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江宁了然, 也放下了心。卜香莲是长安宫的守卫统领,而阿珠和卜香莲是在跟她一起去东郡的时候认识的, 之后又在咸阳之变中一起逃命,想必关系已经很好了。自然也不用担心阿珠会被人问责。
“啊!”阿珠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表情慌张,“遭了遭了,高先生托我带来的东西我落在门口了!”
话音刚落卜香莲便推着一个物件进屋,调侃:“谢天谢地你终于想起来了。丢三落四的,难怪许先生一提到你就头疼。”言罢,卜香莲又冲着她行礼。
“才没有!这不是能见到阿娅太兴奋了嘛!”阿珠一番狡辩后,将高先生送她的礼物展示出来,“阿娅你看,有了这个你出门就方便了!”
她定睛一看心道,这不就是轮椅吗?
“阿娅你不要小瞧了它。这东西用起来可方便了,现在老师和高先生可是对它爱不释手。”
听了阿珠的话,江宁才知道原来这个“轮椅”是她的同乡看许、高二位先生年岁大了,太容易劳累了,特地做了这可移动椅子,方便两位老先生。
她不禁感叹劳动人民的智慧当真是无穷的。
“辛苦你们了。”江宁笑着说,“我这几日做了些新奇的点心,一会儿就麻烦你回私田了。”
“好!”小姑娘眼前一亮,但眼珠子一转,“等等,阿娅你腿受了伤,怎么还能做糕点?王上知道吗?”
她眨了眨眼睛,疑惑:“我只是动手,又没有到动腿。还有为什么要让王上知道?”
“当然要知道了。”阿珠一副理所当然,“阿娅跟王上是夫妻,发妻受伤了,作为丈夫的王上当然要细心照顾阿娅了。王上抱着阿娅一路回到长安宫的事情,我在私田都听到了。”
江宁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落在了阿珠的最后一句话上,什么叫“我在私田都听到了”?难不成这件事情已经传遍整个咸阳宫了?!
“啊,我懂了!”阿珠瞧见了她错愕的表情,立刻左手握拳,落在右手的掌心,恍然大悟,“阿娅你是偷偷做的是不是?是不是想给王上惊喜?阿娅和王上的感情太好了吧!”
面对阿珠如同炮弹一样的提问,江宁哑口无言。她想,如果时间能重来的话,她再也不说谎了,看着阿珠真诚的目光,她觉得自己有罪……
阿珠也没有久留,毕竟私田也不是能偷闲的地方,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事要做。也幸亏她走了,不然她再说下去,她真怕自己顶不住良心的谴责暗示对方。
“需要臣帮忙制止吗?”卜香莲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臣觉得王后似乎有些不太开心。”
她抬起头看向卜香莲,只见对方英气的眉眼中带着担忧。
“不用了。我只是有些害羞罢了。”
江宁知道卜香莲是好意,但这种高调地秀恩爱的方式虽然会引起一些朝臣不满,但楚系会很满意。嬴政对她越亲近,就代表了嬴政越亲近楚系,如此一来楚系的地位会水涨船高。
虽然手段不算高明,但至少能保证国内的势力被嬴政尽数握在手里,保证吞并六国时秦国会如铜墙铁壁一般,不会因为勾心斗角产生内耗。
大事要紧,自己的脸先暂时放一放,放一放。江宁是如此安慰自己。
“没想到王后还有这一面。”
听着卜香莲的调侃,她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心虚。回想起自己在东郡时挖尸体,钻狗洞,又火烧追兵种种行径堪称彪悍。如今因为一件小事“害羞不已”也确实令人惊讶。
卜香莲将牡丹移到了稍微阴凉的地方,感慨:“王上对王后体贴,挂念王后养病,担心王后觉得无聊,这几日都会来陪伴王后。六国之中的王后,王后的待遇是独一份的。”
她顿了顿,看向手边的五子棋盘。想起来嬴政这几日也很少说正事,倒是多为玩乐。养病不能出门的无聊倒是鲜少造访,乐子甚至比往日多起来了。意识到自己被照拂多日,她的心里泛出一丝暖意。
江宁眉眼舒展,抿唇一笑,两个浅浅的梨涡浮现在脸颊上,轻声说:“王上确实是个体贴的人。”
一阵微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月牙似的光斑游走在地面之上,与争奇斗艳的鲜花拼接出一个梦幻的夏天。倏然,她的心中生出一股想要走出的欲/望,去欣赏这绚烂的夏天。
“我们去兰池宫吧。我听说那里的莲花开了,想必很是美丽。”她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在卜香莲的帮助下,她坐上了“轮椅”,重新走向了走入繁华绚烂的盛夏中。
天空是纯净的蓝色,与宽阔的湖面衔接在一起,蓬松的云朵游走在湖水中,洁白的莲花盛开在天空。若是在此时吹笛的话,不知是否能如弄玉吹笙招来凤凰。
小风明灭,波生涟漪。婉转悦耳的笛声,追着层层波纹飞向了水天交汇之处。
湖心亭中对坐三人,仅仅从周身气质判断,便知此三人非池中之物。
“依外臣之见,”青衣绿袍者开口,语速缓慢,声音温沉有力,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周以礼乐治天下,行尧舜之道,欲从古制。然世事易变,人心不古,仁义之道难以规范天下,所以天下狼烟数百年,以致国破家亡常有,黄沙白骨遍地。”
“依公子所言,当如何终结乱世,令天下一统?”嬴政抬眸看向对面之人。
韩非浅浅一笑,却语出惊人:“当以横扫六国,令天下只存一国。”
此话一出,嬴政和李斯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韩非,眼中皆是惊讶,却又有不同。
韩非却像是没有看到两人的神情之后,继续侃侃而谈。
“天下一国,则无攻城略地一说。只需修缮内政,统御臣民即可。然如何修政,御臣民?答曰,君王之法也。何为君王之法?君王之法不过势、术二字。势,君王之权柄也。权不落他人,则君有威,施行法度无人置喙。术,御臣下之方。所谓御下之方,乃是知人善用,知其之极限,使其名副其实也。”
“君之贤明,不在仁柔博善,礼仪君子;而在于奖罚分明,御下有方,令吏治清明,平民黔首衣食充足人有所居矣!”
一段话犹如电光雷火过境,斩断闭目塞听的枝繁叶茂,使嬴政茅塞顿开。他连连称善,夸韩非为大才。
“寡人听闻公子在韩无人问津,不忍美玉蒙尘,欲邀公子入朝为官,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韩非起身拱手:“外臣承蒙王上厚爱,不胜惶恐,万分感谢王上赏识。然外臣乃韩国公子,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韩秦两国之盟,并非求官,还请王上体恤非之心。”
一段话下来,使得刚才热烈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李斯眼见事情马上就要走向无可挽回之时,一边头疼师弟的大胆,一边想法子化解尴尬,急得鬓角已经冒出了冷汗。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清脆悦耳的笛声自远处而来,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李斯转头看去,见到岸边有人在吹笛。定睛一看竟是在长安宫养病的王后,虽不知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但直觉告他这个时候把江宁拉过来准没错。
“说起来王后也与师弟见过面,不如请来王后一起小聚?”
嬴政没有说话算是默许,李斯立刻去请江宁。
于是,散心结束,准备回去的江宁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叫上湖心亭。刚一进来,看到眼前的三个人,她的脑子便开始警钟长鸣。
“……”李斯你拉我进你们三人的“修罗场”干什么!她在心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第107章
光是看着眼前的三个人, 江宁用手指头都能想到发生什么事了。肯定是嬴政拉韩非入股,遭到韩非拒绝。她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斯,也不用想, 李斯觉得自己可能控制不住场面, 拉她一起稳住局面。
我真是谢谢你还能想起来我。
刚准备坐下,嬴政却叫停了她, 让宫人那个垫子点到了她坐着的地方。有了嬴政的先说话, 她的开口引话题也不会显得很突兀。
“多谢王上。”坐好后, 她在扫了一圈后冲着韩非笑道,“说起来我也同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今日还能再见。”
“亦是非之荣幸。”
话音刚落, 然而无人再说话,眼前气氛又要回到最初, 她转过头看向嬴政:“我是不是来得不巧了?打扰了王上议事。”
“随便说说话而已, 算不上大事。”嬴政看向她, “倒是你, 不在长安宫待着反倒出现在兰池宫?”
“听说兰池宫的莲花开得好, 所以想要采一些做糕点。”她笑了笑,“再说了,一直憋在宫里也不好,还不如出来走走呢, 正好试试阿珠送来的新鲜物件。”
嬴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看到游廊上的“轮椅”后, 眉头扬起:“那是什么?”
“高先生的弟子见他行动不便, 容易劳累, 故而做了这件代步工具。我算是借了高先生的光。王上一会儿要试试吗?坐在上面挺有意思的。”
嬴政收回视线斜眼瞧了她一眼:“还是不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王后的伤如何了?臣等听闻噩耗实在担忧。”李斯接着话题继续说下去, 将话题从韩非的身上慢慢移开。
江宁也不傻,当然能察觉李斯的小九九。虽然有一点点被利用的不满,但看在是为了保全韩非的份上,她也就不在乎了。
“王后有伤?”韩非的注意力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微微一笑,再抛出一个钩子,将话题彻底捞到自己身上:“前些日子一不小心磕到了腿,撞了一片淤青出来。”
韩非果然面露疑惑,更加好奇她去了哪里,竟然能弄伤腿。
“说起来怕公子笑话。前些日子跟着王上去巡视咸阳城考核官员体察民情,结果笨手笨脚地,一不小心碰到了腿。”
轻快的语气,和生动形象的言语,顿时将气氛从冰天雪地拉进了四季如春中。与此同时通过她这个第三人的“无意透露”,会让韩非对嬴政的认识更加全面,也算是增加嬴政拉人入股的成功率吧。
我可真是一个老板眼中的优质打工人。
恰好这时,宫人将茶汤和糕点呈了上来。
“茶上做华,惟妙惟肖。”韩非轻抿一口茶水,赞叹:“口感绵软,茶汤清香甘甜,别具一番风味。难怪列国众人皆向往秦国的茶百戏。非有幸品尝,倒也是不虚此行了。”
眼见气氛已经不错,为了让众人彻底遗忘刚才的不愉快,江宁祭出了自己的杀手锏:“既然王上都说这是私下小聚,那自然也不会有那么多规矩。今日也正好有时间,不如打两把叶子戏?”
果不其然,令三个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就在这时卜香莲捧着一个小匣子走来。在进入亭子中后,打开了巷子,一摞摞纸牌被工整地叠在一起,四个小巧玲珑的架子落在了纸牌旁边,而她身后的寺人则是带来一张圆桌。
“王后,这——”李斯面露难色,跟王上通用一桌,未免有些太僭越了。
“私宴私宴。反正王上王后也不计较,你就不要像一个老古板一样了。”韩非推着李斯,“你难道不对叶子戏好奇吗?”
“李大人别不好意思,王上都落座了,你也快坐下吧。”江宁坐在嬴政身边冲着李斯招手,“我教你玩,可有意思了。”
李斯:“……”我突然觉得这不好玩。
江宁在讲完规则后,又跟众人走了一圈流程,让三人熟悉熟悉。等到正式开始后,她如猛虎下山一般,在牌场上杀得三人片甲不留。但嬴政和韩非都是越挫越勇的人,一两次失败非但没让他们丧失兴趣,反而越来越上手。
在一通乱杀下来,损失惨重的是李斯。因为韩非是他的上家,每次出牌都不按常理,这就导致他每次都快迈进成功的大门,下一秒就被韩非的神来一笔打回原形。好好的一张脸上都纸条贴满了,呼一口气,鼻翼两侧像是拉开了门帘一样。
江宁低头故作收拾东西来盖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余光中也能看到嬴政的嘴角也是上扬的。韩非就没有他们两个这么收敛了,他拍着李斯的后背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好似一群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般,抛开了现实中一切,可以畅谈玩乐。
午后阳光正好,在一片波光粼粼中,偶尔会跃出几尾红鲤,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嬴政看了眼时间,留下众人一起用饭。
夜里,江宁坐在床榻上正拿着笔聚精会神地勾画图纸。
“你在做什么?”
她转过头看到了嬴政站在床榻前,目光落在了放在床上桌上的图纸。
“啊,今天阿珠送来了轮椅,让我想起了自行车。我想画出来交给高先生,或许能方便大家出行。”
嬴政拿起图纸观摩,疑惑道:“这东西看起来不好控制。你确定能方便?”
“放心吧王上,这就跟骑马一样,只要掌握技巧就好了,大不了摔两跤。”她收好纸笔,让嬴政将桌子收了起来。
“说得轻巧。”嬴政坐回了床上,看向她,“关于公子非的事情,你有印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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