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临近深秋, 咸阳城中来了位特殊的访客。这位一来,便在咸阳城中的上流社会中激起了千层浪。
江宁蹲在地头,听着庄宇说起从韩国远道而来的郑先生, 据说对方在吕不韦的府上献上富秦之策, 引得吕不韦的门客们连连称奇。
“不知道是个什么策略,竟然吕相摇摆不定起来。”庄宇看向江宁, “女子你知道吗?”
江宁心道, 我当然知道。韩王安出的拙劣主意, 想着疲秦,结果送给了秦国万顷良田。她在心里对韩非表示遗憾,不怕神一样的对手, 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不知道。”
庄宇:“你侍奉在王上身边,竟然都不知道……”
“庄田令慎言。”卫林提醒。臣下向王上近侍打探朝事会害死自己的。
庄宇回过神来捂住了嘴, 一脸惊恐跟当初知道江宁和嬴政的身份一样。
看着庄宇的样子, 江宁抬了抬蓑帽笑道:“刚才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听到。”她站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先生我走了!你们记得吃饭啊——”
高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示意自己听到了让她赶紧走,不要打扰他思考。
江宁和庄宇卫林对视一眼,纷纷露出无奈的神情。
“好了我走了。”江宁说道,“私田里有什么需要的, 叫人知会我一声就好。”
自打高许两位老先生入秦后, 嬴政就把秦王的私田划给两个人当做试验田, 用来试用菜种农具之类的东西。有什么需要派人转告她就好, 然后江宁的每日任务中就添了一笔督查农业进展。
江宁:“……”我离我的咸鱼梦越来越远了。
但她也不能说嬴政偷闲, 因为他比自己还要忙,每天早起问安吃饭;然后在朝堂上听吕不韦跟朝臣讨论事务, 短则一两个时辰,长则三四个时辰;朝会结束后午休,醒来批阅奏折,或者去跟先生学习;最后吃饭睡觉。
江宁一边端着哺食一边撇撇嘴,真不知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撞破脑袋要当皇帝,就不怕累死吗?
“你来了?”嬴政拢了拢外衣问道,“两位先生那里如何了?”
江宁将食物摆放好,回答:“一切都好。现在正在种一些没见过的野菜。”
“现在种?”
“啊。”江宁想了想说道,“先生说这些菜虽然跟冬小麦一样是秋天种下,但是不用等到来年,这些菜秋天就会收获。”
嬴政用汤匙搅了搅蛋花汤,说道:“这是件好事。”
江宁:“能让更多人吃饱饭,确实是好事一桩。”
“郑国入秦献策的事情你知道了吧。”嬴政放下碗,拿出帕子擦了擦嘴。
“听庄田令提到过。”江宁将食盒的盖子盖上。
嬴政把图纸丢给江宁,按了按太阳穴说道:“喏,就是这个。朝堂中因为这个事情已经吵翻天了。”
“这是什么?”江宁明知故问。
“韩臣画的水渠图。可以灌溉秦国良田万顷,不过对秦国消耗巨大。朝臣分成两派,争执不下。”嬴政转头询问江宁,“宁你觉得如何?”
江宁哽住,她心道,放过我吧。一个普通人是不应该知道郑国渠的作用的,要是被人知道我对水渠夸夸其谈,麻烦可就上门了。
“王上觉得如何?”她选择把问题丢回给嬴政。
“放心吧,这就你和我。”嬴政吃饱喝足后靠在凭几上,姿态随意,“不会有人泄露的。”
看着嬴政不打算放过自己,江宁无奈:“王上怎么觉得我一定知道?”
“猜的。”
江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把话题引到了郑国渠上,她粗略地说道:“许先生说农事水尤为重要,水渠有灌溉作用自然是好事。不过郑国是韩王所派之人,我不认为韩王会如此好心。”
嬴政敲着凭几:“所以你还是没说你的想法。”
“王上都不好决断的事情,我可不敢妄言。”江宁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倒是可以替王上找个明白人问问。”
“谁?”
“李冰之子,现蜀郡守啊。”江宁说道,“我听许先生和高先生提过他,他随父亲修建都江堰化腐朽为神奇,想必对此渠的见解远胜所有人。”
嬴政抬眸看向江宁:“幸亏你提醒。这几天光听他们吵架了,都忘了李泰了。”
江宁松了口气,可算不是问我了。但是,她狐疑地瞧了一眼嬴政,这小子怎么什么事情都问我?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大概是以前太靠谱了,使得嬴政认为我啥都会。
深秋中难得的暖阳日,被江宁遇上了。她吃完饭后闲着没事,一边散步一边琢磨着秦的未来动向。
按照历史的轨迹来说,李泰应该会建议修渠。在这之后秦国会一直将重点放在这里。
可是这个工程大概会有数十万的民夫加入修渠的行列中,要知道徭役这两字,对生存在古代普通人心中不亚于洪水猛兽。无论从工作环境还是现有的卫生条件和医疗水平,徭役中途肯定会死人。
能不能降低民夫的死亡率呢?江宁询问自己。
之前秦国徭役的时候,她没有能力改变。现在是嬴政当政,那自己是否能凭借自己的优势为民夫们挣扎出一条生路呢?
可她又一想,自己要用什么理由给出建议呢?徭役不同于玩物吃食,说改变就能有所改变。徭役是一条国策,妄议国策搞不好会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毁了。她可不想让自己鸡飞蛋打。
但是明明有办法能帮助那些人,却坐视不理她又良心难安。就在纠结的时候,她听到了谈话的声音。
“凡谋大事者,必能抓住时机。昔穆公虽强,却未统大业,是以为时机未熟。自孝公以来,周天子衰败而诸侯混战,秦以此而壮。如今秦强王贤,扫六国如灶上弹灰。此乃霸天下完帝业之良机,切勿错失……”
男人的声音激昂有力,所言之语令人振聋发聩。心情澎湃之下,欲使人随之创造出一番宏图大业。
江宁摸了摸脸颊心道,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我听过这话?她抬起头想看看自己走到哪了,这一看差点没把她吓死。
妈呀,这不是秦王会见臣子的地方吗?我说这话怎么耳熟,这不是李斯见嬴政时说的话吗?嘶,赶紧撤赶紧撤,把刚才听的全都忘了。
“谁在外面!”
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被里面的人发现了。
江宁不由得悲从心来,不是吧,刚才还说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怀疑。这怎么就撞上枪口上了。我今天应该算一卦再出来吗?
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进去吧,要不然被抓回去更是有嘴说不清。
只见江宁趴着门口慢慢地探出头,冲里面的两个人尬笑,弱弱地叫了声王上。
嬴政的眼神变得轻松起来,他招手:“你来得正好。寡人正好需要个人帮忙整理一下书案。”
见嬴政神态自然,江宁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她小人之心了,小陛下没有在意自己听到不该听的话。
她跪坐在书案旁整理去了杂乱的书简奏章。只是刚一坐下,她便感受到李斯打量的目光。她:“……”救命,我并不是很想被你关注。
“这是江宁,自寡人在邯郸时,就一直照顾寡人起居。”嬴政介绍道,“以后有事,你可以找她代为传达。”
一番话下来,向李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打消了对方怀疑。江宁感觉到李斯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她松了口气。
“算算时间李郡守应该回信了。李郡守说了什么?”嬴政问道。
李斯恭敬地回答:“李郡守赞同此方案。吕相已经开始准备了。”
“不知仲父打算如何安排?”嬴政问道。
李斯将吕不韦的安排说了出来,江宁在一旁听着,内容跟史料上的没差多少,郑国主持,宫中有司诸郡县全力配合。但是具体如何配合,并未作出详解。
这样有些不妥啊,干活总要做好计划和备用方案。如果只是知道个大概就干,到时候再遇到什么问题,再做修补未免太过浪费了。
“宁你有话要说?”
冷不丁被点名的江宁回过神,她看向嬴政满脸惊讶,你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
嬴政了然,回答:“我见你的嘴都能挂壶了。上次见到你这样,还是因为城池清理不合适。”
江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有吗?
“这里只有你和我。快说吧,你又发现什么了?”
江宁这才注意到李斯在她走神的时候离开了。见嬴政如此鼓励,她也确实想改善民夫的待遇,机不可失,她便硬着头皮说起来了。
“我在想王上现在只知道修水渠,但并不知晓具体怎么修,如何修,所需钱财人力又要怎么搭配。这难道不应该写一个章程仔仔细细地向王上汇报每一部分?还有要是出现意外又该怎么解决……”
此话一出,嬴政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江宁顿时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额,我不会说错话了吧。
第34章
灯火葳蕤, 墨香阵阵,黄白色的纸张上留下了娟秀的字迹。江宁揉了揉酸的眼睛再次深情呼唤程邈,这人怎么还不出现。
余光中瞥见了正在给她润色的嬴政。白净的脸庞, 透着棱角的冷峻, 身如长竹,举止高贵优雅, 江宁想天潢贵胄大抵如此。
“写完了?”嬴政察觉到她的目光问道。
江宁按了按太阳穴, 回道;“哪能啊。好多问题还没写呢。”
“我倒不知道你的问题这么多。”嬴政调侃后又嘱咐, “不要透露这件事情是你提出来的。”
“知道。这件事情流出去,吕相更视我为眼中钉,轻则挨罚重则没命。我这辈子最惜命了肯定守口如瓶。”
江宁自然想到吕不韦是想靠着郑国渠提升声望, 自己的这些问题一旦在朝堂公布,就是在阻挡他。要是被吕不韦知道是她搞的鬼, 自己肯定更加危险了。所以这事打死不能泄露。
好在小陛下义气, 在她写完第一份草稿后, 小陛下按照第一份草稿润色一番后写第二份草稿, 抹掉她的痕迹以防被人发现, 她有危险。
“但话又说回来,写好了又该由谁上呈?总不能你亲自来吧。”嬴政羽翼不丰,主动呈递的话恐怕会让吕不韦警惕,江宁有点担心嬴政之后的亲政之路胡更难走。
“朝中不满仲父的人有很多。”嬴政抬眸看向她, “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江宁脑子里浮现出了华阳太后的大名, 也对小陛下身边有楚韩宗室三方维护, 真到了亲政时间他们肯定会出手逼吕不韦放权的。
好吧, 既然有人帮忙, 那她就不伤脑筋去想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了。
几天后,本应在早上结束的朝会, 到了午休也没结束。江宁有点紧张,不会是因为郑国渠的事情吧。虽然知道修改国策很难,但没想到这么难。不会出什么变故吧?
终于在哺食之前议事结束了。江宁派人告诉太官令哺食多准备一些,然后自己端着茶点去书房,让嬴政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然而还没走到书房,她便看到赵姬和嬴政站在一个亭子里,看样子是在说什么。谈话声断断续续的,江宁只能听个大概。
“你就放任那些楚人在朝堂放肆?别忘了我们母子现在的全靠着吕相,如果他失利了,那群楚人又要踩在你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隐约间江宁能听到嬴政辩解的声音,只不过还没说完,就被赵姬打断了。
“我看你是安逸久了忘记那群楚人一开始对我们做了什么?他们要杀了我们啊!”
江宁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说实话她并不想跟赵姬打照面。她本就怀疑自己知道她跟吕不韦的私情。如今她更是气不顺,万一拿自己撒气就不好了。
母子二人说了有一段时间,但言语间的内容无外乎是让嬴政听话。江宁靠柱子上心道,你们到底是想让嬴政听话乖顺,还是想让他成为傀儡呢?
“儿啊——”悲切的语调引得江宁探出头,只见赵姬双手抓住嬴政的肩膀,目光切切,“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只有母亲才是唯一为你着想的人啊……”
江宁难免有些唏嘘,她不禁想问赵姬,你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心为自己的儿子着想呢?
微风浮动,宫河掀起了层层波纹。卷曲了秋阳,徒留一片熹微的光片。
等着赵姬走远后,江宁也没急着从藏身之地走出来。她很清楚嬴政此刻需要一个人静一会儿。
“不嫌深秋寒冷了?”嬴政的声音飘了过来。
江宁浑身一震,颇为惊讶,她这是被发现了?他是有透视眼吗?怎么知道我在这?
嬴政继续说道;“还要我去请你吗?”
“不敢不敢。”江宁从藏身之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吃些东西吧。议了那么久的事情,你应该饿了吧,吃些=点东西吧。”
嬴政注视了她好久,缓缓道:“也就只有你记得这些了。”
江宁眨了眨眼睛颇为疑惑,什么叫自己记得这些?
“进屋吧。”
但嬴政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进屋后,他让她把茶点放在书案上,一边把手炉放在她手里一边说道:“郑国渠开凿前的准备由谏议大夫熊启主持。”
熊启,江宁琢磨起这个名字,她要是没记错的话,此人就是诛杀嫪毐的功臣之一,最后却背叛秦国的那位昌平君了。原来他这么早出仕了。
“你又在发呆。”嬴政喝了一口热茶,自顾自地吃起了糕点,“这次又想到什么了?”
江宁自然不能说实话,说起了对奏表内容的补充:“我在想,是不是应该让高先生跟着。他是墨家人擅长机关,跟修建队伍中或许能想到一些新奇的工具,让民夫减轻负担。”
当然这只是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就是让高尧去监督官吏。高尧深得嬴政器重,如果跟队必为高官,加上他是同情平民的,如果有他入队伍的话,在一定程度上会抑制酷吏伤民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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