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瑜回眸有些不舍地看向窗外,眸光又变得温柔而痴恋。
从香满楼里出来,元福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今天确实很奇怪。
平日里没有看到沈兰,他都要痴痴地在那看着。
今日看到了沈兰,竟然能有事情让他离开。
不知道元德那小子到衡州府到底查了些什么东西。
*
坐在船上,看着两岸的风光,唐婉觉得自己的心情难得十分平静,往日里的那些烦愁好像都消失无踪了似的,她喜欢这种感觉,仿佛身心都无比的自由。
自由,她已不知道多少次想到了这个词。
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唐婉还有些恋恋不舍。
中午,采姑做了一大桌的家常菜,六菜一汤,其中一道红烧黄鱼酸甜鲜美,极合她的胃口。
等到吃完了饭,她们才反应过来,今天下午要去吉祥寺,本来该用素斋饭的。
“罢了,今日不去了。”
烧香礼佛极讲规矩,当天是绝对不能食荤的,如今食了荤,自然不能去寺庙里冒犯菩萨。
她们干脆就在沈兰这里呆了一下午,约莫到了申时,唐婉该回去了,沈兰送她出门,还没走到房门口,外面便有人敲门。
采姑过去开门,来的是竟是杜允。
“采姑,我听春生说,兰娘回来了?”杜允手里拿了一个长长的布袋,里面装着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
采姑点头,“是回来了,只是家里有客人呢。”
“客人?那……那我晚些再来。”杜允拿着那布袋,便要离开。
唐婉此时也听出是杜允,暗暗扯了一把沈兰,给她使了个眼色。
沈兰看出了她的意思,无奈一笑,走出房门,开口挽留道:“表哥,不必见外,你进来吧。”
这些时日,唐婉常常向沈兰问起杜允的事,对他们俩的婚事更是上心的不得了。
沈兰知道,她想见杜允。
若是在世家之中,当然于礼不合。
但是现在是在西城,在沈兰自己的小院子里,自然就那么多的忌讳。
杜允听到沈兰的声音,便拿着那个长长的布袋走了进来。
他一眼看到沈兰旁边的唐婉,见客人是个女眷,他不敢多看,目光只看向沈兰,“兰娘,这位是……”
“这是安国公府的大奶奶,衡州府府尹家的姑娘,我以前在信里和你提起过的。”沈兰介绍道。
杜允向唐婉行了一礼,“在下杜廉卿,见过宋大奶奶。”
唐婉打量着杜允,她亦听闻过杜允的名声,此刻见到真人,看他的确如传言一般面如冠玉,翩然俊雅,心底也不禁为沈兰感到高兴。
杜允的家世虽远远比不上她的夫君宋远,但看其相貌、品行,都要比宋远好了不知道多少。
“我常听兰娘提起你,杜公子真不愧是咱们衡州府数一数二的才子,真是丰姿玉骨,俊美无双。”唐婉夸赞道。
杜允客气地道:“宋大奶奶谬赞了,廉卿只是一个普通士子而已,在太学院里实在不起眼。”
唐婉看着杜允手里长长的布袋,好奇地问道:“杜公子拿的是什么?”
杜允忙将布袋拿出来,看向沈兰,温柔地道:“是我买的一支鱼竿,想要送与兰娘。兰娘这里临水,闲暇之时可以钓鱼为戏。”
沈兰刚搬到这里不久,之前每日都忙着看书,研读公主之前送给她的文章,她一心想着公主的事,想着兄长的事,急急地想要让自己快些成长起来,学到更多的东西。
钓鱼这件事,她还从来没想过。
一时,心里竟被戳到了一下,有些甜蜜的惊喜。
杜允真的很细心。
唐婉原本就羡慕沈兰和杜允的情感,听到杜允的话,更是艳羡得不行。
若是能遇到一个像杜允这样把她放在心上的男子,她宁愿不要现在的荣华富贵,去过普通平凡的市井生活。
第59章 和离
从燕子巷离开,唐婉又欣喜又伤感。
马车再次越过淮清桥,回到东城,唐婉听到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来时她还不觉得有多热闹,可此刻,市井的繁华仿佛是在向她昭示着这世上的生机。
有人怀抱希望,有人迈向死亡。
唐婉觉得,和沈兰相比,自己已经慢慢枯败下来。
她仿佛能够看到自己的前路,哪在冰冷死寂的国公府宅院里,被一点一点吸取走鲜血和灵魂的尸体。
马车在国公府门前停下时,唐婉呆愣了好久,看着那大门前敕造国公府的金墨匾额,心里生出了一种排斥之感。
她不想回去。
不想每日假情假意地侍奉公婆,更不想见到那个早已没有半点夫妻之情的丈夫。
“大奶奶,咱们到了。”芳儿看唐婉许久未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唐婉这才反应过来,没落地垂下眸子,在芳儿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去。
踏过国公府门槛的那一刹那,唐婉早晨从府里走出去时恢复的清明与畅意忽然被驱散,一瞬间,她被一种混沌的感觉席卷,脑海里都有些懵懵的。
一步一步走向后院,越靠近后院,她越觉得混沌。
她一时忍不住怀疑,今日自己在外面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她的一场梦,她真的出了国公府,真的有和沈兰一起泛舟淮清河吗?
“大奶奶,您可回来了,大爷找您过去呢,都等您好长时间了。”院子里的一个小丫鬟来找她。
若是以前,听到宋远找她,唐婉都会高兴地迎接,生怕惹了他不高兴,又把他送到了杨姨娘那里。
可今日,唐婉觉得很没意思。
她对宋远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丈夫,所以谄媚迎合。
当年待字闺中,她也和沈兰一样,期望着能嫁给一个知冷知热的俊俏郎君,可如今,沈兰与杜允琴瑟和鸣,而她却是这般模样。
可伤感归伤感,唐婉还是去见了宋远。
刚一进门,宋远就拉着唐婉到了偏厢,关心地问道:“婉儿,你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唐婉诧异,她病了这么久了,宋远还是第一次来关心她。
她心里一暖,眉眼亦温柔起来,“已好些了,夫君,你找我有什么事?”
“玉娘得了个好东西,你看。”宋远把桌子上一本蓝皮书递给她。
唐婉看着封皮,“房内补益?”
若宋远没有提起杨玉娘,唐婉还相信这是宋远想要为她补身子准备的书,可……杨玉娘会有那么好心吗?
“这本《房内补益》是玉娘的表嫂从一个老方士那里得到的,这里面专门讲了如何才能生出儿子来,你如今身体大好了,咱们可以试一试,只是……”
唐婉此刻拿着这本书,心里已凉透了,沉下脸色,“只是什么?”
宋远只在意自己讲话,完全没有注意到唐婉的神色,他兴奋地又把书拿过来,翻开了一夜给唐婉看,“你看,就是这里,其法一夕御十人,务求快意,闭固为谨……”[1]“什么?一夕御十人是什么意思?”唐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难道你要再纳十个妾室不成?”
“不需要十个,你和玉娘两个,再加上金桂和银花两个通房,这就四个人了,咱们慢慢来,人太多了,我也有心无力啊。哎,你说你的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到现在都没个动静,要不然我又怎么需要这么辛苦?”他竟还抱怨起来。
唐婉气得忍不住咳嗽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好笑,竟然以为宋远会关心自己。
“我不想试,你自己和杨姨娘去试吧。”她的语气透出几分烦躁和不耐来。
“什么叫你不想试?就是因为你自己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害的我平日里宠幸玉娘也不能快意,生怕她在你前面怀了孩子,我已经如此维护你的颜面,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操心呢?”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在嫡长子出生之前,是绝不允许妾室生出儿子来的。
宋远为了不让杨玉娘怀孕,每次都要做不少措施,行房时委屈得很,为此,他对唐婉一直心有怨言。
他盼着唐婉早早生出孩子来,这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玩儿。
唐婉面色屈辱,就是因为一直没有怀孕,她在国公府一直抬不起头来。
只要提起这件事,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可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无法怀孕是因为杨姨娘,那个女人一直在暗地里害她。
虽然如今她体内的麝兰之毒已解,可那个大夫也很坦白的说,她以后恐怕再难有孕了。
“我生不了。”唐婉抬头看向宋远,眸光嘲讽,“我一直没办法生孩子,是因为杨玉娘给我下了毒,我以后再也不可能生孩子了。”
“你胡说什么?”
“之前杨玉娘让你给我的那个玉肤药,里面掺了一种叫麝兰的毒药,不仅会让女子无法怀孕,严重的还会要了性命。我之前生病,性命垂危,就是因为这个毒药已经发作,要不是兰娘找了大夫为我医治,我现在已经死了。”
宋远却根本不相信,“玉娘怎么可能给你下毒?她身为妾室,只有你生下嫡长子,她才能够怀孕,她每日都烧香拜佛,想尽各种帮你生子的办法,你竟然如此倒打一耙?”
是啊,唐婉自己都不相信,杨玉娘为什么要这么害她。
可是这就是事实,就算没有人相信,这也是铁骨铮铮的事实!
“唐婉,我本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一定知书达理,心胸豁达,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妒妇,之前你对玉娘一次次的发脾气,我都容忍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也容不下妾室,难道是要让我们国公府绝后吗?”
唐婉看着眼前因为愤怒而面目扭曲的人,心里痛苦又难过,她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转身想回内室,“我累了,想休息,你走吧。”
“我凭什么走?这是我家,我的院子!”
他霸道的宣告着这里的所有权。
唐婉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眸中生出几分绝望来,“难道是我该走?这里是你的家,那我的家又在哪儿呢?”
她说着,忍不住流下眼泪。
宋远看得愣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唐婉露出这样的神情来,顿了顿,嗫嚅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是我的夫人,但是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你身为我国公府的大奶奶,未来的当家主母,必须得有容人之量。有时间跟妾室较劲,不如早点想法子生出儿子来。我和母亲说好了,会把金桂和银花抬为妾室,再纳两个通房来,这样的话,也能帮得上你。”
他说完,便要出门,路过唐婉身边时,又顿了下,把手里的《房内补益》放到她面前,“你自己好好学吧,晚些我让人来叫你。”
唐婉看着面前的这本书,那四个字无比扎眼,让她头疼。
也许,对宋远来说,她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他们之间,有多少感情呢?
唐婉紧咬着唇,终于,还是在宋远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道:“要不,我们和离吧?”
宋远的身子顿住,不敢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我生不出孩子来,不想给宋家绝后,你与我和离,可以再娶一房,为国公府延续香火。”唐婉的语气,颇有一种破罐破摔,什么都无所谓了的架势。
*
唐婉不知道这次的对话是如何结束的,等宋远气呼呼地离开,和离的事也没能说个明白。
晚间,她不想去和那三个妾室一起去伺候宋远,早早地就让芳儿去锁门。
门刚关上,就又被人推开。
一个身如柳枝窈窕妩媚的女子走了进来,看到唐婉眉眼笑意盈盈,“哟,姐姐怎的这么早就休息?”
唐婉厌恶杨玉娘。
杨玉娘刚进府的时候,唐婉没有看清她的真面目,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十分关切。
可后来却被杨玉娘挑拨离间,唐婉和宋远的夫妻关系越来越疏远。
以前宋远每隔初一十五都会按规矩到唐婉房里,但好几次杨玉娘“发病”,宋远不得不去看她之后,这个规矩也破了。
麝兰不是第一次下毒,杨玉娘还给唐婉送过胭脂,那胭脂里掺了毒粉,唐婉当时赏给了院子里的一个丫鬟,那丫鬟彻底毁了容。
此事闹到宋远那里,杨玉娘只说自己是从外面买的,什么也不知道,撒了个娇,就蒙混了过去。
唐婉是大家闺秀,就算讨厌一个人,也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永远保持自己良好的教养。
可面对杨玉娘,她却没有办法摆出笑脸来。
杨玉娘是个毒妇,是蛇蝎,是她最不屑于成为,亦不知该如何应对的那种人。
就如现在,她笑不出来,亦不想说话。
看着面前的女子,冷漠是她唯一能做得出来的姿态。
“姐姐,我听大爷说,你们两个吵架了?”杨玉娘丝毫不在意唐婉脸上的冷漠,一副好姐妹的模样蹭了上来,“这可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把那书拿给大爷。姐姐你也知道,我大字不识一个,也不知那里面写的什么东西,只听有人讲,这里面有教人生子的法子,就一时脑热买了回来。姐姐你要是生气,就生我的气,可千万别生大爷的气啊!”
唐婉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真是看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不用在我面前这么惺惺作态,难道你以为我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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