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终还是来当面问她了。而且问得郑重其事,就好像她的回答至关重要。
那种鼻子发酸的感觉又回来了。“想”字就在嘴边,孟佳期说不出口。
“我...”她说不出口。
沈宗庭看到她脸上的纠结神色,像一个明明渴望糖果、却乖巧地对人说“不要不要我不喜欢吃糖”的小孩。
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不必再问,于是对女孩宽和地摇了摇头。
“不说也可以。走吧,我也要去俱乐部,一起。”
孟佳期这才明白,他要开车门。他拉开车门,绅士地请她先进去。孟佳期注意到,沈宗庭换了一辆车,不再是原来那辆双R“港3”,而是一辆奥迪。
看见奥迪的标志,孟佳期莫名感到距离感消弭了不少。虽说奥迪也是豪华汽车品牌,但总没有带着小金人的双R那么夸张。
但孟佳期不知道的是,沈宗庭这款车是奥迪车型中最贵的那款S8,贵得不动声色。
就连沈宗庭今天的穿搭,都显得低调亲和,若是没有他的气质撑着这身长风衣和长裤,看起来就像寻常中产阶级成功男士的穿搭。
无形中,也让孟佳期对于自己衣着的在意少了。
他们要去的马球俱乐部在Happy Valley附近,附近是时代广场和一个湖光山色的公园。俱乐部内灯火通明,马蹄声隆隆。
更令孟佳期感到惊讶的是,这地儿寸土寸金,高楼林立,商铺繁荣,街道上停满了计程车和各类私家车。就在这寸土寸金的地里,冒出一个场地宽阔的俱乐部。
梁风忻在这里有专门寄存的马匹,也提前和这儿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工作人员将一匹纯血棕马牵给孟佳期。
佳期回忆上周骑师教学的要点,翻身上马,进入训练场。
一切都很顺利,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失衡了。
这匹大棕马在训练场入口反复徘徊,马蹄反复弹跳,马尾剧烈甩动,不停地在原地打转、甩身。任由孟佳期如何甩动缰绳,用马刺轻轻驱动,它就是不肯进入训练场。
场面越发地不受控制。
马儿忽然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和地面呈45度角。要不是她反应迅速,及时抓住缰绳,只怕早已被马儿从马背上颠落。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着慌。
就在这时,训练场外响起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
“不要怕,抓紧缰绳,把缰绳向右拽,尝试让它安静下来。”
是沈宗庭的声音。
他的声音天生带着抚慰人的力量。
孟佳期忍不住扭头,只见沈宗庭换了一身骑马服,就站在训练场的障碍栏处,离马非常近,只怕马儿一扬蹄就会踢到他。
“别看我,看马。”
许是注意到她的视线,沈宗庭朝她低喝了一声,语气透着急促和严厉。
孟佳期赶紧照做。
马儿又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孟佳期心跳如擂鼓,这才发现自己两条腿都在打颤。马儿开始侧行,勒得她抓着缰绳的手很痛。
“握紧缰绳,千万别放松。相信我,你不会掉下来的。”
“让它跑几圈,消除紧张。”
沈宗庭就站在离马儿很近的地方,对她发喝施令,向来懒倦的脸上,也出现了难得称之为“严肃认真”的神情。
“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能把马牵住。”
沈宗庭低沉有力的声音密集响起,像号角,拉扯着她脑内紧张的弓弦。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看来,可能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其实只有短短几分钟,但在这几分钟里,她恶心干呕、只觉得自己被塞进了急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
她脑中只剩下沈宗庭那句“抓紧马鞍”,一直牢牢抓着,直到手都被磨破皮。也许又过了一个世纪,马儿终于安定下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才发现后背和前襟全部湿透。
“别怕,已经好了。”
沈宗庭那镇定的声音响起。她惊魂未定,汗水流进眼睛里,一阵辣痛。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沈宗庭朝她走来。
莫名地,他的声音、他的步伐给她安全感。
“我抱你下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孟佳期紧张到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被抱下来的。
因为方才使用了太多的力气,她两条腿一直在打颤,软得跟橡胶似的,完全使不出气力,只能将自己全权地交给沈宗庭。
也许他揽住了她的腰,也许他撑住了她的两臂。
但他很绅士,没有丝毫借此和她产生身体亲密接触的意思。
他将她抱到最近的长椅坐着,便让她靠在椅背上了。
她抹了一把汗水,又眨了眨眼睛。
视线重新清晰,看见沈宗庭的脸,他黑色的眼睛显得很平静,平静里又有淡淡的调笑意味。
“怕了?”他问她。
“嗯。”孟佳期点点头。说不怕是假的。在她印象里,马儿一直是十分温驯的存在,哪里知道今天这匹马儿如此“狂野”。
“怕也正常。你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被马甩下马背就是胜利。我以前被马甩下来过。”
他的口吻透着轻松平和的意味。
“你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孟佳期听他提起,很有些觉得不可思议。那天她看他在马球场上,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提着球杆,随意娴熟得不行。
他是马背上天生的王者。
“当然有了,还不止一次,很多次了。”他笑着说,那种懒洋洋、带着欠欠的语气。“都是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在马背上摔下来,有一次还摔断了肋骨。”
“摔多了我甚至有了经验,知道甩下来的时候怎么在地上滚一滚卸力,知道怎么样摔下来,不会断肋骨,而是摔到屁股墩。”
孟佳期被逗得“扑哧”一声摔下来,眼前似乎出现一个小男孩的模样。
男孩穿着合身的骑马服,蹬着马靴倒在地上,揉着屁股。
她很放松,放松到忘却羞涩,去看沈宗庭的脸。沈宗庭的脸是极好看的,英朗舒展,少年气十足,眉骨和鼻骨的衔接流畅,一张孟佳期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的脸。
她看着他的五官,难以想象他小时候的样子,心里又很留恋这一刻,觉得今天的沈宗庭格外地好讲话,格外地温柔。
原来他小时候也会被摔下马吗?为了潇洒地坐在马背上,他小时候,定然吃了不少苦吧。
“...后来我慢慢地懂得,当马儿感到不熟悉时,逃跑是它的本能,冷静是骑手的责任*。”
沈宗庭慢慢地说。这时,孟佳期已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显得那么地可靠,让人有安定感。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逃跑是马的本能,冷静是骑手的责任,我记住了。”
沈宗庭笑笑,喜欢她这时的认真和郑重其事,他知道,她说她记住,她就会做到。
这时,一个穿着全套骑马服,看起来像是俱乐部经理的中年男人过来,躬着身体,诚惶诚恐道:“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给这位女士造成了惊吓。”
经理说话时,看了一眼孟佳期,心里纳闷。沈宗庭在俱乐部待了很久,这是经理第一次看他带异性过来。但看到孟佳期那张微微惊恐但仍漂亮得不行的脸,又很理解。
原来,沈三眼光是真高——喜欢这么漂亮的啊。
“Jack,你们这俱乐部也开了很多年了。马在自然界里的身份是被捕食者,对环境十分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受到惊吓。场地内灯光、栅栏的调换,都要谨慎对待。这些,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既然知道,还将场地灯光调成这样,可见你们是多么不上心了。”
沈宗庭冷冷的声音响起。
孟佳期诧异。印象里,沈宗庭一直是个随和没有架子的人,没想到也会有这样冷硬的一面。
原来,今天马儿受惊,全因训练场换了新的灯光,光源亮度调得比原先更高,这给马儿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想从场地中逃走。还是沈宗庭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让人把灯光调低了,马儿才稍稍镇定下来。
“是我们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沈先生,您说的极是,后续这位女士的检查费用和训练费用,将由俱乐部这边全权负责,您看满不满意...”
“不是费用的问题。涉及生命危险的事情,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沈宗庭严厉的口吻放得宽和了些,这让经理大大地松了口气。
“是,是,您说得对。”
“下去吧。去看看别的场地灯光。别再出篓子了。”沈宗庭似乎懒得再和经理废话,让他下去了。
经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孟佳期都能察觉得到,经理往外走时的步伐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似乎沈宗庭发起怒来,还是让人十分惧怕。
就是这样,平时越是温和没有架子的人,发起火来,因为太过反常,太过少见,才更让人惧怕。
“还想骑马吗?”
沈宗庭对她说话时,又换上了平时的随和口吻。
孟佳期动了动肩膀,动了动大腿,浑身肌肉都在疼。刚才她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被甩下马背。一个人要和一匹马的力量抗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骑不了了,好疼。”她实话实说。
“那我带你去看看马?你方才运气好,风忻的那匹纯血棕马已算性子温顺亲人,否则换了别的马,很有可能我要送你去医院。”沈宗庭缓缓道。
送去医院?没想到骑马这事儿,还要冒生命危险吗?她有些被吓住——她可承受不起任何需要卧床住院的外伤。
“不要担心。风忻会包你的医药费。”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想,调侃她。
“光包医药费不行,还要包误工费啊。”孟佳期内里俏皮的本性暴露出来。
许是今天聊天的氛围太轻松,沈宗庭也太平易近人,孟佳期心情放松,不觉朝他歪了歪头,罕见地在男人面前,露出一点小女儿的情态。
因为方才出汗,她整张脸蛋还湿润着,湿漉漉的也动人。双眸渐渐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其间的灵动狡黠,让沈宗庭怔了一下。
“走吧,去看马。”他说。
孟佳期原以为沈宗庭说的“看马”,是看他寄养在俱乐部里的马。没想到沈宗庭却让她换回原来的衣服,跟她一块出去。
等换好衣服走出俱乐部,外头已是夜灯初上,霓虹闪烁。沈宗庭的司机已经在车外等着,为两人拉开车门。
孟佳期扫一眼黑沉的天色,心里生了犹豫。时间已经不早了,她方才换衣服时扫了眼墙上挂钟,已经是九点过一刻。
这时再跟着沈宗庭出去,不知何时能回来?
或者,根本不回来?
第17章 夜游
孟佳期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沈宗庭。沈宗庭正背对着她抽烟。
他烟瘾不算很大, 偶尔也会来一两支。但孟佳期注意到,有女士在场的情况,他不会当着她们的面抽。
这时, 他已经抽完烟,将烟蒂在垃圾桶上方的白沙细石里摁灭, 再丢进“不可回收”垃圾箱内。
转头一看, 正好和踌躇不定的她四目相触。
她脸上的犹豫很明显。好像这一刻, 她成了小白兔,而他是大灰狼, 这只大灰狼不知什么时候要把她这只小白兔吃进嘴里。
沈宗庭脑中出现这比喻。她可不就是小白兔?
方才他从马背上将她抱下来,那娇躯当真是柔若无骨。小腰更是细得好像一掐就会断。
因为刚抽过烟的缘故,他声音有点哑有点沉。
“放心, 多晚都会送你回宿舍。”
他嗓音的底色永远是调笑的。
他的眼神明明那么漫不经心, 可就是很容易能将人看穿。
孟佳期自知被他看穿,瓷白的脸蛋一红。事到如今,她倒有种豁出去的决心。
上车吧上车吧——反正他会把她送回宿舍。不知怎的, 她就是相信他, 很信很信。
孟佳期其实对自己斤两知道得清楚。她虽然美,但打扮平时刻意往中性风去, 脸上神色也总是淡淡的, 又清又冷像月光。
追不到她的男生私底下说她是“木头”,并非全无道理。
她曾亲眼目睹火辣的Elisa小姐对沈宗庭百般诱惑, 他都一副岿然不动好似柳下惠的模样。其实,Elisa小姐那样妩媚的女孩, 才是最有诱惑力的。
如果沈宗庭是急色之人, Elisa小姐还用得着骂他“没有心”?
心里这般想着,车已经开出闹市。向窗外望去时, 两侧皆是低矮起伏的山,茂密的植被在黑夜里像狰狞的、黑黢黢的巨兽。
再远处则是水天一色。
吹进窗户的清风,带着爽意,一种来自自然的原始气息。
平日里孟佳期所见的港城,正是电影里的那一个:游人如织的街道,天桥望过去一眼望不断,挤过地铁的白领脚步匆匆。狭窄街道两旁的楼高得像悬崖,挂在楼外墙的空调密集得像集装箱,人在一米见方的单间里腾挪...
但沈宗庭带她所看到的港城,完全是另一副模样。隐藏在寸土寸金地域里的马场,还有眼下这绵延的、尚未开发的土地。
真是应了那句话:最有权势的人,占据现实生活中最顶级的资源。无论是社会资源还是自然环境资源,生态资源。
车在绵延的丘陵、海天一色里开了很久,穿山,跨海。
孟佳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实在是太过疲累。
司机开到地点,习惯性回头,正要告知沈宗庭一声,却见沈宗庭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司机赶紧噤声,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孟小姐不知何时睡着了。
“你先去休息,把车钥匙给我就好。”很快,司机手机屏幕亮了下,接收到了沈宗庭的这条消息。
司机回了一个“是”,下车轻轻带上车门。
孟佳期的睡姿很规矩,头轻轻歪到一边,双手放在膝盖上。这个姿势不免暴露了她一侧脆弱的肩颈线,蜿蜒地没进她的柔软毛衣里。
她今天穿的毛衣是宽V的款式,恰好露出胸前的锁骨,突兀又伶仃,很优美的形状。
美丽的人儿连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是女娲精心雕琢的。
大概是她的睡姿看起来太松浅,沈宗庭闲闲地琢磨了一会她什么时候会醒。或许是三分钟,或许是半小时后。
三分钟后。
沈宗庭忽然冒出一点儿少年心性,修长的手指在她挺翘的小鼻头下探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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