间小径,飘落一头桃花瓣。她也不太抬手去掸,直接去到人群聚集话闲的地方,远远儿地瞧见身穿彩衣的姑娘们或站或坐,言笑晏晏,便扬声道了句:“我回来啦。”
在桃花谷,向若是最受女孩子欢迎的那个。她若不是女儿身,想嫁于她男耕女织的姑娘家那得排成长长一队。只可惜,她与她们一样,也是个女孩儿。可惜归可惜,倒也不妨碍姑娘们喜欢她。这不,远远地听见她的声音,那脸上原本就有的笑意立马又掺进了几分亮色。
媳妇儿姑娘们迎着向若过来,不过笑着问她:“又带回来什么好东西?”
向若看见她们高兴,连被萧纪算计了的事情也往脑后抛了,只笑着把脖子上的珠串子,包裹里装的各样金银首饰都抖出来,给大家分一分。只其中有一整套的宝石金头面,她挑捡出来自个儿拿了,说:“这一套最齐全,留给小师妹。”
桃花谷的人都知道她最疼自己的小师妹,没什么可吃味儿的,但少不得还是要拿她玩笑,说她,“等明儿珠珠嫁人了,看你怎么办。”
向若把那头面往怀里揣,“嫁人了那不也还是我小师妹么?”
她不懂人话里的意思,原这些姑娘都当她是那不寻常的样儿喜欢小师妹叶明珠。只她自己不知道,当别人拿她对叶明珠的喜欢也是寻常看待的。
向若在这处给媳妇儿姑娘们分了首饰,自然揣着那套宝石金头面去找叶明珠。顺道儿的,还得去给她的师父请安。昨儿一晚上没回来,这不也得解释解释么?
这桃花谷有几百户人家,谷主便是向若的师父叶随君。叶随君是鳏夫一个,膝下有一女,便是叶明珠,当个宝贝疙瘩宠着。除了叶明珠而外,叶随君早些年的时候又收了两个徒弟,一个便是向若,另一个则是封言之。
封言之比向若大两岁,算是大师兄。他是个父母健在有家有兄弟姐妹的人,因为被叶随君瞧上了资质才收了为徒。要说这桃花谷身份特殊些的,也就向若一个。倒不是她有什么惊人的身份背景,而只是因为她是桃花谷唯一的一个孤儿。打小就是在叶家长大的,最亲的人就是叶随君和叶明珠。
叶家的前宅后院儿建在半山腰上,是谷里地处最高的一处宅子。向若走过小半个谷地,去往叶家。到了山下沿修好的阶矶上去,推开院门便瞧见叶明珠在院子里练功。瞧见她回来了,把手里的铁剑随手一丢,跑到向若面前,欣喜道:“若若回来啦。”
向若可不喜欢“若若”这小名儿了,若若弱弱,与她根本不符合嘛。但因为是从小师妹嘴里叫出来的,听了能甜出一肚子的桃花蜜,她也就接受了。
她见着叶明珠便把怀里揣着的头面全部拿了出来,而后把发梳、钗、步摇一件件往她手里送,笑着问她:“喜欢不喜欢?”
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也就她向若瞧着这些没感觉。叶明珠捧着东西点头如捣蒜,连声应,“喜欢喜欢。”
哄过她的小师妹,向若心满意足,自又小声问她:“师父在家么?”
叶明珠看她小声,自己也便压低了声音说:“在家,屋里参禅悟道呢,大师兄陪着他。昨儿晚上和今天一早就问了几遍,问你怎么还没回来。”
向若听了这话便正了正面色,微清一下嗓子,与叶明珠说:“那我先进去了。”
“嗯。”叶明珠使劲点一下头,不陪她往正房里去,只欣喜地抱着才得的头面首饰回了自己房间。进了屋反手关上门,便去镜台边坐下来拆开头上发髻。拆了绾绾了拆,这样倒腾了好半晌,才把那宝石头面给服帖地戴到头上。收拾好了头发,她又用小拇指沾了些口脂点到唇上。而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自觉顾盼生辉,足够迷倒众生,那满脸便是一个得意。
那边儿向若往正房里去,因为房门半开,她便没有敲门,径直抬了脚进去。跨过门槛,便见叶随君正在闭目宁神,香炉龙纹嘴里衔着一缕青烟,正袅袅散开。她的大师兄封言之,手捧一本黄卷,看得也入神。见她进屋,便搁下手里的书卷,看了她一眼。
向若与封言之目光稍碰了一下,便敛目收神,往叶随君面前去,施礼道了句:“师父,徒儿回来了。”
第7章
叶随君
叶随君闭目宁神,也没有真正睡着。他歪在案几边,以手托头。听到向若回来,便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她闲闲问一句:“昨晚去哪里了?”
向若的目光还留在那龙口衔着的薄烟上,轻轻袅袅,回叶随君的话,“被人绊住了脚,绊了一夜,倒也没什么。”
叶随君听这话就来了兴致,放下手来,理搭一下袖摆,看着她又说:“哦?什么人能绊住你的脚,还绊住了一整夜,说来为师听听。”
向若掀眼皮看一眼叶随君,在他脸上看到“八”这个字。她默默吞口口水,挪动小碎步,去封言之旁边坐下,用手肘顶了一下他。
封言之这便很是自然地拿起手里的书卷,起身往叶随君面前送,问他:“师父,您瞧,这些都什么意思,我悟了半天,没有头绪。”
叶随君很有一个身为师长人的自觉,这便转了注意力去封言之的书卷上,点下手指给他悟解纸页上的一招一式。指点罢了,才刚那心里燃起的八卦之火也熄了七八,抬手去案几上端起茶杯,一面吃茶一面看着向若又说:“下回出去带些盐回来知道么,最近为师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向若揪自己袍面上磨起的线球,掀眼皮看他,“您是不知道外头有多乱,往哪里弄那么些盐去?我不敢空口答应您这话咧,弄不回来您再锤我。”
便是太平盛世,那盐啊糖啊的都不是随意想吃就有的。这些佐料都是稀罕物件儿,寻常人家吃不起。再说这会儿是乱世,到处打仗,这些东西就更难得了。太平的时候还有些私家商贩,现在谁有心思弄这些个?
叶随君放下茶杯来眯眼看她,“你这丫头不孝啊,成天出去鬼混尽带些金银首饰讨好谷里的那些丫头,就不把你师父往心上放放?你缺心眼儿不,讨好那些个丫头,你能娶不?”
向若还是掀眼皮看他一眼,幽幽回他一句,“讨好你能娶不?”
叶随君:……
半晌放下手里的茶杯,脱下脚上的靴子就要往向若身上拽,嘴里还高声道:“小兔崽子向丫头,你别跑,看老子打不打得死你!”
这还有不跑的,向若起身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口,伸头往里说一句:“师父您消消气,我去打水啊。顺手叉条鱼,晚上给您烧着吃。”
向若身手本来就快,还有封言之在里头拦着叶随君,所以被追上锤一顿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她说罢那些话便去院子里挑了水桶,打算去打水回来。
桃花谷里有一处水源,瀑布从山间挂下来,长年不息。谷里的人吃喝洗涮种地浇花,都是用的这里的水,是以这瀑布算是桃花谷最宝贵的一处地方。
那瀑布并一方深潭在桃花谷南边儿,来来回回虽然有些费事,但平日里挑着水桶走在桃花林和田野地里,也算一种怡然自得的快活事儿。
向若挑着水桶出院门,放脚去阶矶上下山。不过下到一半,便听到身后响起封言之的声音,他叫她若儿,“等等我。”
向若停步回头,只见封言之也挑了两个水桶,跟上她的步子,说:“一块儿去吧。”
多挑些水回来在缸里存着不是坏事,向若自然与他一起下山去水源处。两人挑着水桶朝着南边儿去,路上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封言之也对她昨晚上被谁绊住了脚感兴趣,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问她:“昨儿晚上遇着谁了,为什么没回来?”
向若对她这大师兄是信任的,也愿意与他说,便道:“可能你也不大了解,宁王萧纪,朝廷的亲王。这人阴险狡诈,给我施了毒,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他那浪费一夜的时间。”
封言之听她说中了毒,面露关切,又问:“可解了?”
向若矮下身子避开头边伸过来的桃树枝,“只给了我一半解药,他大约猜出了我是桃花谷的人,派人跟踪我。着实小人,气煞我,那另一半的解药我也不打算要了。”
“什么毒?”封言之听她说这话,微微蹙起眉来。
向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大约就是软筋软骨散那一类的,压制了我大半功力,毒发的时候气喘不顺,腿脚俱软。那人阴险,淬了毒在银针上,刺入时没有感觉,否则我定不会遭他暗算。”
封言之暗暗吸口气,思索片刻道:“既如此,不如让师父瞧瞧。兴许他知道是什么,能给你配出解药来也未可知。就这么留在体内,我担心……”
“别啦!”向若没让封言之把话说完,一副毫不担心自己的样子,说:“别没给我把毒解了,他先把我毒死了。本来我能活半年,被他一霍霍,半月就得玩完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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