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瑾没有二话,将那匪寨地图收了下来。
沈兰暗暗打量他,红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下,她又噎了回去,眸中有些落寞伤神。
“沈姑娘有话尽可直言。”荀瑾道。
“没,没什么。”她侧坐在板车上,看向前面,好一会儿,她好像又下定决心,回头道:“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夜,夜半行。”
沈兰听得出来这不是他的真名,应该是他行走江湖所用的名字,但是她也不在意,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
她抬眸看向荀瑾,道:“夜公子在黑玉巷做买卖,不知能否接沈兰一桩。”
“姑娘请说。”
沈兰略微思索,“公子这几个月来常出现在我身边,若非对我有意,便是对我身上的案子感兴趣。我想,应该是第二种吧。公子曾经再三出手救我,沈兰无以为报,不知能否雇任公子暗中保护我的安全?我不知黑玉巷里这样的交易需要多少银两,但我不会亏待公子,公子尽可出价。至于公子关心的案子,沈兰愿知无不言。”
萧瑞的话,还是让她每每想起便毛骨悚然。
这世上有一个人,在暗中窥伺,寻机谋害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沈兰想活着,就必须先想办法求生,保护自己。
好一会儿,见荀瑾没有回答,沈兰又道:“公子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沈兰再找别人就是……”
“给你。”
她话还没说完,一个白玉般的宛如指骨一般的坠子忽然落到她的面前,沈兰下意识地接住,“这是什么?”
“玉骨哨,吹响这个哨子,只要你我相距二十里之内,我身上佩戴的玉环之中的食玉虫就会有反应,我会去救你。”
沈兰怔怔地握住手里的这个玉骨哨,冰冰凉凉,不知是什么材质。
江湖上的东西,还真是神奇。
未等沈兰细细研究,荀瑾忽然停下板车,靠到沈兰面前,“你猜的没错,我确实对你的事感兴趣,既然你要我问,那我就直言了。沈姑娘与陆子先,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很好奇,曾经派人到衡州府调查,但时间久远,人事变迁,就连陆言曾经的家人是谁都已经找不出线索,更别说沈府内部曾经发生的私密事了。
到底是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陆子先对沈兰如此痴迷?
“陆公子?”沈兰思考片刻,道:“我和他并没有多少接触,他是个孤儿,我父亲当年看他可怜,所以带回收养,虽然并无父子之名,但父亲亦吩咐我称他为兄长,家里的人也把他当成父亲的养子看待。他从小和我兄长一起读书,常年住在书院里,只有逢年过节时才会和父亲兄长一起到家里来住上几日。我待他如兄长,并无其他。”
“有没有更为细致的事?”荀瑾追问。
细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就算相处得时间再少,陆言也在衡州书院与她的家中生活了近十年。
“我记得他刚来的那段时间,书院里的学生不知他是我父亲的养子,以为他是父亲为兄长找的伴读书童,常常在书院之中为难他,有几日我见到他与兄长从书院回来时受了伤,去见兄长时,便也会绕道去看看他,给他带一些药物和母亲为他准备的新衣服,实在都是些日常的小事。”沈兰不太明白,“陆公子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暂时还没有。”
虽然之前在定远侯府害沈兰的人最后进了太子府,但太子府中如今势力驳杂,荀瑾并不能确信,那个人一定是陆言派出的。
没有证据,荀瑾自然不会胡言。
“公子为什么会问起陆公子?你是不是也在调查我兄长之事?”
“没有。”荀瑾否认,虽然他的确有暗中调查过此事。
沈兰却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一般,坚决地道:“我兄长是被冤枉的。那日在翠玉轩你给过我解药,你知道我中了药对不对?我曾经问过容姑娘的丫鬟玲珑,确信兄长案发那日,这种药也出现在那个水榭之中。那日害我的人,和当初害兄长的人,是同一个人。玲珑因我而死,我不想再害死任何人,只能暂时作罢。但是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正的凶手早晚有一天会被绳之以法!”
沈章出事的那日,荀瑾并没有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一个太学生的身败名裂,每年太学院里都有这种事情发生。
但陆言忽然一跃龙门,成为皇子,沈章作为他曾经在太学院里形影不离的兄弟,这种丑闻一下子扎眼起来。
名义上皇帝是为礼部尚书考虑,将此事压下去,实际上只是不想让太子牵扯进这样的丑闻之中,被人败坏名誉。
太学诸生琢磨透了天子心思,又怎么还敢再在外提及此事?
荀瑾确实觉得此事蹊跷,但调查之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至于那日水榭出现药物,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我知晓玲珑被杀一案,你觉得是害你之人杀了玲珑?”荀瑾问道。
“除了那个人想要湮灭证据,还会有谁呢?”
“可是这个世上,除了沈姑娘你之外,已经没有人在意那件事了。如果他不想被人知道,第一个要杀的,应该是你。为何他只是对你下药,毁你清白,却不杀你?”
那晚,那人打晕沈兰,将她送到翠玉轩中,完全有机会可以要了她的命。
可他没有对沈兰动手,还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也许,他只是想折辱我……”沈兰咬唇,握紧手中的那枚冰凉的玉骨哨,“所以我想才请公子你来保护我。”
两人的讨论暂时还是没有结果。
但是经过刚才沈兰所说的话,荀瑾心里再次忍不住怀疑太子和此事有关。
可若是太子是那幕后之人,为何一边暗害沈兰,一边又倾慕讨好?
荀瑾将沈兰送到魏家镇客栈,看到她和锦书苏福会合,便悄然离开了。
约莫到了傍晚时分,魏红亦带着唐瀚和那两个土匪回来。
沈兰让魏红把这两个土匪交之官府,他们一起赶回上京城中。
刚到北城之外,远远看到一行官军在百姓的欢呼簇拥下向上京城而来,沈兰一眼就看到了乘在马上一身黑玄将军铠甲的萧瑞,他被荀瑾捅了一剑,此刻面色苍白而阴沉。
身后的官军押解着几十名匪寇,浩浩荡荡,颇有声势。
两边百姓深受匪寇所绕,看到萧瑞抓了这么多土匪回来,纷纷高呼,“将军威武!燕军威武!”
官军们洋洋喜气,得意地享受着百姓的爱戴,好似他们立下了多么大的战争。
而萧瑞,如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在百姓一声声高呼中,提刀纵马,进入繁花似锦的上京城,进入那平民百姓难以企及的权力场。
沈兰看着北部兵马司官军和周遭追随百姓的身影在上京城的大街上越走越远,紧紧地攥着拳头,强压着心中怒火,心底无限悲伤。
百姓以为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是守护他们平安的战神,可实际上,那人只把他们当做蝼蚁一般。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能拨开阴云?能改变这强权当道的世道!
“魏姑娘,劳你把唐公子送回唐府。”沈兰说完,又看向苏福,“苏福,我们先去一趟公主府。”
不管萧瑞此刻能不能绳之以法,她都要让公主知道他的真面目。
第77章 相依
公主府。
永安知晓沈兰竟然前去白峡山匪寨救唐瀚时,一时有些气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呢?你又不会武功,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实在是太冒险了!”
沈兰知她是担心自己,心里很是感动,“公主如今忙着边关之事已经很辛苦了,沈兰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私事打扰您,更何况,魏姑娘武功高强,我们也并没有强攻,并不需要太多人马,沈兰便先自作主张了。”
“你啊!就是太逞强了!”永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还好,没出什么大事。”
“公主,我这次到褚县,其实还发现了一件事,是关于萧都尉的。”
“萧瑞?他怎么了?”
“公主可还记得与沈兰初次相见时提及的那位萧瑞的妾室?”
“自然记得。”
沈兰暗暗握拳,鼓起勇气道:“她是被萧瑞逼死的,今日在褚县,我又亲眼看到萧瑞杀死了他的夫人楚氏,萧瑞这个人冷血无情,沈兰想提醒公主,小心养虎为患。”
她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公主,可公主却沉默着没有应答。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僵冷。
沈兰知道,这沉默,就是回答。
她明白了。
“兰娘,萧瑞这一步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能因此就弃用他。你知道吗,上京的格局,在萧瑞归顺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改变了,如今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坐到那个位置,实现我们的理想。出征西关,是最后一步,不管他有什么过错,等从西关得胜回来,我们再谈,好吗?”
永安的声音很温柔,甚至还带了几分恳求。
沈兰知道,永安并不是求她同意什么,而是在劝说自己妥协。
为了走到这一步,永安付出了种种,她不会轻易放弃,就算萧瑞不是一个道德完满的人,只要可用,她就要攥着他。
一时间,沈兰心里有些堵塞。
公主此举,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她无权无势,帮不了公主,更无权置喙公主的决定。
终究是世事皆不圆满,沈兰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沈兰只是提醒公主,小心萧瑞,他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驾驭的人。”
*
夕阳如血,漆黑的天幕渐渐拉开,将残红一点一点逼退。
马车终于回到燕子巷,巷子里面,一辆马车在她门口停靠,有客人来了。
“这辆马车,好像在哪里见过?”锦书扶着沈兰下来,小声地嘟囔道。
苏福对马车比较熟悉,道:“好像是那位陆公子的马车。”
苏福话音刚落,阿青便兴冲冲地从里面跑出来,高兴地道:“姑娘,果然是您回来了!”
果然,是陆言来了。
沈兰想到荀瑾今日问起陆言的那些话,仔细想想,她和陆言并没有多么亲近,但若算在他是父亲的养子,倒也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进了院中,荀瑜一袭青衣束衫,君子翩然如画,温文尔雅,却是让人赏心悦目。
沈兰浅浅行了一礼,道:“子先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开了个武馆,又几日不见踪影,很担心你。”荀瑜一得到沈兰从褚县回来的消息,便赶了过来。
锦书忙言,“陆公子,我们姑娘在路上受了脚伤,咱们先到里面说话吧。”
几人进到屋里,等到沈兰坐下,荀瑜才又心疼地问:“怎么会受了伤?”
“已经上过药,没有大碍,最多几日就完好了。”沈兰不想让陆言担心,没有叙说细节。
不过,荀瑜大体的事情也已经都知道了,他没有追问,而是让阿青拿来了一个小箱子,放在沈兰面前的桌上,道:“兰娘,这是我整理的霖书的东西,一直好好封存着,本不想让你睹物思人,可想了想,还是交给你比较好。”
“子先哥哥,谢谢你。”沈兰很是感动,没想到这么久了,还能再见到兄长的东西。
她打开箱子,一个个翻看着里面的东西,心里不禁酸楚。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又在箱子里翻找,但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兰娘在找什么?”
“我兄长的紫云玉佩。”沈兰惋惜地叹了口气,“子先哥哥知道的,那块玉佩是我们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传家宝,我爹去世的时候传给了兄长……”
荀瑜下意识地躲避了沈兰的视线,他垂眸看向桌上之物,“抱歉,我收拾霖书遗物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块玉佩,想来,是霖书出事之后,有手脚不干净的人偷去了。”
“罢了,终究也只是件死物。”
父母和兄长都不在了,就算有这个传家宝,又有什么意义呢?
荀瑜想开口安慰沈兰,却又在喉口梗住,一时无言。
忽然,一个醉醺醺的踉跄身影从外面闯了进来,“沈兰,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是以为这样躲着我,我们之间的事情就结束了?”
来的是杜允,几日不见,他简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因为酗酒而充血的双眸,宛如失了智一般的可怕。
他一眼看到了荀瑜,冷然笑道:“陆公子怎么也在这儿?兰娘,你还真是吃香啊,不只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天天来你这里献殷勤,如今还有杜公子。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不干净!以前在衡州府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已经搞在一起了?沈兰,你把我当做傻子一样!我等了你四年多,你竟然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良心!”
沈兰看着他在院子里发疯,神情有些疲累。
这两日她一路奔波,又受尽惊吓,根本没有休息好,此刻双脚也痛,双腿也酸,身体更是累得只想躺下歇息。
她不想看到这个人,更不明白杜允为什么要这样闹。
“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是不是又和别的男人厮混去了?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是我的未婚妻,竟然夜不归宿!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在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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