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眉眼柔和下来,竟也有心情调侃燕丹胆子大,就不怕被人嚼舌根,到时候在秦国吃苦头。
“我说的是事实。他要是小心眼,我也没办法。”燕丹蹙眉,“别打岔,你到底怎么想的?”
“自然是老实本分地做事了。”她也是坦诚。
燕丹见状叹了口气:“行吧。我也是看在故人的身份上忍不住地提醒一句罢了。往后就算你求我,我也是不会再插手了。”
而后他又嘴角扬起,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顺便替我跟你我的老友说一声,身不由己,有没有什么可不可惜的。”
看着燕丹的背影,她想起了邯郸城中奔跑的小孩。在意识到再也见不到那两个小孩的时候,她的心中没有来地涌现一股悲伤。为什么世事总是这般无常呢?
“王后,我们该进去了。”宫人壮着胆子,上前告诉她,“王上身边的寺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整理好表情笑道;“走吧。别让王上等急了。”
第105章
章台宫中名贵花草繁多, 而且花匠们心思巧妙,将一年四季的花草分别种在院子中,使得一年四季总有鲜花。粉嫩的桃花连成一片, 好似涂了胭脂的云雾。
走进宫室, 第一眼便是书案上的桃花,粉色的花瓣在羊脂玉的衬托下娇嫩鲜活。在高超的插花手艺下, 桃枝与羊脂玉瓶浑然一体, 成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令人忍不住地驻足欣赏。
“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嬴政的声音带回了她的思绪。
她转过头笑着回应说:“觉得王上这里的插花漂亮,忍不住地多看了几眼。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改天也让对方给我的长安宫里摆上几个。”
见嬴政半晌没有回答,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这该不会是嬴政自己做的吧?
似乎是被自己的目光太露骨, 嬴政移开了眼睛转移话题:“见到燕丹了?”
这下她是彻底确定插花人就是嬴政。没看出来啊,嬴政私底下不但会捏小人还精通高雅艺术,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宁。”
听到对方叫了自己的名字, 江宁立刻收起自己脸上的调侃, 回答起了嬴政的问题。
“自然是见到了。没想到一别数载, 燕太子竟也蓄起了胡须。”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地看向嬴政。嬴政感受到了她的视线, 转过头看她:“看我作甚?”
“自然是在想王上留胡须的模样是什么样啊。”她托着腮,认真思考,“感觉会是跟现在不一样的感觉。”
嬴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的脑子里都转着什么。”
“只是放松而已。一天到晚都那么严肃,会抑郁的。”她冲着嬴政笑了一下, 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桃林, “刚才燕太子让我带一句话给王上, ‘身不由己, 也没有什么可不可惜的’。虽然不知缘由, 但也依旧感到了可惜二字,也想问一句真的只能立于长廊, 远远地凝望吗?”
余光中的嬴政停顿了一下,眸中的无奈加深。在一声长叹中,看向院落中的落英缤纷。
他说:“刚刚觉得外面的桃花开得正好,便折了几枝插在祖母留下的玉瓶中。自以为能更好地留住春色,其实只能更快地看到春去残败的景象。若是驻足凝望,反而还能欣赏到更长久的春色。”
桃花灼灼,犹如那邯郸中情谊,只能留在回忆中才能常开不败。一旦接触到现实的酷暑,便会迅速枯萎,腐烂发臭,令人不再回忆。长风过境,万千花瓣追随着风的轨迹,启程去向遥远的彼方。
金乌在不知不觉中贴近了地表,金色的羽毛蹭过小麦,青绿色的麦秆顿时变成了金黄色。
男人们在自家的麦田中收割小麦,镰刀在阳光下发射出刺眼的白光。而妇人们坐在地垄上,将麦子收拢成一捆丢在了自家的牛车上。
“看来去年的冬天没能影响今年冬小麦的收成。”江宁感叹,“冬天的时候我跟王上很担心的。”
五月份左右,关中地区的冬小麦准备收割。她跟嬴政顺势跟着许青和高尧一起来看看收成如何。若是影响到收成的话,需要在来年换种春小麦。
许青:“关中地区地势下凹,只要气温不要下降得过分,对收成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反而还会降低虫害,减少来年的虫灾。”
“今年农人的镰刀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经过嬴政的提醒,她也注意到了农人手里的镰刀似乎比以往更亮了一些。
“回禀王上,老夫按照王后说的法子重新调配了碳铁比例,又加了一些方士炼丹的东西,最后做出来的农具确实比以前好用。”高尧咳了咳。
“这是好事。不过边陲不太安稳,胡人们冬天的时候多次骚扰边境。”嬴政收回目光,“不知用在兵器上如何?”
“太尉大人已经着手打造了。想必过一段时间,王上便能看到了。”高尧说道,“虽说胡人时常骚扰边境,但近两年比以往严重了。”
“大概是粮食不够吃了。胡人以游牧为主,草场决定牛羊的肉质,冬雪决定了牛羊的生活。近几年温度下降,牧场不好,牛羊又在冬季大规模冻死。事关生死存亡,劫掠自然更加凶猛。”
“而且胡人虽有王庭,但难以御下,总的来说胡人的管理还是依赖于部落。换句话说,即便我们与胡人王庭议和立誓,也会有不服从王庭管理的部落因为粮食问题来袭击我们。”
江宁从生存环境和游牧民族的统治方式两方面来分析胡人侵扰边境的原因,并下定定论,在目前的情况下边境是不会安稳的。除非有人能跟他们形成盟友对胡人进行夹击,可以令边境安稳一点。
“没想到王后你对胡人这么了解。”正在驾车的蒙毅说道,“说的话跟我父亲还有大父说得一模一样。不过王后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顿了一下,糟了,忘记这次有蒙氏兄弟随行了。被人问起来她没办法拉他两做幌子了。于是,她求助似地看向嬴政。
嬴政收到了信号,戏谑地瞧了她一眼,替她解围:“在赵国的时候听商贾们说的,去岁的时候我也同王后商量过边境的事情。”
“原来如此。”
眼看蒙毅的注意力不在这个问题上了,她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差点露馅了。一声细不可微的轻笑声从她的耳畔划过,她转过头便瞧见了嬴政微微勾起的嘴角,眸中浮现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她:“……”
黄宁拉着牛车慢悠悠地向粮仓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是人们的欢声笑语。光是听到这笑声,就让人觉得暖心。
初夏的日头不算毒辣,但在巡视粮仓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热起来。江宁一边用草帽扇了扇风,一边跟在队伍后面观察古代的粮仓。
她以前以为古代的粮仓会和现代的一样是建在地表上的建筑,却不想原来是在在底下储藏的。听这里的官员说,在大坑的内壁上垫了谷壳一类的东西,用以防腐最好。她抓起一把细细察看,竟没有发现半点腐坏的痕迹。
正当她感叹古人智慧时,身后传来官吏的惊呼。
待江宁转过头,装满粟米的桶子已经近在咫尺。而她身后是米仓,掉进去后果不堪设想。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把离她最近的高尧推开。等到她自己的时候,却因为躲闪不及,撞在左腿上,整个人摇摇晃晃地马上就要掉进米仓里。
“王后!”
“宁!”
耳边是众人的惊呼,而她只能看到越来越远的天空,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就在这时忽然凭空出现一只手紧紧地握住的她手腕,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她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灵魂好像被甩出了躯壳,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回来的路。恐惧和茫然支配着身体,心脏狂跳不止,呼吸是急促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上王后恕罪!”
直到听到粮仓的官员请求宽恕的时候,她离去的灵魂才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嬴政救了。
“运粮的木桶为何会突然滚落?”
嬴政的声音本就冷冽低沉,而如今靠在他的胸口上,经过骨头的传递,更让这份声音多了一份质感。
“不知为何放绑着的木桶绳子断了,木桶滚得太快,管理仆从们来不及阻止,才,才会如此。请王上恕罪,请王上恕罪!”
“突然断了?”
“是是是。以前都是好好的,今日不知为何就……王上饶命!”
江宁闻言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麻绳这类东西使用寿命只有三四年,即便常用灯油维护,但天天风吹日晒的,也会加快受损程度。今天绳子断了,不过是使用寿命到了。
之后蒙毅取来的绳子,更是佐证了她的想法。她拉了拉嬴政衣袖,示意对方这真的是一场意外,而且事发后对方已经尽力阻止了,不少人也因此受伤,象征性地惩戒一下干活人粗心就行了,不必过分追究责任。她这个当事人主动求情,嬴政也就小惩大诫放过了涉事人员。
只不过突生意外,嬴政也没心情巡视粮仓了便启程回宫。也许太过紧张她感觉不到疼痛,结果在心情平复后那些隐藏的伤痛便蹦了出来。她刚准备下车,被撞的地方传来了尖锐的疼痛,让她止不住地向前倾斜。
幸而嬴政力气大,单手接住了她,才让她免于五体投地的窘态。不过现在回想起自己被嬴政一路抱回长安宫后,她的脸颊又一次热了起来。
虽然以前也被嬴政举起来过,但那都没有被人看到。一回想起自己万众瞩目的,她更想一辈子待在长安宫不出去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愤愤地看向身边熟睡的人,幽怨至极,啧,你倒是睡得安稳。我明天可要怎么办?
为了在旁人面前展现出“浓情蜜意”的样子,他们两个少不了互相去对方的寝宫中休息。好在床榻够大,他们两个倒也相安无事。
睡不着的她数起了嬴政的睫毛,不过还没超过十根,她自己就笑了起来。她忍不住地想,若是被她那个始皇帝铁杆粉丝的室友知道了此情此景,恐怕要晃着她的肩膀高呼羡慕嫉妒恨了。
熟睡中的嬴政眉头舒展,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枕边,呼吸均匀,少了清醒时的威严,多了几分安逸祥和。
江宁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白日里发生的事情。那时的她靠在嬴政的胸口,嗅着对方衣服上的熏香,听着对方略快的心跳声,感受着灵魂渐渐回归躯体。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心安,就好像有他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一样。
想到这里后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翻过身子心道,这大概就是第一位皇帝的魅力吧。睡觉睡觉,不然明天是真的起不来了。
外面响起了水滴滴落的声音,初夏的第一场雨在这静谧的夜中翩翩起舞。
第106章
夏天总是比春天更加浓墨重彩。翠到深处的绿色涂在枝叶上, 红色鲜血的红色占据了花瓣。在金纱下,极致的奢靡繁华,令人赞叹。江宁望着花瓶中的牡丹, 在馥郁的滑翔中闻到了六国落寞的腐朽味道。
清脆悦耳的铃铛回响在室内, 一抬头便瞧见了阿珠生动的面庞。圆润的脸上挂着两道小月牙,胸前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摇动。让沉静的夏鲜活了起来。
她放下了手中的绒花, 扬起笑容:“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听说阿娅受了伤, 前来探望了。”阿珠的注意力被她手里的绒花吸引了注意, 她感叹道,“阿娅你的手好巧啊。这只小鸟胖嘟嘟得可爱。”
江宁垂眸看向自己手里的绒花。肥啾身似圆球,毛色艳丽, 尤其配上两颗黑豆豆似的眼睛,当真是活灵活现。
“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阿珠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江宁点了点对方的鼻尖,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阿珠将肥啾插在发髻上, 转过头询问她:“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她伸出手揉了揉阿珠的头, 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了?”
江宁记得长安宫外有守卫, 非侍候的仆从不可进入。阿珠是私田的人, 有事也是去章台宫,平时根本不会到她的长安宫来。她既没有腰牌守卫也不认识她,她是怎么进来的?不会是用了什么危险的法子吧。
“还说呢。”阿珠撇撇嘴,又似抱怨道, “阿娅这里好生森严, 要是不是卜统领认得我, 好心带我进来, 我今天可是要被人轰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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