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塔矢都很拼呀,哪有点高中生国中生的感觉,”北野忽然坐正,自我检讨起来,“再过几个月就要升高三了,三方会谈也不远。你们都在努力,我也该确定自己的方向了。”
花子很意外他会谈及自己的事,不过两人认识快两年,她也想出份力,“有考虑吗?”
“有点,”北野开启了话题却没往下说,而是反问花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忙着追问,试着谈谈自己的想法也算给他些建议,“其实升学还是工作我还在犹豫,不过可能会先做些广告方面的工作再转自由摄影师吧。”
北野听完她的目标,反而陷入迷茫,“这样啊,我也好想有一技之长啊。”
“兴趣可以后天培养的,在死之前都为时不晚。”
“……这话不知道安慰还是警示啊,花子老师。”
“那就别问我。”
“行啦,信你一回。”
二月的天气还未回温,甚至有愈发冷的势头。
花子穿好冬季校服披上外套挂上单反,确定没有落下东西后就出门前往地铁站,乘坐前往千代田区的路线。
她站在靠地铁门的地方,晃眼的灯光不断闪过,脑海里不停重复着“想见他”的词汇。她不时摆摆头,想将缠绕在周身的思念驱逐,但这么做只会徒增念想。
花子新年之后就做好了规划,她循规蹈矩摸索着前进的道路,期间不少碰壁,但心怀着再一次见到他的期愿,她坚持下来了。在这过程中她总算是透彻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想摆脱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努力总是被人无视,反而是父母的名声让她取得想要的结果。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却无法拒绝。她只好无视掉无差别投来的恶意大步往上爬,用成绩来告诉轻视她的人——她,浅田花子,理所应当站在高处。
花子到了千代田区就径直往日本棋院走,由于事前考察的关系,找到建筑所在并乘上电梯来到五楼都不是难事。显然花子是来早了,在走进记者室前她向幽玄之屋悠长的廊道望去。再过不久,那里就会坐着她最想见到的人。
花子在记者室稍坐了会儿就有人进来,她连忙起身问好。
《围棋周刊》的编辑天野先生看到是花子立马热情地打招呼:“你就是花子吧,你爸爸虽然事先跟我说过你要过来参观新初选联赛,但真没想到你会对围棋感兴趣呢。不过,围棋界就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他说完又与自己带来的摄影师介绍起花子,她也欣欣然地躬身施礼,将自己更主要的目的藏好。
进藤光进到棋院当了院生,她时常去进藤家跟佐为下棋,打听些关于塔矢亮的消息,也就更早知道他要在棋院参加新初选联赛的事。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说好暂时不要见面,却从各个地方去了解与他的近况,甚至不惜请求父亲想办法让她能亲眼目睹幽玄之屋的棋局。
记者室里除了《围棋周刊》的人,还有几位职业棋士也来围观塔矢亮与座间王座的对弈。花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尽量不影响到他人,但其中一位职业棋士总是时不时打量着她,这让她很不舒服。
在座的都通过记者室里唯一的电视了解着棋局,屏幕内的镜头始终固定在棋局,但花子能通过执棋的手辨别哪边是他,进而从棋路推测他此时的想法。她放在双膝的手紧紧相握,按捺住想要去隔壁幽玄之屋看看他的冲动。
这次新初段联赛每下一步,室内的人都会热烈地争论往后的局势,期间还有两位院生过来观看了解战况。上至职业棋士,下至院生都对塔矢亮这场对弈非常感兴趣,他刚入初段就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劲敌。可就是这样的情况,刚才打量过她的那位职业棋士,还在一边与天野先生排棋一边向她看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花子不得不从逐渐步入激战的棋局中抽身问道。
那人是没想到她会那么直接,挠挠头惭愧道:“抱歉,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会有女生在这。”
“芦原先生,就算花子长得可爱也不要总看人家嘛,”天野先生也是注意到芦原先生乱飘的视线,不由调侃两句,然而委婉地告诉他别动歪脑筋,“她是我工作上的朋友浅田纪一的女儿,因为对这次新初段联赛感兴趣就让她过来了。”
“原来如此,”芦原恍然大悟道,看着花子的眼神更加别有深意了,“怕不是冲着小亮过来的吧?”
花子不答反问:“在座的有哪位不是冲着塔矢亮过来的?”
此话一出,记者室里大家的目光都在花子跟芦原之间徘徊。
天野先生赶紧给芦原先生台阶下,“芦原先生注意棋局,别突然戏弄人家小姑娘。”
“抱歉抱歉。”芦原先生不好意思地跟花子赔礼道歉。
这事就算一笔带过,反而轮到花子心有余悸。她不解地打量起芦原,越看越觉得有印象,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
幽玄之屋里的对局渐入白热化,塔矢亮更是以“掛”正式转守为攻,把座间王座逼得紧咬手中的扇子。
记者室时中目睹了这一步的众人都为之惊叹,琢磨着塔矢亮会怎样把控全局,战胜有“王座”称号的对手,“新初段”要是战胜“王座”可不是说着玩的。
芦原趁着这时棋局展开起身去买咖啡,花子也跟着站起决定去买听饮料。芦原刚握住门把,门外猴急的进藤光就匆忙把门打开,愣是吓了芦原一跳。进藤光抱歉地挠挠头,屋内的两位院生就抱怨他来得太慢了,阿光解释了两句才注意到里面的花子。
“浅田姐你果然过来了啊,”进藤光说着着急地往电视机里直播的棋局望去,实在没有闲工夫在意礼仪地喊道,“啊啊,之后有事再说吧,我先去看看下得怎样了。”
花子并不在意地耸肩,跟在芦原后面出了门。
进藤光是有围棋天赋的,他的进步更是神速。如今他追逐着塔矢亮的背影不断前进,迟早会成为阿亮梦寐以求的围棋劲敌,这是阿亮达成神乎其技的境界必不可少的对手。
说不嫉妒这样的关系是不可能的,但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中迅速成长,那她也不能停下来。
花子跟芦原一后一前地来到自动贩卖机旁,她在他选购商品时就直截了当地开口:“芦原先生,我来棋院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阿亮?”
芦原稍稍愣住,没想到她还能认出自己,反问:“对弈结束后不跟他见见吗?”
花子咬咬牙,犹豫道:“不了。”
“小亮他啊,跟我提过你。不过这是你俩的私事,我就没在作为编辑的天野先生面前说,”芦原欲言又止地给贩卖机投币,“小亮是个很较真的孩子,别让他等太久了。”
“……我知道。”
芦原本就不是会说狠话的人,自认为跟塔矢亮还算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对花子的态度可谓是极好了。
他拿出自动贩卖机掉下的两听咖啡,其中一听递给花子,“我请客,快回去吧。至少要把这局棋看完再走。”
“嗯,谢谢。”
第44章
初雪
浅田花子在棋院附近的麦当劳点了餐,她目视着落地窗外的初雪,回忆着方才那局。
幽玄之屋一战最终以塔矢亮落败告终,他考虑得太多反而看不清整体局势,离险胜就差一步之遥还是被逼得败下阵来。众人虽然惋惜这样的结果,但还是立即检讨出错的几步。《围棋周刊》的编辑天野先生更是领着大家第一时间往幽玄之屋赶,花子就趁着那时先行告退。
花子离开麦当劳时天已渐暗,雪花迎合着微风飘落,在城市的霓虹灯下点缀夜景。花子沿街拍了几张,轻叹连连。刚才电视中塔矢亮因认输垂下的脑袋一直挥之不去,知道他对自己的情绪把控得很好,但还是想去跟他说说话,开导开导让他不要过分在意,可她目前没有这样的说话权呢。
花子刚登上天桥便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位她极为熟悉的人,过耳的直发让他还有些稚气,身上穿着一本正经的西装彰显成熟,两种矛盾的元素在他身上又显得合情合理。两人还有些距离,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在往哪看,也不懂自己过分强烈的视线他是否注意到。。
难耐的思念在距离缩短的同时发酵,她恨不得唐突地拦住他,跟他诉说这段时日的辛苦与庆幸,但她能做的只是在双方视线交汇时微微颔首。
擦肩而过后花子的步伐出奇沉重,想要回首拉住他的冲动令她窒息压抑。这样的处理真的恰当吗,这个决定真的是对的吗,她还要独自前进多久?
她扶着把手慢吞吞地下了天桥,微喘着气来缓解胸口的刺痛。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响,她吸吸鼻匆忙抹去眼前遮挡视线的泪水,一字一句阅读着屏幕里讯息。
花子看完简讯后忧愁一扫而空,激动地回首想要跟他分享这个喜讯:“我卖出第一幅作品了,aki……”
该道出的名字没能说完,因为她的身后并没有想见的人,反而是路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沮丧地垂首,兴奋感被迅速抽离,拿着的手机如同她的心情般沉重。
花子突然昂首收起手机,重新踏上了天桥,拼命在这华灯初上的城市中寻找那个明亮的身影。至少要将这个消息亲口告诉他,她已经脱离了原地打转的状态,很快他们就能见面了。
然而无论花子怎么找都一无所获,她彷徨地伫立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嘲弄自己自作自受。
花子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平时吃晚餐的时间,不过她事先在麦当劳吃了些东西,并不是很饿,也没有胃口。她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说“我回来了”就被突然的礼炮吓到,彩条和彩纸纷飞落到她混杂着碎雪的发上。
浅田惠子热情地跟花子祝贺,浅田纪一则笑着拿毛巾给她收拾收拾。
“谢谢。”花子解开头发用毛巾拂去发上的雪和彩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
但亲妈投过来的刀子总是最无情的,惠子看着已经合上的门,奇怪道:“诶,小亮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没有。”淡然走到客厅的花子无语地看向在玄关不管张望的惠子,她敢肯定妈妈是故意这么问的。
一言不发的纪一反而很懂顾及花子的感受,特地岔开话题,“这次小亮下得怎么?”
“很精彩。可还是以阿亮认输结束了,不过他让那个王座吃瘪了几回。”
“对方毕竟是王座,但看小亮的成长战胜对方是迟早的事。”
“嗯,他真的很厉害啊,我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惠子见父女俩迅速转移话题聊到一块,还是不甘示弱地旧事重提,“特地去了趟棋院,我以为你能跟他和好。”
花子兴致缺缺地偏头,“我们又没有吵架。”
“算了算了,我把卖出作品的事跟明子说说吧。”
明子知道基本就等于塔矢亮也知道,明白这点的花子连忙拉住往家里座机走的惠子,反对道:“不要,我要亲自跟他说这事。”
“别了吧,我觉得你说不了。”惠子还是很懂花子的。
“那也让我憋着。”
惠子无奈地给拉着自己的花子一记弹额,“行了,先吃饭吧,我还有其他事要跟你说。”
惠子突然一转正经,花子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结果只是跟她说了几个杂志访谈的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塔矢亮相处久的关系,她对这类太张扬的事兴趣不大,但理智上她还是清楚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注这些必不可少。
“明年五月跟我们去一趟中国。”
刚吃完饭喝着饮料的花子不明所以地眨眼,茫然地望着宣布这个决定的惠子,她挠着头问:“诶,去看熊猫吗?”
面对花子的疑问惠子险些绷不住自己故作严肃的表情,坐在旁边的纪一就替惠子跟她详细解释了会儿。她这才知道父母去中国玩的时候结识了许多摄影方面的朋友,其中几个就邀请他们参与了个摄影节的企划,目前企划已经订好日期,并广泛邀请各国摄影师来此交流参赛,这无疑是次学习的好机会。
“虽然是个还不算成熟的企划,但举办成功的话有望成为每年的必定项目,”浅田纪一说着便看看身边的惠子,两人默契地握紧双手,“我跟你妈妈都觉得你是时候该看看更多元化的东西。”
这个提议对花子很是诱惑,但能让她有所顾虑的事情还有很多没解决。且不说到了那时自己是升学还是就业,她跟塔矢亮的事都没屡清楚,根本没法贸然应下。
“可是……”
花子没把话说完,惠子就已经替她想好的解决方案,“明年的五月,那时你已经高中毕业。要是升学了我会替你办一年的休学,不过得站在你愿意跟我们一块去的角度上。”
花子困惑地放下易拉罐问:“我有选择的权力吗?”
惠子倒是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傻,她耸着肩理所应当道:“你一直都能选择。”
她明白地颔首,向已经最大限度给予她自由的父母发问:“那能让我考虑下吗?”
“当然,直到出发那天你都可以告诉我你的回答。”
这项遥远的计划惠子提前一年多告知,更多是让花子做好心理准备,毕竟现在的她还有很多顾虑,早已脱离了说走就能走的状态。
这件事花子是很想跟塔矢亮商讨的,可以说她没有一天不想跟他说话跟他见面,强烈的思念何时已经成为她前进的动力。
接近高三,这是个需要决定未来之路的时期。花子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并不止她一个在大步向前,就连一向懒洋洋的北野明都在课上看些她搞不懂的书。
“是关于医学方面的书,”注意到花子的视线,北野稍稍抬起书面给她看,在课堂上就正儿八经地讲起悄悄话,“我并不想随便找个工作了事呢,那样太没有成就感了,所以就让阿静替我挑了个听起来不错的职业。东京就有挺好的医科大,离家也近,我觉得可以去试试。”
“可以吗?”花子实在想不出懒散的北野巡视病房的样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北野打着哈欠挠挠头,垂首又继续看起书,“反正我是不想再遇到紧急情况手足无措了。”
花子意识到北野是在指上次去乡下采风的事,他一直把这事当做笑柄来讲,所以没想到当时是真的把他吓到了。突发的愧疚让她觉得悄悄话要进行不下去了,只得默默说道:“抱歉。”
北野不解地皱眉:“道什么歉?”
“就是很抱歉,我应该更小心点的。”
“搞不懂你,意外总是难以避免。你这个受伤的都要道歉,我个做朋友没看好你,是不是也该好好道歉?”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子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讲台上的老师打断:“咳咳,北野同学,你看课堂以外的书我就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要跟浅田同学开小会吗?”
两人同时心虚地低头,也算是给老师一种回应。
花子重新开始听课时北野就从旁边递来纸条,他对她比了个拇指便继续专研晦涩难懂的医学书。
她疑惑地展开纸条,上面一本正经地写着“花子,访谈的事,加油”。她看后忍俊不禁,感觉真不像他的风格,不过仔细一看字迹也不像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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